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節(jié)
別說旁人信不信,沈其衡都免不得大吃一驚。 放眼整個京城,三代老臣中,只魏老將軍算得上最忠貞清廉之人。 當年隨先帝征戰(zhàn)南北,汗馬功勞,定居京都后,又以其剛正不阿、清廉直爽的性子,處置過一批中飽私囊的酒囊飯袋。 饒是如今年邁,不敵當年,但誰人見他不稱一聲魏老。 這樣的人,如何會貪修河款,而至百姓于水火? 靜默片刻,聞恕才緩緩道:“周賢查錯人了?!?/br> 不應該是魏老,如今那個護國將軍府里,可不只魏老這一個將軍。 — 未時六刻,高懸于頂的日頭被云層遮擋,灼熱的太陽光消散,清風拂過,倒添一絲涼意。 付茗頌身著寬大鳳袍,袖口往上拉了幾分,露出一小節(jié)潔白的手臂,正將那糕點一盤一盤精致擺放,自小而上往食盒里裝。 素心在一旁幫襯,欣慰地笑道:“娘娘總算想起去瞧皇上了?!?/br> 這皇上忙起來沒日沒夜,娘娘若不想著點,只怕這新婚夫婦,該生分了。 思此,素心錦上添花的挑了只湖綠色瑪瑙簪給她戴上,“這顏色襯衣裳?!?/br> 茗頌見她歡喜,便也就隨她了。 鳳輿悠悠,一路穿過幾條宮道,緩緩抬向御書房。 元祿遠遠瞧見那么個橙黃小點,便動作利索的推門進去,“皇上,皇后娘娘來了?!?/br> 這時,鳳輿已停至門外。 聞恕抬頭時,正好從半開的殿門瞧見她彎腰踏下,繁冗的鳳袍似是礙著她的步子了,被提起來扯了兩下。 緊接著,她從宮女手中接過食盒,款款而至。 聞恕知道她會來,從未時一刻起,足足等了半個時辰。 付茗頌將食盒放置在他面前,輕聲細語地道:“皇上萬安?!?/br> 她今日來了,應了他的要求來的。 本本分分,規(guī)規(guī)矩矩,她還真是聽話。 隨后,他便見她從食盒里拿出一碟,一碟,又一碟,直至擺滿了半張桌子,隨后望著他,似是問他喜好哪種口味。 聞恕忍不住扯了扯嘴角,道:“朕是叫你來加餐的么?” 沒料想他會這樣問,茗頌顯然一愣,怕他不喜,解釋道:“臣妾不知皇上口味,便多做了些來。” 又怕他覺得浪費,小姑娘忙補了句:“吃不下的,賞給宮人。” 她如此說,聞恕還真不好意思不吃兩口。 他慣來不喜甜口的食物,偏生她帶來的全是糕點。 是以聞恕只能在這甜食里挑了三道最不甜的,各嘗了一口,就著涼茶才散去那膩人的味道。 付茗頌瞧了這被動過的三樣,心中了然,很快便叫人來撤了走。 隨即,殿內靜了下來。 一身華服的姑娘有些手足無措地杵在桌前,一面想著立即就走會不會不太好,一面又想會不會擾了他理政。 正為難著,座上的男人開口問她:“可會磨墨?” 自然是會的,茗頌忙點了點頭。白皙的手腕從他面前繞過,拾起面前的硯臺,加了水,力道恰好地磨動。 忽然,她眼眸隨意一瞥,眼尖地發(fā)現散亂的奏折中,有一份冊子,上頭寫著“付毓揚”三字。 茗頌下意識一頓,注意力被吸引了去,磨墨的動作便慢了下來。 聞恕聽到這越來越慢的聲音,不由抬頭看了她一眼,見她目光黏在桌案上,順著一瞧,眉頭驀然提起。 “你這個哥哥,倒是是個有幾分學識的,比付嚴栢強上許多?!彼畔吕呛?,似是累了,抬手捏了捏眉心。 付茗頌頓了頓,記憶里大哥哥與三哥哥自幼便上了冀州,拜在孟文之老先生門下。少有回府的時候,上一回見到他二人,已是兩年前了。 若說付毓揚是個什么人,許是不在付家長大的緣由,他大抵還能稱上“溫雅”二字吧。 可皇上為何要查他? 付茗頌瞧了合眸歇息的人一眼,猶豫再三,嘴里的話一打轉,卻是問:“皇上累了?” 那邊男人低低應了聲“嗯”,眼都沒睜。 付茗頌見桌角那么一摞未翻看完的折子,全然出于好意,輕聲道:“皇上若是看著累,臣妾可以給皇上念?!?/br> 她說罷,無聲數起了那摞奏折究竟有幾本,是以并未發(fā)現聽到她這話時,男人身子忽然一僵。 他猛地睜眼,一刻不錯地盯著面前女子的側臉瞧,神色復雜,目光有一瞬叫人不寒而栗。 聞恕覺得太陽xue突突跳了兩下,耳畔響起那道聲音,“皇上若是看著累,宋宋可以給皇上念?!?