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1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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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玉璋哂然。 “你何其苛刻?!彼?,“她只是一個被高墻關在宮闈中的女郎?!?/br> 李固轉過身來,看著謝玉璋:“你生于宮闈,長于宮闈,當年你十四,在河西北境,站在老頭子面前,身高只到他胸口,我未見你怯懦過,你無所畏懼?!?/br> 屋中安靜。 謝玉璋早把漠北的前塵往事拋到腦后,不料又被他提起。她不由恍惚,那都是十年前的事了,那時候她是什么感覺,什么心情? 許久,她輕聲說:“我滿心都是恐懼,只我的恐懼,沒必要讓別的人知道。” “因為你自己可以撐得住。你能獨自面對恐懼,你還能保持初心不變。玉璋,這就是勇敢?!崩罟躺焓謹n了攏她披散的頭發(fā),“所以你,不該怕我?!?/br> “我沒有怕?!敝x玉璋道,“你現(xiàn)在的樣子,就是我一直希望你是的樣子??赡阏娉闪诉@樣,我又說不出的難過。這不是你的錯,實是我太矯情。世間事,為什么就不能兩全呢?” “所謂兩全,不過是世間俗人的奢望。我已沒有這個奢望。”李固道。 謝玉璋沉默不語。 李固撫著她絲緞般的青絲許久,輕聲道:“只我也是個人,玉璋,你這里與我留一塊地方,在你這里,讓我只是我,可好?” 謝玉璋抬眸,道:“好?!?/br> 李固微微一笑,道:“我去叫你的侍女進來。” 他走出去,沒再回來。侍女們魚貫而入,服侍謝玉璋梳洗。 謝玉璋問:“陛下呢?” 侍女們答:“陛下已經回去了?!?/br> 謝玉璋不懂,李固半夜跑到她這里來,到底是干什么來了? 這一日是大年三十,李固并未禁絕百姓慶祝新年,云京城里便照樣四處響起爆竹和煙花的聲響。 謝玉璋帶著嘉佑守歲。 此時李固應該在宮中開夜宴,和臣子們一起守歲。 若他是個像她父親那樣文采斐然的皇帝,還會和臣子們一起唱和作詩。李固大概是不會作詩的,但沒關系,很多臣子都會,他們會給他做許多贊美皇帝和新朝的詩歌。 宮中還會有大儺。人會很多,會非常熱鬧。 李固,會被很多人環(huán)繞其間。 等明天,則是盛大的正旦朝會。禮樂齊備,儀仗隆重,歌舞振奮。大家都看得到,這個大穆朝一步一步的顯露出興盛之相。 這就是李固的人生啊。 李固在正旦夜里又來到公主府。 他來得太晚,謝玉璋已經睡下了。但她囑咐過侍女,無論李固何時來,一定要叫醒她。屋中的侍女一聽到正房外的動靜,不待李固進來叫她們退下,已經機敏地溜進內室,把謝玉璋叫醒了。 謝玉璋披衣而出,李固站在次間里,這次,良辰竟也跟在身邊,正在鋪被褥。 屋中沒有侍女。李固每次來都叫侍女們退到正房外面去,因為他不想自己在謝玉璋面前的樣子,被別的人看到。 見謝玉璋出來,他歉意道:“吵醒你了?” 謝玉璋看了片刻,抬眼:“怎么回事?” 李固道:“我在你這里歇會?!?/br> 謝玉璋道:“不與我說實話,便不要待在我的地方?!?/br> 李固不吭聲,只是沉默。 謝玉璋沒理他,直接問良辰:“良辰,陛下怎么回事?” 良辰覷著李固的臉色,小心地告訴謝玉璋:“陛下在宮里睡不著。” 謝玉璋愕然,問:“多久了?” 良辰正想回答,李固道:“出去!” 良辰忙退出去了。 謝玉璋問李固:“到底怎么回事?” 李固道:“只是睡不著而已?!?/br> 謝玉璋問:“多久了?” 李固沉默許久,回答:“從青雀沒的那日?!?/br> 那已經整整半個月了。謝玉璋倒抽口涼氣。 無怪乎每次看見李固,他都眼底青黑,眼睛里有血絲。 李固見已拆穿,也不再掩飾,道:“昨日要和朝臣們守歲,我的頭實在疼,怕?lián)尾蛔?,所以前日夜里過來這里睡了一覺。在你這里,能睡得著?!?/br> 他又道:“你進去睡吧,我睡外面。我不會進去的,你安心睡?!?/br> 謝玉璋道:“御醫(yī)可看了?” 李固又不說話。 