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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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章 醉花間 (23) 萬利錢莊鋪面大, 三間臨街的大門與秦淮河照面相對,辰時見棠兒似乎等候多時,立刻迎上去, 小聲問:“jiejie怎么來了?” 棠兒的心情依舊郁郁不暢, 蹙眉盯著臉紅的他, “你做了什么虧心事?” 辰時一愕, 臉愈發(fā)紅了,難為情地?fù)弦粨虾箢i, 說謊道:“剛才幫人受到夸贊?!?/br> 棠兒最是了解這個弟弟,表情帶著質(zhì)疑,料他不會做什么出格的事,從袖口拿出懷表,“叫掌柜估個價錢, 若不合適,我要當(dāng)在別家。” 辰時接過懷表, 驚訝地問:“姐,你還有這好東西啊?” “別看了,去吧。” 每家錢莊幾乎都同時經(jīng)營著典當(dāng)生意,朝奉從高高的當(dāng)口伸出腦袋, 笑問:“有東西當(dāng)?” 辰時憨憨一笑, “熟客,您給估個好價?!?/br> 職業(yè)習(xí)慣,朝奉接過金表先看客人,旋即將老花鏡扶了扶, 反復(fù)細(xì)看當(dāng)物, 搖頭道:“這叫懷表,是洋人的東西, 外面是不是真金我瞧著不好說,價錢你得問東家?!?/br> 辰時小心接過懷表,快步走到棠兒面前,笑道:“姐,這稀罕物怪好看的,你也不缺錢,就別當(dāng)了?!?/br> 棠兒抬目望向門外,“我的戶頭,現(xiàn)在存了多少?” 辰時輕聲相告,棠兒不禁心潮起伏,這數(shù)字多嗎?應(yīng)該夠用一輩子了吧?如果不夠,究竟要多少才能滿足? 喜悅之情總是短暫的,辰時想到她的處境,惆悵道:“姐,你有這么多錢,趕緊離開那里,我們回鄉(xiāng)下買塊地,過踏實日子。” 細(xì)思過往,有凄涼也有感慨,心火不滅,更多的是希望。棠兒并不回他,許久才道:“你天天在街上跑定認(rèn)識一些房牙子,我要在桃葉渡買個宅院。” “他們有定期聚會的地方,是在城東的一家茶館,桃葉渡的河房價錢貴,你打算花多少銀子?” 棠兒怔怔望著大雨中的街道,“一萬兩左右,宅子不必太大但一定要溫馨精致?!?/br> 辰時心事重重,一臉擔(dān)憂地說:“娘和大哥還不知道你的事,宅子一買就瞞不住了?!?/br> 這樣的雨天,棠兒想起那個陰暗潮濕,彌散著腐敗霉味的家,坦然道:“不瞞了,他們遲早會知道?!?/br> 日子歸于平靜,午前的聽雨軒大門嚴(yán)閉,仿若這世間的婚嫁喪娶,離合悲歡,皆與這里無關(guān)。 奢靡還在繼續(xù),偶爾遇上豪客金主,剛開始都熱情滿滿,只盼抱美人兒繡床共眠。棠兒小心應(yīng)付,將詩詞歌賦作得極好。有詩書文氣束縛,客人雖意馬心猿但怕難看,不敢輕易暴露出那點熱切的小心思,只能一次次耐著性子,又一次次悻悻而去。 石頭縫里摳不出幾個大子兒,客人決定做哪個倌人必會先去打聽,金鳳姐深知篩選的重要,客人在于質(zhì)量而非數(shù)量。