第4節(jié)
書迷正在閱讀:飛劍問道、三寸人間、天道圖書館、天下第九、圣墟、無限離婚循環(huán)、甜甜的戀愛不屬于我、掌歡、我爸爸的副官好像是穿越者
母后臨去前,喚她到跟前,貼著她的耳朵說:“你此生之幸,全系君王一念之間,勿忘,勿忘……” 她一直遵照著母后的叮嚀,事皇帝至孝。冬日里往紫宸殿送燕窩、夏日里往含涼殿送冰飲子這種事,她做得比四妃都更多。 謝玉璋望著銅鏡中的自己。 烏發(fā)如墨,肌膚勝雪,兩頰粉紅瑩潤,是保養(yǎng)得當(dāng)、氣血飽滿之態(tài)。這是還沒有及笄,養(yǎng)在深深宮闈之中,千嬌百寵,不知人生疾苦的自己。 謝玉璋閉上眼。 在被遠(yuǎn)嫁到漠北汗國之前,她其實從來沒有真正理解母后遺言中的含義——失去母后怙恃的她,一生幸福與否,其實全在皇帝一念之間。 她繼承了母親的血脈,音律、舞蹈、字畫,都極有天賦。雖然讀書上弱一些,但是這些天賦,已經(jīng)足以獲得父皇的寵愛了。 “不愧是梓潼的骨血?!彼嵌嗲橛稚聘械母富拭念^,眼中含淚地說。 有這份寵愛,即便沒有了母后,她也成為了這個宮闈中過得最好的女子。四妃對她,無不是笑臉相迎,溫柔寵愛。宮中諸人,又有誰敢對她有一點點不敬。 母后臨終的叮嚀漸漸在耳邊消散。 可是后來的事實證明母后所言是多么睿智,簡直稱得上一語成讖。 皇帝一念之疼愛固然能使她享盡尊榮富貴。 皇帝一念之狠心也能讓她墜入地獄。 謝玉璋疾步走在長長的廊下,腦子里閃過這些胡思亂想。 因為是去見皇帝,林斐沒有跟隨,留在了朝霞宮里。身邊宮人不知道公主近日究竟是怎么了,竟像換了個人似的,沒人敢出聲,不管公主走得多快,只緊緊跟隨。 但謝玉璋的腳步忽然停住。 身后的一串人都跟著急剎。 “殿下,那兩個就是河西節(jié)度使的義子?!眱?nèi)侍及時上前,告訴謝玉璋,“厚壯些的那個是行七的李衛(wèi)風(fēng),清瘦些的那個是行十一的李固?!?/br> 謝玉璋凝目遙望樹蔭下的兩個青年男子。 此時的李固大約不過十八九,還在少年人因抽條長個而顯得格外瘦削的階段。 可縱然年輕許多,青澀許多,瘦削許多,李固負(fù)手而立的身軀,已經(jīng)有了令人生畏的鋒銳氣勢。 在非正式的陛見中,皇帝更喜歡讓臣子著便裝。他還常常點評臣子的穿著?;实燮肺陡哐?,凡是被皇帝贊過的,立刻便成了云京城的時尚新標(biāo)。 李固身著不合時下潮流的便服,腰間也無寶刀,可他身上在戰(zhàn)陣中磨煉出來的鐵血之氣又怎么藏得住。 這樣一個人,縱站在人群中,也不會叫人忽視了去。 謝玉璋茫然。 她既見過李銘,十有八九也在什么時候見過李固了,前世怎么竟對他全無印象? 她茫然了片刻,忽然自嘲地笑了。 現(xiàn)在的她,自然看人先觀氣??蓮那拔醇绑堑乃词裁茨?? 在云京城的盛夏里居然還穿著錦而不是今年最流行的單羅紗,那花紋、配色,無一不落后了云京城的流行風(fēng)尚至少三年,身上也沒有任何值得別人稱贊的精致風(fēng)雅的配飾——這樣一個西北地界來的土包子,如何會被從前的她看入眼里呢? 大約看到了,也只當(dāng)做空氣吧。 所以的確那么早的時候就……見過了嗎? “云京可真熱,帶的衣服還是厚了?!崩钚l(wèi)風(fēng)對李固說,“我看張五郎他們穿的都是單羅紗,看起來很涼快。我們也置幾身吧。” 李固對穿衣之類的事情毫不上心,只是卻知道他們兩個要突然換成了單羅紗,又是成衣鋪子里置辦的——他們此行并沒有帶裁縫繡娘,必然只能去成衣鋪子購置,那必然又要遭受一輪新的暗諷和嘲笑了。 義父讓他們兩個結(jié)交云京城勛貴子弟,他們原以為不難,誰知道這些京城子弟天天走狗斗雞,對今日穿的衣服是否好看流行,看得大過了天。 聽說這是皇帝帶起的風(fēng)氣。云京城上下,尚華服,愛美人,食不厭精,膾不厭細(xì),還因為生在天子腳下,個個眼高于頂。 靡靡中,他們兩個人格格不入。還常常為這些人暗暗嘲笑,受了一肚子氣。 李固正想說話,卻發(fā)現(xiàn)李衛(wèi)風(fēng)的眼睛忽然直了。李固一怔,轉(zhuǎn)過身去。 那數(shù)日前在含涼殿外回廊下令他驚鴻一瞥留下深刻印象的少女輕提裙裾,正漫步走來。 肌膚如雪,眉眼昳麗,腰肢如柳纖細(xì)。每一步都像凌波微漪,步步生華。 李固屏住了呼吸。 直到福春刻意拔高聲音喊了句“參見公主殿下!”,李固和李衛(wèi)風(fēng)才猛然回神,一時俱都狼狽不已——便是在酒席之上被那些京城的紈绔子弟暗打機(jī)鋒地嘲笑,他們兩個也沒有這么失態(tài)過。 