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節(jié)
散了朝,他便頭也不回,黑著張臉乘車往長青街去。 福記茶館,二樓最里間。 “砰”的一聲,門被狠狠推開,撞至白墻上,狠狠抖了兩抖,驚得窗邊的鳥兒都飛遠了。 里頭,一身銀白長衫的少年男子手握一只紫砂杯,聽到這聲響,也不過抬頭睨了一眼,半分沒被他嚇著。 魏時均三兩步過去,奪過少年手中的茶盞,“你不是說,皇上看過折子后,定會認同這法子?怎么現(xiàn)下他卻將這差事交給他人!” 宋長訣皺眉,慢條斯理的擦了擦被魏時均碰過的指尖。 分明年紀不大,可那股從骨子里透出的陰鷙,卻真叫人不寒而栗。 魏時均忍不住放下杯子,緩了緩道:“這法子分明是我獻上的,現(xiàn)下給了別人,你說皇上究竟如何想的?” 宋長訣心下冷嗤,真是個草包,就他還想爭過魏時棟?光是腦子就已落了下乘。 皇帝若是真將這差事給他,那才真是又鬼了。 “不論如何,這計策確確實實入了皇上的眼,在下可沒忽悠二公子?!?/br> “可——”魏時均氣悶,當時宋長訣確實只說定會入皇上的眼,卻沒說這差事準落在他頭上。 宋長訣輕飄飄道:“能立功的事又不止這一樁,另外想法子就是了?!?/br> 魏時均一頓,狐疑地看向他,問道:“你有別的打算?” “臨河街這兩日死了幾戶人家,人心惶惶,不若再獻一計?”宋長訣抬眼看他。 魏時均自然道好,可隨即又遲疑問:“你既替我兄長出謀劃策,又給我出主意,你究竟幫哪頭的?” 一聲輕嗤落下,宋長訣漫不經(jīng)心倒了茶,“誰也不幫,拿人錢財,□□,如是而已。” 魏時均從茶館離開時,日頭正高高掛起。 方才還一臉鎮(zhèn)靜的少年忽的捂住右耳,一道撕心裂肺的稚嫩哭聲響起,震得他耳膜疼。 須臾,他習以為常地飲下一杯茶壓下這幻聽,松了口氣。 — 已至午時,炎熱的暑氣鋪在地面上,活像是起了團火,要將這些嬌花烤成干似的。 昭陽宮內置了冰,絲絲涼氣漫開,本該涼快。 可這會兒,茗頌兩鬢發(fā)絲黏在臉頰上,薄薄的寢衣也貼在身上,十分難受。 她早早便睜了眼,已保持著這一動不動的姿勢兩個時辰了。 身側的人一只手搭在她腰間,稍稍挪動,便惹得他掌心收緊。 且他雙眸緊閉,絲毫沒有要醒來的意思,也不知他昨日何時來的。 驀地,她想起魏時薇說,他近日憂慮勞神,應當是累壞了。 是以,茗頌偏頭,大著膽子側臉瞧他,還是頭一回瞧得如此仔細。 劍眉之下,一雙緊閉的眼眸,一點不遜女子的纖長眼睫,高挺的鼻梁下,薄唇輕抿。 可惜平日里一身龍威,反而壓住了他的好皮囊,叫人見了他便怕,根本無心去欣賞他的皮相。 姑娘輕輕抿起嘴角,不知為何,這般打量他,總覺眼熟,在哪見過…… 忽然,像是被她這灼灼目光擾了清靜,熟睡的人眉宇輕皺,猝不及防睜開了眼。 四目相對,她如置寒窟。 幾乎是同時,茗頌立即閉上眼,眸子緊緊闔起,眼睫都還微微顫著。 怎么裝,都裝不像。 男人似是反應了好一會兒,目光從她臉上挪到了床幔外,簾慢都垂下,絲毫瞧不見外頭的天。 不知白天黑夜,更不知現(xiàn)下幾時。 他又側身去看她,帶著剛清醒時沙啞的嗓音,道:“睜眼?!?/br> 那小扇子似的眼睫顫得更厲害了。 聞恕輕笑一聲,有意湊近她,“你再不睜眼,難不成,是想同朕接著躺下去?” 那調笑的語氣,guntang的呼吸,每一樣都能讓人心跳驟停。 眼看姑娘那唇角都輕輕咬住了,卻偏偏不肯睜開眼。 直至,寢衣的衣帶被勾住。 她猛地睜開眼,屏住呼吸,“皇、皇上萬安……” 萬安? 聞恕眉頭一提,在床榻上同他道萬安,還真是…… 見她眼底一片淡淡的烏青,男人手忽然一頓,道:“孫嬤嬤嚴苛,你要實在累了,大可叫停,宮中庶務多,不急一時?!?