相較之下,珠市的姑娘們就凄慘了許多,私藏錢財是杜絕的,多數(shù)姑娘泣血出賣青春,依舊被剝削得兩手空空。每到酉時用過晚飯,由mama帶領(lǐng),打手監(jiān)視,至大街上“遛彎”以求招徠客人。姑娘們濃妝艷抹,爭嬌斗艷,招搖過市,大街小巷,浪笑調(diào)情。遛完一圈返回,美曰“燈花”開始,若還拉不到生意,等待的將是一頓毒打。 酒過三巡,占紹輝火辣辣的目光如飛鳥的翅膀,不斷在棠兒臉上撲閃。 這眼神太過熟悉,棠兒瞬間想起雷彬,完全控制不住緊張。 占紹輝借著醉意將她攬入懷中,笑道:“回回只能在夢里與你私會,你倒是明確給個說法,多少銀子才能讓我如愿?” 棠兒緊張無措,心中起栗,極力掩飾心虛,勉強(qiáng)笑道:“這事我做不得主,要看金鳳姐的意思?!?/br> 占紹輝眉目間帶著自來笑,顯得十分和氣,湊近了些,騰出一只手在她身前緩慢游走,“她說這事要你自愿,你說這事由她決定,你倆屬同門,太極打得不錯?!?/br> 這話明顯有詐,金鳳姐經(jīng)驗老道,絕不可能說出這番蠢話。棠兒的一張臉紅透了,雙手急忙按了胸口,“我戀你有錢有才,你這般急切倒讓我心中難受了?!?/br> 占紹輝雖沉迷她美色,倒底心上明白,她完全沒有半分溫柔情態(tài),無趣地松了手,“既說戀我,不能總這么干吊著吧?” 棠兒轉(zhuǎn)開臉,垂目,委委曲曲道:“你在杭州捧姑娘半月砸下數(shù)萬,怎到我這里就這樣急?每每想到自己才情,容貌,樣樣比不上西湖邊的那位,誰人懂我進(jìn)退兩難?!?/br> 那日酒吃多了,為了引她上鉤將餅畫得太大,一句便讓她抓住把柄。占紹輝失悔不迭,面上并不改色,笑道:“原來你心中竟有這個疙瘩,錢我有的是,你如了我的愿,我自會讓你如愿?!?/br> 棠兒推開他,微微一笑,“什么如不如愿的,我若只看中錢,想拿銀子住局的大有人在。那日你在滿屋人面前吹下???,如今花了三萬多銀子就想住局,叫我如何拉得下這個臉面?我不過想求心里好受,盼你給我長一長面子罷了?!?/br> 再說下去已然無趣,占紹輝起身回望她一眼,金銀利誘之下哪有冰山貞女,她不肯留只能說明甜頭還沒嘗夠。 見占紹輝拂衣要走,棠兒忙道:“偏屋有張榻,干干凈凈還沒人用過,你酒勁正上頭,要不將就一夜借個干鋪?” 占紹輝點頭答應(yīng),小翠上前領(lǐng)他過去休息,說是干鋪金鳳姐自有安排,專人伺候不在話下。 待他一離開,棠兒滿臉笑意消失殆盡,緊繃的情緒瞬間松懈下來,天知道,強(qiáng)顏歡笑是件多累人的事。 “嗚嗚嗚”,月黑風(fēng)高,樹影綽綽,四下一片靜謐,偶爾傳出林鶚音節(jié)短促,瘆人的長串叫聲。 馬蹄急踏,雷彬看見橋頭立著一抹紅衣,細(xì)看那身影縹緲綽然,陡地勒住韁繩,馬兒一驚,前蹄高高騰起。 新月如鉤,朦朧慘淡的月光灑落下來,氣氛越顯沉寂,嶙峋山石如虎踞狼蹲,令人感覺到一種神秘不安。 雷彬心生疑惑,手用力一撐翻下馬鞍,“你是誰家女子,這么晚在這里做什么?” 夜風(fēng)拂過,掀起衣袖和長發(fā),花無心轉(zhuǎn)過身,蘭花指向前一點,極柔的聲音道:“我在等你。” 莫不是遇上艷鬼?雷彬心中兀自發(fā)毛,按住腰間冰冷的劍柄,看不真切卻果斷停下腳步。 