兩個人耳根脖后,都泛起了紅色,行禮道:“參見殿下?!?/br> 那泛紅的耳根讓謝玉璋愕然,簡直無法相信眼前的青年就是后來那位叱咤天下的君王。 但他的確又真的是,并且還是活生生的、近在眼前的。 謝玉璋的目光凝在他臉上。她其實從未真正這樣近距離地仔細(xì)看過他。從前她不知道他,等她知道他的時候,在他面前便已經(jīng)只能躬身垂首了。 君王天顏,誰人敢直觀。 “這是誰?”謝玉璋站定,故意問。 “稟公主,”福春作為離得最近的內(nèi)侍,躬身稟報,“這兩位是河西節(jié)度使李大人的義子。” 李衛(wèi)風(fēng)道:“臣寧遠(yuǎn)將軍李衛(wèi)風(fēng)。” 李固道:“臣懷化郎將李固。” 二人道:“參見公主殿下!” 他們二人剛才失了態(tài),此時斷不肯再丟臉,硬聲硬氣地自報家門。聲音又硬又響,全無云京城子弟的文雅之氣,惹得謝玉璋身邊宮娥掩口而笑。 兩個青年臉色更紅,他們不知道自己因何被笑,在謝玉璋面前覺得十分狼狽。 殊不知謝玉璋心底只比他們更羞慚。 她想起來了,李衛(wèi)風(fēng),為李固鎮(zhèn)守北疆的懷化大將軍。有他坐鎮(zhèn),大月國、烏蒙國都安安分分守著邊界不敢侵?jǐn)_。 帝王和大將軍,她的宮娥怎么敢嘲笑這樣的兩個人? 她們就和此時的她是一樣的無知。 謝玉璋垂眸,又抬起,微笑:“原來是兩位李將軍,二位將軍戍邊衛(wèi)國,辛苦了?!?/br> 說完,微微屈膝,行了半禮。 倍受寵愛的云京明珠寶華公主謝玉璋,什么時候向皇帝和四妃之外的人行過禮了?宮人們面面相覷,都乖覺地斂了笑聲。 李固和李衛(wèi)風(fēng)心底那一點子羞惱全沒了,忙還禮道:“不敢當(dāng)公主殿下稱贊?!?/br> 謝玉璋目光在二人身上掃過,問:“二位將軍是在等李大人?” 李衛(wèi)風(fēng)年長,他答道:“正是。” 謝玉璋笑道:“父皇在御花園召見李大人,說不得是在品茗釣魚,不知道要多久呢?!?/br> 轉(zhuǎn)頭責(zé)備一旁侍立的小內(nèi)侍說:“怎么不給兩位將……” 謝玉璋柔緩的聲音在看到福春那張圓圓的、喜慶的、帶著討好的笑容的面孔時,突然滯住。 大穆朝首任內(nèi)廷總管大太監(jiān)福春?新帝身邊最得用的宦官首領(lǐng)? 他……這時候就已經(jīng)搭上李固了嗎? “——軍看座呢?”謝玉璋聽見自己硬是將一句話說完整了。 她畢竟,也不是真正十三歲的謝玉璋了。 她是和親漠北汗國,苦苦掙扎求生了十年才歸來,又在云京城新貴們的折辱打壓下沉默生存的謝玉璋。 這樣的她,這樣的她!還要將前世的命運(yùn)重復(fù)一遍嗎? “是,奴婢這就去。”福春弓著腰,一溜小跑便不見影了。 李固卻感到微微的迷惑。 他察覺到,就在剛才,這位蠱惑了他和兄長心神的公主說完這句話后,身上的氣勢起了微妙的變化。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有那么一瞬,他好像看見少女黑黢黢的眼眸中有火焰般的亮光閃過。再看,她已經(jīng)垂下眼眸,遮住了一切情緒。 “二位將軍稍候,本宮先去見父皇了?!惫魑⑿?。 李固隨著李衛(wèi)風(fēng)叉手行禮,聽兄長說:“謝殿下賜座?!?/br> 長幼有尊卑,有李衛(wèi)風(fēng)在,這些應(yīng)對用不著他開口。 那公主卻忽地又看了他一眼,頷首從他二人身前走過。 許久,身邊的兄長忽然長長地吁了一口氣。 這一聲,飽含了向往、贊嘆、失落等等多種情緒。 李衛(wèi)風(fēng)什么都沒說,李固卻感同身受到了他的一切情緒波動。畢竟,望著寶華公主漸漸消失的背影的他,也是一模一樣的感受。 大約,他們畢生所見過的最美好的女子,近在眼前,遠(yuǎn)在云端。 遙不可及。 福春領(lǐng)人搬來了鼓凳,兩人看了座。 沉默許久,李衛(wèi)風(fēng)沒頭沒腦地說了一句:“我們要是大人親子就好了……” 李固沒有說話。 倘若是割據(jù)一方藩鎮(zhèn)的節(jié)度使親子,或許有機(jī)會…… 可惜,他們不是。 第4章 皇帝果真和李銘在釣魚。 這都是李銘的原因,他既不會下棋,也不會品評書畫,皇帝能和他一起做的消遣就只剩下釣魚了。 聽到內(nèi)侍稟報寶華公主來了,皇帝訝道:“她身體好了?” 內(nèi)侍躬身回答:“公主氣色似乎還不錯。” 皇帝便宣了。 李銘將釣竿交給內(nèi)侍,撣撣袍子站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