/br> 茗頌哪里還有心惦記孫嬤嬤,被他這燙人的目光凝視得全身汗毛都立了起來。 聞恕眉頭輕輕一抬,“實在不懂的,問我也成,可有要問的?” 被桎梏住的人連連搖頭,板著身子道:“沒,沒有要問的,孫嬤嬤教得仔細。” 聞恕低聲道了句“是么”,目光緊緊盯著她,感覺到身旁女子害怕得一個顫栗,緩緩勾起唇角,似笑非笑,語氣不善道:“朕有要問的?!?/br> “是你讓魏妃給朕送茶點來的?” 茗頌一怔,仔細回想了一番,她確實對魏時薇說過,若得了空去瞧一眼皇上…… 他的指甲劃過她的耳朵,姑娘嘴里溢出一聲“嗯”,似回應,又似無意。 她雙眸含霧,無辜地望向他。 聞恕另一只手捏住她的下巴,“你別這樣看著朕。” 他最不喜見她委屈無辜的神情,像是要讓人不受控的溺進去。 聞恕將她下巴抬起,叫她仰起臉看著他,“讓別人來,你就不能自己來?嗯?” 茗頌當真委屈,咬著唇,帶著細微的哭腔,話都說不利索,“孫嬤嬤教得嚴,要學的有很多……” 大楚興玩香,內務府的香料更是各式各樣,也不知近日她用什么香,味道出奇得好聞。 聞恕抬眼看她,“往后每隔兩日,來一趟御書房?!?/br> 身下的人似是思索了一陣,竟是無比真摯地問了他一句:“為何?” 那對細眉輕輕蹙起,她不記得宮中還有這條規(guī)矩,孫嬤嬤也沒同她說過,難不成是… …她記漏了? 聞恕一滯,盯著她那張臉,看著看著,又氣笑了。 仔細算算,成婚已有五日,今日是第六日。 而面前這個人,依舊是敬他,畏他,小心翼翼,與她待付家那些人,并無甚差別。 目前最大的長進,便是敢抬眼看他,再多一分,也沒有了。 可又真的怪不了她,這便叫人心下一股郁氣,只能憋著。 聞恕松了手,替她整理好褻衣,“起吧。” 寢殿門推開,元祿不知候在外頭多久,趕忙迎了上去道:“皇上,魏主事又遞折子了?!?/br> 聞恕伸手接過,并未立即去瞧。 須臾,他漫不經(jīng)心地掃了眼那奏章上的內容,唇角驀地一彎,這魏時均何時變得這般體恤民情了? 修筑堤壩,撫慰民心。 遞的折子,一封比一封有腦子。 第39章 又隔兩日,魏時均的折子遲遲沒有消息。宋長訣給他出的主意都是極好的,正如他所言,定能入皇上的眼。 可偏偏,這皇帝像是故意晾著他似的,回回都得拖個三兩日。 書房內,聞恕一遍遍看著那封從魏時均手上遞來的奏章。 字跡潦草難看,諫言卻極有智慧。 聞恕緩緩勾了勾唇,“啪嗒”一聲將折子丟在桌案上,吩咐元祿道:“明日一早,給魏時均行賞?!?/br> 元祿一怔,“誒”了聲應下。 這意思便是贊同了魏主事的提議? 才短短幾日,連著兩回給魏主事行賞,看來這回,魏家這個草包公子可是要翻身了。 又過片刻,沈其衡一路風塵仆仆,身披暑氣而來。 他額前冒著些許細汗,將手中的紙卷呈上,共有兩頁紙。 一頁是張人像畫,另一頁則是寥寥幾行字。 字上所言:宋長訣,年十七。去年十月至京,長住魏府。 聞恕抬眼看沈其衡,眉頭一揚,意思大抵是:這便沒了? 沈其衡蹙眉,薄唇輕抿了抿,他還頭一回露出這樣挫敗的神情 “此人像是憑空蹦出來的,在各府門客中屬佼佼者,頗有才華,卻不知家住何處,也不知師從何人,查來查去,全然是一張白紙。” 聞恕瞥了一眼畫像上的人,當真是清俊少年,眉宇間卻多了分本不屬這年紀的狠厲。 “你說他去年十月便至京了?住在魏家?” 沈其衡頷首,“錯不了,去年十月一場詩會,他便是那時展露鋒芒,魏老將軍十分欣賞他,便帶回府中留作門客了。” “去年十月,恰是伍成河剛動工。”聞恕沉下眉眼。 沈其衡這便聽不懂了,仰頭直問:“皇上的意思是,伍成河與魏老有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