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2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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嘉佑點點頭,收起九連環(huán),回自己的院子去了。 這日到了天黑吃完晚飯,洗漱過,拆了頭發(fā),侍女給嘉佑梳著頭。 嘉佑卻打開了妝臺的抽屜,取出一只扁扁的匣子,遞給侍女。 侍女“咦”了一聲接過來,打開。里面全是小巧可愛的金錁子,梅花紋、海棠紋、如意紋,各種花式都有。侍女道:“這不是殿下給十九娘的嗎?” 嘉佑點點頭,又用下巴點點外間的侍女,道:“賞?!?/br> 嘉佑竟然肯說話,侍女又驚又喜,心道明天一定得稟告給公主殿下。她又歡喜地笑問:“是要賞給大家嗎?” 嘉佑又點頭。 “初一都賞過一回了,又賞?!笔膛_心地說,“十九娘對大家真好。我這就去分給大家?!?/br> 她說著,捧著匣子出去了。 外間的侍女們也輕聲歡呼,大家一起去外面喊人,聚在耳房分賞。此時,嘉佑的正房里便沒了人——晚秀姑姑隨丈夫回老家過年去了,又是喜慶節(jié)日,年輕女郎們不免便松懈了些。 等侍女再回到寢室,看到床帳已經(jīng)放下來了,還輕聲咦了一句說:“已經(jīng)睡了?” 嘉佑雖然不說話,但也從不生事,其實非常好照顧。 她便熄了燈,退到次間去了。 這天晚上李固果然來了。 他昨晚沒來,因他自己知道,他不可能天天到宮外去睡覺,是以他在謝玉璋這里休息過一晚,第二日便留在宮里,試著自己入睡。 只每次都以失敗告終。 紫宸殿里明明燒著地龍,始終讓他覺得冷。兒臂粗的牛油燭,抵不住墨一樣漆黑的夜色入侵。 每失敗一次,他便得到謝玉璋這里來補一覺。今天,他便又來了。 謝玉璋見他來,便知道他的嘗試又失敗了。 “要吃些東西嗎?”她問。 他說:“不用,來之前吃過了?!?/br> 謝玉璋便說:“那早點睡吧?!?/br> 他若昨晚沒睡著,就又是兩天沒睡了。 謝玉璋喚了侍女進來伺候他洗漱。 侍女都退下了,李固卻還不想睡:“說說話?!?/br> 謝玉璋詫異:“還不困嗎?” 李固道:“困,但還想和你說說話。” 謝玉璋無奈,只得和他在榻上坐了。 “崔氏、鄧氏的父親這幾天一直請罪,我今日見了他們。”他說,“我告訴了他們這個事到此為止了。只是我不想再看到他們,叫他們從云京滾回河西去。” 謝玉璋點點頭,問:“宮里現(xiàn)在三位公主、三位皇子,但他們的母親都降為才人了,已經(jīng)沒有資格再親自撫養(yǎng)孩子了。你打算怎么辦?” 李固頓了頓,道:“我還沒想過?!?/br> 謝玉璋“唔”了一聲。 李固問:“應(yīng)該怎么辦?” 謝玉璋道:“陛下看著辦就行?!?/br> 李固道:“玉璋?!?/br> 謝玉璋只得道:“西邊的延福宮、延壽宮,前后是挨著的,不知道陛下以前去看過沒有。那兩宮的格局與別處不同。延福宮以前是給小皇子們住的,延壽宮是給小公主們。嬪以上才有資格親自撫養(yǎng)孩子,位份低的人,孩子都被放在那里一起養(yǎng)。各有乳娘和專門的教養(yǎng)尚宮?!?/br> 她頓了頓,又道:“只三公主和三位皇子都還小,若在平常人家,還是離不開母親的時候。你若不愿這樣,便罷。你若照做了,莫讓人知道是我告訴你的,平白讓我招人恨?!?/br> 李固本正在考慮她適才的話,不料聽她這樣說,微詫,道:“你在乎她們?” “怎能不在乎?!敝x玉璋道,“都是你的枕邊人呢,都是你孩子的母親?,F(xiàn)在雖一時不如意,或許將來哪一日重新得了寵,或者母憑子貴了呢?!?/br> “不會?!崩罟棠坏溃耙蛭沂莻€心胸狹小之人,從不輕易原諒人?!?/br> 謝玉璋將茶盞放到他面前:“你再心胸狹小,世上可還能有心胸寬廣的人么?” 她自己也端起茶盞,剛剛沾唇,卻聽李固道:“玉璋,你不必在乎任何人。你是一品公主,大穆女子,以你為最尊?!?/br> 謝玉璋叫那茶燙了一下唇,放下茶盞,沒好氣地說:“是,是?!?/br> 李固問:“你不信?” 謝玉璋道:“我信。只這話以后別說了。我是個外姓公主,你以后還會封妃,還會立后。這話讓別人聽見,回頭記恨我。” 