/br> 那時候他如何說的,他應了聲好。 他將涉及江山的政事,一樁樁,一件件,毫無防備地擺在了她面前,恍如給了她一把匕首,給了她刺向自己的機會。 須臾,男人抬手揉了揉胸口。 聞恕久久不答,付茗頌便沒再提及此事,垂眸安安靜靜地磨著她的墨。 “你念吧?!膘o默半響后,他啞著聲兒如是說。 聞言,小姑娘手上動作停下,伸手跨過半張桌子去夠角落的折子。聞恕給她搭了把手,隨即就見她一只腳有意無意屈起,腳尖著地,應是累了。 他往邊上挪了挪,騰出三分之一的位置給她,“坐吧?!?/br> 她驚訝地抬頭瞧他,這樣擠,還不如不坐。 可見男人眼里似有催促意味,茗頌猶豫片刻,磨磨蹭蹭地過去坐下,腰身筆挺,絲毫不敢碰到他。 見此,伺候在一旁的元祿背過身子,朝殿內的幾名女侍揮了揮手,眾人默契地低頭退下,半點聲響都沒有。 念折子是她見他疲憊,好意所提,是件正經事。 可這會兒擠在一處,又是夏日,她總覺得熱得慌。 茗頌正了正身子,輕言慢語地用她那糖梨似的小嗓,從通政司上奏的四民諫言到吏部擬定的稅改政策,一一念過。 聞恕樂得清閑,提壺倒了盞茶,時不時舉杯抿一口,側頭望著身邊的人。 那張嫣紅小嘴,好似天生就適合念折子。 思此,他眸中劃過一道自嘲的笑意。 不對,她這張嘴,是最適合騙人的。 茗頌念得好好的,甚至頗有種沉迷其中的意思。 “今夏酷暑,江北一帶旱災嚴重,所收無幾,賦稅——” 她驀地一頓,感覺到搭在腰間的那只手不安分起來,隔著薄薄的布料有一搭沒一搭的磨著里頭嫩rou。 “賦稅如何?”他一本正經得問。 “賦、賦稅甚重……”她翁聲道。 忽然,殿內落下一聲輕笑。 聞恕抬手捏住她的下巴,迫使她將臉轉過來,“你是故意來勾朕的吧?” 付茗頌一雙杏眸微微睜大,很是委屈,分明是他動手動腳,怎還倒打一耙? 這話她自然不敢說,只在心下偷偷腹誹。 聞恕眉頭提了提,“怎么,不服?” 茗頌往后仰了仰,下巴掙開那只手,認命的搖了搖頭道:“臣妾不敢?!?/br> 瞧她這一臉任由你欺負,反正她也還不了手的模樣,實在叫人忍不住。 奏折掉在地上無人問津,姑娘細嫩的脖頸貼著男人灼熱的手心。 聞恕懲罰性地在她下唇咬了一下,力道還不輕,疼得她眼冒淚花,抵在他胸口的雙手下意識推搡了一下。 男人捏著她的下巴,迫使她張開嘴。 過了好一會兒,聞恕松開她,見她口脂花了,抬手抹去她唇角的一抹紅暈。 “下回再說不敢二字,就不是這樣放過你了?!?/br> 茗頌耳尖一紅,這人漠著臉時一本正經,叫人看一眼便心生膽怯,可偏偏到這種時候……調得一手好情,一舉一動,皆叫人臉紅耳赤。 被欺負過的人緊繃著身子,在他灼灼目光下點了點頭,彎腰去撿掉在桌下的奏折,見一張畫像被壓在桌角下,她扯了扯,同奏折一道撿起。 待將畫像放在桌案上時,她方才看清,畫中是個清俊少年。 — 黃昏時刻,一日內被兩人贊為清俊的少年,正倚在茶樓的窗臺,有一搭沒一搭的敲著手中的扇柄。 若是就這么遠遠瞧著,定會被誤以為是哪家溫潤的公子哥。 魏時均推門而入,人都沒站穩(wěn),聲音便先傳來,略有振奮,“皇上果然采納了我遞上的折子,如此下去,不出多久我也該升官了。” 魏時均滿臉得意,明明八字還沒一撇,他這尾巴就要翹上天了。 不等宋長訣回話,他兀自飲下一杯茶,又說:“我爹自詡清正,不肯為我在朝中牽線搭脈,如今不靠他,我也照樣能謀個高官!” 宋長訣嘴角一抽,當真沒忍心揭他的短,反而順著他的話道:“以你今后的仕途,若能娶個有助益之人,想來更是錦上添花?!?/br> 聞言,魏時均果然被吸引了注意力:“這話倒是不錯?!?/br> 宋長訣佯裝無意透露道:“你兄長倒是看上了付家的四姑娘,你也多上上心,莫要落了下乘?!?/br> 魏時均一頓,付家的…四姑娘? 皇后的嫡姐? 魏時均那眼珠子一轉,宋長訣就大抵知道他在想甚,達到目的后愉快得彎了彎唇角。 不過,他很快又冷下神色。 用魏時均掩皇帝耳目,能撐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