花無心一笑,表情在夜色下顯得格外詭異,恢復(fù)正常男聲:“聽說你是個色鬼,巧了,我是十八層地獄的索命差,你想怎么死?” 雷彬大吃一驚,駭出一頭冷汗,急忙飛身上馬,猛地?fù)]動馬鞭極速逃離。 花無心長袖一揚(yáng),倏地射出一枚暗器,雷彬尚未逃出多遠(yuǎn),突然從馬背上重重跌落下來。 非花輕功一躍,眸如寒星,行云流水般立在雷彬面前,手中的七尺長劍出鞘,整個劍身通體在月光下流燦出一片水銀似的絢麗寒光。 雷彬摔得雙腿麻痹,渾身直打哆嗦,慌忙求饒道:“兩位好漢饒命,什么都好商量,我給你們銀子?!?/br> “誰要你的銀子?!被o心冷冷一笑,對非花一個揚(yáng)手示意,嫌臟地避到一邊。 “嗤”,只見非花手中劍芒一閃,鮮血瞬間將地面染成黑色,雷彬睜著眼睛的人頭已經(jīng)滾落出去。 鮮血像綻放的花朵緩慢在地面暈染開,花無心將非花攬在臂彎,疑惑道:“你說,這種齷蹉之人的血還是不是紅色?” 非花一臉平靜,淡定拿絹布擦拭劍鋒上的血跡,“我不知道。” 聞言,花無心不禁皺眉,“殺壞人這么好玩,你為什么不開心?” 非花咽了咽口水,“我不知道。” 花無心能感受到他的情緒,鼻尖貼近,非花的喉結(jié)動了一下,偏臉避開。 這么多年的親密無間,這是他第一次拒絕,花無心氣極了,懲罰地吻上他的唇,直至他變得溫順才罷休。 桃葉渡自古就是達(dá)官貴人和如皋富商的集中居住地,兩岸青堂瓦舍,前門臨街,后門接河,沿著內(nèi)秦淮延伸。河房是金陵一大特色,馬頭墻,青磚小瓦,落花格窗,視野寬闊景色美不勝收,每年到江寧趕考的有錢舉子都會租住這里。 宅子外墻上爬著碧油油的凌霄藤蔓,墻內(nèi)是精致的江南園林,樹木蔥蔥籠籠,曲折回廊直通對岸亭臺水榭,清風(fēng)拂過,荷葉漾動翻卷。 花園月洞門后有幾間偏屋,院落整潔干凈,長桿上晾著被褥衣裳,墻角一叢薔薇開得正盛,馥郁芳香。 棠兒見娘親將壇子里的咸菜一把一把取出來晾曬,忙上前幫忙搭到麻繩上。 顧清秋穿得樸素,眼睛發(fā)紅,“你衣裳干凈,去屋里歇著。” 棠兒鼻子一酸,目中霧氣快速凝結(jié),只片刻便模糊了視線。顧清秋強(qiáng)忍著眼淚,將菜晾好后抱起壇子,大步回了屋內(nèi)。 芭蕉葉的影子映在書案上,辰耀手執(zhí)書冊坐在窗邊,他豐神如玉,有種飽學(xué)的儒士氣質(zhì)。 棠兒強(qiáng)打起精神,勉強(qiáng)一笑道:“娘親,桌上那包是天香樓的醬肘子,我這就過去了?!?/br> 廚房與客廳連通,墻角堆著柴火和一捆竹篾。顧清秋一邊打水洗菜,一邊應(yīng)道:“好?!?/br> 辰耀看了棠兒一眼,將書擱下,幾步過來,拿起醬肘子扔出門外。 棠兒終于控制不住情緒,眼中淚水走珠般滾落,哭道:“我怕了,不想再過以往那種苦日子?!?/br> 辰耀心中一痛,狠狠道:“我和娘不吃你用臟銀子買的東西!” 他的話音剛落,顧清秋亦是揪心,淚水滾滾,難受得透不過氣。 這個臟字無比扎心,棠兒哭得五官扭曲,“與其怨我,你為何不拿出本事考了功名,讓我們脫離困境?” 辰耀的眼眶發(fā)紅發(fā)熱,兩行清淚直落下來,“我站在考場的龍門下,面對你和辰時的鼓勵,心想,此去不為國家,不為大義,只為你們。