李固道:“我不會有皇后。” 謝玉璋道:“遲早得有。” 李固道:“你若不為后,我便沒有皇后?!?/br> 謝玉璋道:“你困得頭暈了,該睡了?!?/br> 李固道:“你沒膽子聽我說嗎?” 謝玉璋惱火:“聽你嘮叨需要什么膽子?!?/br> 李固道:“那我便告訴你,玉璋,我至今未立后,便是因為你?!?/br> “這是怎么著,我好好在家里坐著,天降一口大鍋?”謝玉璋道,“你自己都承認過,逍遙侯府還在時,根本未曾考慮過立我為后?!?/br> “是,我承認。”李固道,“只我這個人十分可笑。我十分清楚不能立你為后,可內(nèi)心里,又不愿意有另一個女人身份高過你。他們一直催我立后,我便不肯?!?/br> “我竟成了本朝沒有皇后的罪人了?!敝x玉璋惱火極了,“你要這樣說,干脆把我的公主封號收回去得了,我也不做這勞什子公主了,擔不起這罪名!” “你若不愿做公主,”李固竟然點頭,“做皇后亦可?!?/br> 謝玉璋氣結(jié)。這個人不是“訥于言”嗎?他怎么突然不訥了? 李固看著她,沉聲道:“玉璋,以前你曾指責我‘心中有妻’,我現(xiàn)在心中已經(jīng)無人,唯有你一人。我想許你為妻,立你為后。玉璋,答應(yīng)我?!?/br> 他神情嚴肅,眉間全是認真。 謝玉璋道:“我……” 她垂下眼眸。 李固屏住呼吸。 謝玉璋抬眸看他片刻,道:“我……喜歡你呀?!?/br> 李固一呆。 “我喜歡你這個人?!敝x玉璋道,“我也知道你也知道我喜歡你,我更知道你也喜歡我。所以我們兩個人現(xiàn)在在一起多么的好。我知你所想,你知我所念?!?/br> “我知你喜歡我,所以什么都敢說?!?/br> “你知我喜歡你,所以相信我都是為你好。” “就這樣,多么好啊。為什么一定要改變現(xiàn)在的樣子呢?我就想,我就想一直這樣下去。我只怕一改變,便再也沒有這樣好?!?/br> 李固看她半晌,道:“你是個膽小鬼?!?/br> 謝玉璋欣然道:“我是?!?/br> 但李固心里明白。歸根到底,是謝玉璋覺得他不值得她放棄眼前的好,去面對為后要面臨的挑戰(zhàn)。 去承擔責任,履行義務(wù),為皇帝管理好后宮,教育好皇子皇女——其中的難度,不是一家一宅的主婦可比的。 看他神情黯然,謝玉璋又心軟了。 她下榻到他身邊,扯他的袖子:“睡啦?!?/br> 她這樣嬌儂軟語地溫柔對他,李固心中更加澀然。 他“嗯”了一聲,正準備起身,門外卻響起侍女稟報的聲音:“殿下,十九娘院里的人有事稟報。” 十九娘便是謝玉璋的meimei,從前的一個小公主。她是個有問題的女郎,幾乎不能說話。軍隊中偶爾也會出現(xiàn)這樣的人,主要還是因為受了刺激。 這個時間會找過來,定是有事。 李固道:“你去?!?/br> 謝玉璋放開他便出去了。很快李固聽到外面有一些響動,越來越遠,像是離開了正房。 看來是去她meimei那里了。 李固便在房中等謝玉璋。他將手肘支在榻幾上,撐著頭,閉上了眼睛。 有人推開了槅扇的門,輕輕走了進來。 侍女們是不敢不通稟便進來的,難道是她回來了嗎?這么快? 李固睜開了眼睛,卻看到一個面色如雪如霜的少女。 嘉佑一直就躲在夜色里。 冬夜很冷,但她能忍。 按照jiejie的規(guī)定,她睡下后,每隔半個時辰侍女便要檢查一次床帳,為她掖掖被子。主要還是怕她夜里害怕。 其實不用。 嘉佑還記得最開始來到這里,夜里她須得用夜明珠照明才敢入睡。她還會害怕夜里的火光。 但慢慢的,有這jiejie的溫柔照料,她漸漸地可以睡得安穩(wěn)了。 這個jiejie對她很好,只她一輩子也忘不了另一個jiejie。 她們的母親位份都低,從小便是她和??礿iejie一起生活在延壽宮。jiejie照顧她,比保姆尚宮還細致。 她們兩個相互作伴,才不寂寞。 那個血火刀兵的晚上,jiejie把她塞進水缸后面,然后自己跑出去,引走了亂兵。 她最后在火光中的身影映在了她的瞳孔中,永遠抹不去。 嘉佑已經(jīng)很久沒有去回憶過那些火光了。 可是今天她聽到了“陛下”這個稱呼,又使她回憶起來了。 再等等,再等等侍女就會發(fā)現(xiàn)她根本不在床上。她們肯定會來稟告jieji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