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放在三日之前，謝殷口中的答案必定只有一個。

    但一向只有千日做賊，沒有千日防賊。即便以謝殷的謹慎，難道他會想到某幾個皆是被追捕數(shù)月甚至年余才終于抓獲的兇徒竟是處心積慮自己要來蹲這牢獄，等待數(shù)年就是為等一遭推倒七重樓的這一刻？難道他會想到十年前便加入登樓至今坐鎮(zhèn)鳳凰樓其中一重整整八年的某一位連他也欽佩的高手竟同樣也在等待這一刻的時機？

    謝殷想不到。任何人都想不到。

    謝殷也好，賀春秋也好，他們?nèi)朔Q圣賢，事實上他們卻終究只是血rou之軀。他們武功蓋世，心計無雙，但他們到底只是凡人。是人，就會有失誤。

    是以賀春秋上了衛(wèi)莊的當。

    是以謝殷被他以為絕不可能背叛的人背叛。

    鳳凰樓服刑之人不但自由被制，更長期被迫服用可使手腳無力的軟筋散，乃是為防當真有人出問題之時也好給出登樓應(yīng)對變數(shù)的時間。實則這番布置并未無用，或說幸而有了這番布置，登樓才會到此時此刻仍存在于世。

    最初出問題的，只有鳳凰樓第四重樓。

    第四重樓看守之人正是那位名為舒無顏的令謝殷欽佩的高手。

    而他看守的這重樓中，那幾名處心積慮潛伏在此的兇徒赫然盡在其中。

    衛(wèi)雪卿訊息傳來時，幾人瞬間發(fā)難，合力殺死了四重樓中其余守門人，而后幾人將軟筋散解藥分發(fā)給第四重樓中所有兇徒。

    失去自由，常年被制，但凡有一絲能出去、能雪恨的機會，即便另外九成幾率服下的都有可能是頃刻致命的劇毒，那些兇徒又豈會在乎？

    他們甚至都并不是真的想要活著出去，他們就想要轟轟烈烈、不計后果的對抗這不見天日的日日夜夜而已。

    當下數(shù)十名兇徒解除桎梏，恢復(fù)功力，立時便殺向了其他樓層。

    要鬧，自然就要鬧個天翻地覆。想要血洗登樓甚至整個建州城，單靠他們這一層樓之人如何能行？

    謝殷便在這時得到消息。

    卻已晚了。

    整個鳳凰樓形勢已無法控制。

    恢復(fù)功力的只在少數(shù)，不斷死掉的才是多數(shù)。但這群已然殺得興起死也死得興起的兇徒不在乎，他們明顯就是要不死不休，死也要拖著登樓所有人一起死才罷休。

    謝殷當機立斷，立時啟動了鳳凰樓機關(guān)布防，頃刻間將一干人等猝不及防盡數(shù)困在樓中。

    這樓中機關(guān)早在建樓之時便已一并造好，便是為防止有朝一日樓中生變所做的緊急應(yīng)對措施。一旦開啟，便唯有里間之人分出勝負生死之后再從內(nèi)部打開了。

    但鳳凰樓內(nèi)部知道有此機關(guān)布防的總共也只有一人，那便是親自鎮(zhèn)守第七重樓一干重犯的鳳凰樓主丁情。

    這同樣也是天下間唯有謝殷與丁情知曉的互相之間的約定。

    換句話說，樓中兇徒若死絕或再次被鎮(zhèn)壓，丁情就會開啟機關(guān)放剩下的守門人出來。而守門人一方若最終不敵一干兇徒，他們卻最終也逃不開被鳳凰樓徹底困死的結(jié)局。

    丁情若死，所有人自然依舊逃不開這結(jié)局。

    只因謝殷與丁情都理所當然認定，丁情若死，鳳凰樓中守門人絕不會再有第二個活人。

    此事聽上去謝殷在明明還有轉(zhuǎn)圜余地之時立時便選了魚死網(wǎng)破的應(yīng)對方法，但其時謝殷沒有別的選擇。

    他一旦意識到這其中有人搞鬼，便知此事必有后招，他在那時不可能傾登樓剩余之力來鎮(zhèn)壓鳳凰樓一干兇徒，他更不讓鳳凰樓兇徒跑脫。一旦鳳凰樓兇徒跑脫，對于登樓絕不只是名譽受損那般簡單，他們即將要造成的損傷對于登樓、對于建州、對于整個武林，即便謝殷也難以估量。

    在這期間謝殷并不知流言已一夜之間席卷了建州城。

    他只是當機立斷困死鳳凰樓后帶人回防萬言堂，卻發(fā)現(xiàn)萬言堂與光明塔都已被長生殿之人登堂入室。

    到了這個時候，謝殷又如何不知這其中究竟是誰在搞鬼？

    不止登樓，前去圍攻長生殿的清心小筑之人恐怕也兇多吉少。

    因為這壓根兒就是一個局中局，連環(huán)套。

    此局當然不是從長生殿再次現(xiàn)身、衛(wèi)莊之人找上他們才開始，此局開始的時間，連謝殷也難以想象。

    至少，要比舒無顏來到登樓的時間更早。

    那個時候，他與賀春秋心中認定那人才幾歲？

    有那么一刻，謝殷真是恨極了賀春秋。

    若非他當年一念之仁，何以招致今日禍端？

    幕后之人不但想要將登樓與清心小筑一鍋端，更在他看見仿佛從天而降的出現(xiàn)在萬言堂中的千秋門與南宮世家之人時瞬間明了，即便他們能夠擺脫此番困境，接下來要面臨的來自整個武林的聲討恐怕比這一番拼死搏殺更不簡單。

    那個人，比他當年那無所不用其極的父親當真半點也不遜色。

    他尚不知曉謝郁在關(guān)雎正面對的困境以及建州城中全部流言。他若盡數(shù)知曉，恐怕對那人的“無所不用其極”又要重新有一番認知。

    *

    衛(wèi)雪卿花了小半天功夫從隱逸村趕來建州。

    然后他率眾破登樓，兵分兩路走。

    一小部分人進入了光明塔。

    衛(wèi)飛卿有一句不經(jīng)意之話說的很對。

    他與段須眉如當真進入到光明塔中看一看，便能看到“登上光明塔頂輕而易舉”這一句話何等輕率。

    那是要用尸山血海才能堆得上去。

    但衛(wèi)雪卿無論付出多大的代價都很想要攻下光明塔。

    因為他很想看一看謝殷會不會記錄當年之事，如若記錄，又是如何書寫。

    他們所書之事，與他所知之事可是相同？

    他與衛(wèi)飛卿一般，也心心念念想要尋求一個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