揀盡寒枝[古風]_分節(jié)閱讀_253
“我答應過他,不會再離開——” 不等他說完,嘉鈺已不耐煩打斷他。 “你都快要死了,還講什么離開不離開的廢話?甄賢,外面不知道多少人恨不得逼著二哥親手掐斷你的脖子,你難道也要逼他不成?就像你的父親逼著父皇那樣??墒嵌缢K究不是父皇啊……你是想要他和你一起死嗎?” 他把甄賢強行拖起來按在一旁的軟榻上,不由分說,強行逼著甄賢更衣改裝,瘦削單薄的身子竟也有如斯氣力。 “你走吧!去浙直找七郎,去南海找那個姓陸的,隱姓埋名去找那個謝氏女,找誰都無所謂……只要你一日不回來,這個案子就可以一日拖下去,最不濟拖到該死的都死了,總有拖過去的時候。而二哥他只要知道你還好好活著,總還有重聚的一天,他便也能好好的。我曾經(jīng)眼看著他找了你七年,無論怎樣的死地絕境,他也都挺過來了,從今往后,哪怕再七年,再十年,他也一定能好好的!” 他一路拽著甄賢,徑直塞進實現(xiàn)準備好的車里。 甄賢掙扎不過,反手一把抓住嘉鈺手腕。 “……我若走了,殿下怎么脫身?” 嘉鈺瞳光一漲。 這個人直到這種時候腦子里竟然也還要想這種問題。 若他們從前當真有多么志趣相投情深義重也就罷了。天知道這世上他最不愿意交好的那個人是誰。 可嘉鈺又常忍不住覺得,這世上真正懂他的那個人,也只有甄賢。 他與甄賢,如天上月與水中影,明明哪兒也不像,卻又如此相似。 只不過,他們倆人,究竟誰才是皎皎明月,誰又是虛無殘影…… “甄賢,我這輩子最討厭的人就是你?!?/br> 嘉鈺眸色遽爾一暗。 他用力一把將甄賢拽到跟前,近得能聽見彼此guntang的吐息。 “我做這些,都是為了二哥,沒想救你。所以你也犯不著替我費神。不如從這一刻開始,好好保住你自己的小命。但你若是膽敢真死在外頭……你索性就死得干干凈凈,永遠也別讓二哥知道。” 他言罷猛地甩手一推,將甄賢推回車里,用盡全力關上了車門。 他看著玉青駕車帶著甄賢消失在空曠凄寂的長道盡頭,默然四顧,黔夜深濃,竟仿佛再也不會散去。 他在寒夜中站了許久,直到渾身僵冷戰(zhàn)栗不止,才轉(zhuǎn)身入禁去見嘉斐。 滿心焦灼的天子仍未能入睡,整座乾清宮燈火通明。 嘉鈺也沒有讓內(nèi)官通傳,只孤身上前,站在嘉斐面前,靜靜開口:“我把他送走了。二哥你要怪就怪我罷。” 嘉斐聞之恍惚,如同一口死死咬住的氣驟然xiele,身子一搖晃,便把額頭抵弟弟心口。 嘉鈺喉頭一燙,張了張嘴似想說什么,最終還是什么也沒說。 錦衣衛(wèi)同知玉青“私自”帶走甄賢的消息,隔了兩日才爆出來。 天子震怒,責罰了幾個當值的錦衣衛(wèi),下旨務必盡快將人尋回。 三司與錦衣衛(wèi)各自派出人手海捕搜尋,東緝事廠亦不甘寂寞,撒開大網(wǎng),處處設卡追查。 數(shù)月以后,東廠率先回報,言在西北邊陲找到玉青蹤跡,但此人頑抗拘捕,殺十余人傷者不計其數(shù),生擒不能,已被當場正法。 尸首運回京中時已潰爛了,面目全非,渾身被戳得篩子一樣,只余一把繡春刀尚可辨認身份。 天子念其舊有功勛,仍然厚葬。但畢竟是犯下大罪革職身死之人,朝官各個唯恐沾著火星,皆避之不及。葬禮時,除錦衣衛(wèi)中的舊日弟兄外,只有榮王殿下與童前前來送行。 而被玉青從詔獄中帶走的甄賢依然不知所在,杳無音訊,如同徹底消失于人間。 第148章 四十八、且待后來人 圣朝正德四年的冬天是百年不遇的寒冬,一向四季如春的嶺南之地竟也飄起厚如鵝絨的雪花。 鮮有人煙的梅關古道已然一片蒼白,唯有傲寒臘梅,在天地之間點綴出鮮活顏色。 庾嶺梅海深處,嶙峋簇擁之中,有一處清冷木屋。 謝晚知披著厚厚的月色斗篷站在門前,看著不遠處靜靜靠坐在梅樹下的人,忍不住呼出一口白氣。 她剛剛從梅關鎮(zhèn)的書院趕上山來,是婢女鷺兒匆匆跑去書院找她,說先生今日似乎精神好了許多,可說什么也要出屋去賞雪觀梅,怎么勸也不肯聽。她只得匆匆給孩子們放了假,跟著鷺兒一起回來瞧瞧。 甄先生今日的氣色著實瞧著好得多了??烧侨绱?,反而更叫人害怕。 甄賢下獄出逃的消息傳出時,她心知這人絕不會向她求援,于是便借父族的勢力主動找了人,待終于找到時,已是半年以前。 直至此時,甄賢還從來沒有在同一個地方停留超過五天。 唯一持續(xù)在做的事除了行路,便只有寫信。 信是給陸瀾的。 他已不再讓蘇哥八剌替他傳遞書信,不愿連累了她與昭王。他將封好的書信留給那些與陸瀾有生意往來的葡國商隊。那是唯一不會被東廠闖進門搜查的地方。 但回信他只收到過一次。 陸瀾要他來嶺南,當面一敘。 于是甄賢便來了嶺南,重回這少時流放之地,然而才至梅關便再也無法前行。 謝氏的家仆帶著謝晚知找到甄賢時,他已經(jīng)倒在山中簡陋的干草堆旁,三天滴水未盡,身邊除了一卷舊書一枚玉佩之外,再無它物。 那時他的身體便已經(jīng)徹底垮掉了。無休無止的逃亡透支了他的生命,更無法繼續(xù)穩(wěn)定服藥,舊傷新患使他病如山倒。 于是謝晚知便置了這梅林深處的小屋,讓甄賢在此棲身休養(yǎng),自己則在梅關鎮(zhèn)辦了一間小小書院,就留在鎮(zhèn)上,一邊教授附近的孩子讀書習字,一邊就近照料甄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