進(jìn)考場握著筆,我想起父親,心和手都在顫抖。他一生清廉自守,一芥不取,落了什么下場?” 顧清秋蹙額心痛,坐到土灶前的小兀子上,連連抹著眼淚。 辰耀雙手捂著臉,一陣悶聲哭泣后擦掉眼淚,對棠兒道:“為了省一份口糧,辰時早早出去當(dāng)學(xué)徒,你去街上討或者騙銀子供我讀書,你們將全部希望寄托在我身上,可是有誰知道我想要什么?” 千頭萬緒,早已不知從何開始整理,棠兒直直回看著他的眼睛,生氣地說:“所以你是故意落榜?” “你們說我不爭氣也好,無用也好,我不會再進(jìn)考場,明日便搬出去,讓娘和辰時住到你的大宅子里?!?/br> 棠兒心中陡然一陣悲酸,洶涌的淚水無聲迸出,氣得質(zhì)問:“你憑什么這么理直氣壯?” 辰時回來,撿了醬肘子放到桌上,“大哥,你不能這么逼jiejie,你知道她有多難?!?/br> 辰耀的眼淚再次奪眶而出,激動地指著香案上的牌位,顫腔對棠兒道:“李覓,我們李家雖已敗落,好歹曾是詩禮之家,你對得起先祖和父親嗎?” “管他對得起誰!”棠兒淚水涔涔,滿臉倔強(qiáng),“命是弱者自欺借口,運(yùn)乃強(qiáng)者自勉謙詞,誰也別跟餓著肚子的我講什么禮義廉恥,班蔡曹娥!” 顧清秋痛徹心扉,將水瓢往地上一扔,“你們不許吵了?!?/br> 辰時的鼻翼微微翕動著,認(rèn)真道:“娘,大哥,無論jiejie將來能不能嫁,我會照顧她一輩子。” 顧清秋心如刀割,喉間仿若堵著異物,呼吸都有難度,半晌才問:“棠兒,你老是交代,既然有了銀子為什么還不肯離開那里?” 棠兒抹著眼淚,小聲道:“娘親,我有不得已的苦衷?!?/br> 此言一出,顧清秋心中痛楚難抑,“你自小就好強(qiáng),定是生了貪心?!?/br> 辰時不禁插言:“姐,青鳶是盯著你的人對嗎?” “她不是你想的那樣,我的事一時沒有解決的法子。” 作者有話要說: 班:指班昭,班固著《漢書》時卒,其妹班昭繼續(xù)他的事業(yè),寫完了偉大著作《漢書》。 蔡:指四大才女之一的蔡文姬。 曹娥:東漢著名孝女,為尋找溺江而亡的父親舍身投江。 求包養(yǎng),求收藏 第49章 醉花間 (24) 到了端午做局的大日子, 三節(jié)里頭免不了要去廟里拜一拜,求個吉利,金鳳姐沐浴熏香, 匆匆將大家集中起來。 除了四月初八佛誕日, 端午也是最旺火的香堂盛日, 老城隍廟一帶人流如織, 香火鼎盛,燒香許愿的善男信女絡(luò)繹不絕。小販們天不亮就趕來, 搭著簡易的小攤圍街連綿起市形成廟會,扯嗓子賣力吆喝:“雄黃酒,麝香荷包嘞!” “鐘馗圖,蒲艾,蒲劍蓬鞭, 避瘟驅(qū)邪……” “粽子,嘉興rou粽……” 踩高蹺的人穿著戲服在擁擠的人群中緩行, 底下是蚌殼精,豬八戒,悟空嬉鬧跳場。簡易的戲臺前人頭攢動,擁擠不堪, 即使能擠在最前頭也聽不清臺上究竟唱了什么, 人們就愛這過節(jié)的氣氛,跟著瞎起哄就是喜慶高興的。 姑娘們有說有笑,儼然成了一道惹人注目的風(fēng)景線,原本擠在戲臺前的人瞬間調(diào)轉(zhuǎn)回頭, 將街道擠得水泄不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