諱疾忌醫(yī),或者,不想自己的這種狀態(tài)被別人知道。 謝玉璋嘆口氣,牽住他的手:“跟我來?!?/br> 李固任她牽著,隨她進入了內室。 謝玉璋將他帶到自己的床邊,伸手去解他的衣帶。李固按住了她的手:“玉璋……” 謝玉璋道:“這是我的床,你今日睡在這里吧。你得好好休息,再鐵打的人,不睡覺身體也會垮。” 李固松開了手。 偌大的公主府,不是沒有一間可以給李固睡覺的地方。但李固需要的并不是一間房子,一張床榻。他需要的是一個人在他身邊。 他在紫宸殿徹夜地睜著眼都睡不著。宮里也無處可去。 謝玉璋給他寬衣解帶,服侍他躺下。 李固望著帳頂,道:“睡不著,你陪我說說話。” “好?!敝x玉璋答應,又道,“我手上有個香方,名‘息神’,是助眠的。只效力較重,不得你允許,我不會擅用。” 李固道:“用吧?!?/br> 李固便聽到抽屜開關的聲響。房中原就有個像藥柜一般的柜子,上面密密的全是小格抽屜,是謝玉璋的香料柜子。 謝玉璋配制香料,聽見李固說:“玉璋,我這幾日睡不著,總有殺心?!?/br> 謝玉璋看了眼垂下來的床帳,問:“你想殺誰?” 李固道:“我會在夜里想,干脆殺光宮里所有的人,重新開始?!?/br> 謝玉璋沉默片刻,問:“那樣大皇子便能活過來嗎?” 床帳中沒有聲音。 謝玉璋又問:“即便大皇子活過來,你又要如何呢?你可想過以后該與他如何收場?” 李固的聲音響起:“你,什么意思?” 謝玉璋配著香料,緩緩道:“你如此愛他,是因為他是你第一個兒子。你既這樣愛他,可會立他為太子?” 床帳中又許久沒有聲音。 謝玉璋道:“你不會。因你現(xiàn)在,根本不需要太子。” 自青雀夭了之后,謝玉璋這幾日常會想起前世。前世青雀活得好好的,但他還有一個嫡出的弟弟。只到她死的時候,兩個人都還沒有被立為太子。 仔細想想,那時候李固多大年紀?他還在壯年,他這個時候,有兒子就可以,并不需要太子。更不需要一個背后有強大背景的太子。 帳子中,李固終于道:“太子的事,以后再說。” 謝玉璋道:“‘以后’是多久以后呢,以你的年紀,至少十年吧。那個時候,你會有更多的兒子。有的剛出生,白白胖胖;有的才會跑,虎頭虎腦;有的開始抓著筆學寫字,或者開始練功夫。哪個都比已經長大了,已經有了野心的皇長子都更討你喜歡。你和你最愛的皇長子,能否善終呢?” 隔著帳子,謝玉璋都聽得出李固的呼吸變得重了。 李固已經走到了這一天,后宮都已經到了這一步,就徹底揭開吧。 她接著道:“翻翻史書,以長子繼位的不多,謀反的長子倒是不少。庶出的皇長子,不得善終的居多。他們越長大,便越得不到小時候曾經從父親那里得到過的偏愛。心里便愈覺不平、不公。天家父子,一旦生出嫌隙,便是流血。所以人才常說,天家無父子?!?/br> 帳子里,李固的聲音低沉,帶著恚怒:“謝玉璋!” 謝玉璋把調好的香料投入香爐中,道:“我彈琴給你聽吧?!?/br> 李固望著帳頂,帳子外響起了一聲琴音。 箏以娛人,琴以娛心。琴的音色不像箏那樣歡快跳脫,但寧靜悠遠,最是能安撫人的內心。 謝玉璋用的是填充了許多絲綿的軟枕,比他用的硬枕舒服很多。那被衾上,有她的余香,甚至余溫。 李固漸漸地閉上眼睛,睡著了。 第171章 大年初五,嘉佑坐在謝玉璋的次間里等她。她們兩姐妹,常在一起吃午飯。 嘉佑本是沉默地拆著一個九連環(huán)——這種簡單且重復地動作,是她最喜歡做的事。 此時謝玉璋在前院,屋里的大侍女都跟去了。次間外面打簾侍女和茶水侍女在竊竊私語。 她們的聲音其實很低,但嘉佑這些年不怎么說話,聽力變得極為敏感。 “陛下今天會來嗎?” “前晚來了,昨晚沒來,今晚或許會來。” 聽到“陛下”這個字眼的時候,她的手停住了,沉默地抬起頭。 侍女聽到九連環(huán)的聲音停下,打簾進來,問:“十九娘是不是口渴了?” 嘉佑點點頭,侍女便去端了飲子來。 陛下—— 嘉佑喝著溫熱的飲子,安靜沉默,可是腦子里全是這個稱呼。 又有侍女從前院回來傳話:“殿下讓十九娘別等她了,今天田莊的管事們都過來給殿下拜年,一時半會怕是忙不完。十九娘自己先用飯吧?!?/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