焦適之被正德帝一句話拉回來，開口說道：“皇上，我想去看看前寧王？”

    “你之前被他射了一箭還不夠，現(xiàn)在是想著跟他友好互動一下，甚至嘗嘗他的言語攻擊？”正德帝的眉毛都快挑破天際了。

    焦適之無語了片刻后，誠懇地對正德帝說道：“難道皇上已經(jīng)體驗過了？”

    正德帝：……

    顯然沒有。

    朱厚照在私底下當(dāng)然見了朱宸濠許多面，甚至想上手揍人一頓了，只是這實在不是他的風(fēng)格，而且自從朱宸濠被抓回來后，整個人要死不活的模樣，即便被上刑也是那個死樣子，著實令正德帝心里的惡氣難出。

    焦適之知道皇上定然已經(jīng)好好招呼過他的，但他自己對這些并不是很在意。如果除開陳初明與叛亂的因素，在戰(zhàn)場上如此，焦適之心中并沒有恨意。

    他執(zhí)著想去見見朱宸濠，是為了陳初明。

    最終正德帝還是放行了，但條件是得等焦適之的傷勢養(yǎng)好之后才能動彈，不然無論如何也不會讓焦適之動身的。焦適之笑著答應(yīng)了皇上接下來列舉的一系列條例，然后乖乖在乾清宮養(yǎng)病了。

    就在他以為他的養(yǎng)病生涯應(yīng)當(dāng)一帆風(fēng)順時，小德子摸了過來，滿臉欲言又止。當(dāng)時皇上正焉焉兒地開始了他回京后的第一次上朝，小德子便來尋他，那模樣看得焦適之都替他著急，無奈地說道：“你若是有事就直接說，現(xiàn)在這個樣子是做什么？”

    小德子一咬牙，便把事情全部都說清楚了，“焦大人，您知不知道，太后娘娘那邊已經(jīng)在為皇上張羅選妃的事情了？”

    焦適之茫然，“什么時候的事情？”他倒不是心焦還是憂慮，只是依著皇上的性格，這件事情真的可能成型嗎？而且他們才剛剛回京，太后這么大的手筆也有點太快了吧？

    小德子著急地說道：“不是那種選妃，您也知道皇上這幾年對選妃的厭惡，然而這一次鎮(zhèn)壓叛賊的事情著實是把一些大臣與太后娘娘嚇了一跳，若是……那現(xiàn)在的局面可就是混亂了，所以這一次有點聲勢浩大。”至于焦適之他們不清楚當(dāng)是自然的，因為這也是在幾天前才開始有了苗頭，那個時候皇上他們都快到了京城附近，而回京后又要處理其他事情，可能要一兩天后才能想起要看最近的消息。

    焦適之聽著小德子含糊不清又意向指明的話語，心里門兒清。

    皇上這一次著實把很多人都嚇到了，不管是歷險的事情還是無嗣的事情，都令朝臣們心中不安。尤其是寧王圍攻福州的那段時間，想必京中有不少人在大把大把地掉頭發(fā)，這些擔(dān)憂他自然是清楚的。他也同樣清楚這一次的反彈會有多么的大，更別說皇上曾經(jīng)答應(yīng)過內(nèi)閣，在回來之后就把子嗣的問題處理清楚。等這風(fēng)波過去，內(nèi)閣估計就會逼著皇上把諾言兌現(xiàn)了。

    而且……焦適之想起了李東陽。

    小德子的話語忽然掀起了焦適之心中的波瀾，然而面上完全不顯，他鎮(zhèn)定地看著小德子，“事情不止是這樣吧？如果只是這樣的話，跟我有什么關(guān)系？”小德子的模樣，完全是在為他擔(dān)憂才是。

    小德子猛跺腳說道：“哎呀焦大人就是心細(xì)，如果只是說想讓皇上納妃，與我們一點干系都沒有，可是這一次偏偏有人把矛頭指向您，說是您住在乾清宮是違制，說您魅惑君主，還有什么豹房修筑，全都是污蔑您的話！”小德子說得著急，也實在是難受。

    他在焦適之身邊伺候很多年了，就沒見過這么性格溫和的主子，凡事能自己動手就全然不需要他人，偶爾他多做了點什么還會得到句謝謝，時常為了錦衣衛(wèi)與皇上的事情挑燈夜戰(zhàn)，第二日又精神地跟隨在皇上身邊?；蛟S他與皇上之間的關(guān)系的確是過密，然而卻絲毫沒有越距的舉動。相反，對他們這些日夜伺候著乾清宮的人，皇上似乎才是這段關(guān)系中的主動者。這一次這一桶臟水潑上來，最先無法忍受的反倒是小德子自己。

    焦適之難得見到小德子臉上還有順從以外的神色，頓時心中一暖，“你不必?fù)?dān)心，這一次的事情我會令人先去查探，下朝后我會同皇上言說的?！痹捠沁@么說，他卻沒打算真的跟皇上說什么。

    小德子遲疑地點頭，到最后要退出去的時候才小小聲說道：“大人要好好保重自己?！钡谝蝗找姷交噬媳е笕讼埋R車的時候，他的心跳都要驟停了。

    焦適之含笑點頭，目送著小德子遠(yuǎn)去。

    而在小德子離開后，焦適之的臉色才漸漸恢復(fù)了平靜，而然眉眼處的隆起卻表達(dá)了截然相反的訊息。

    焦適之在心里折騰了許久，靠在床頭輕聲嘆息。從他被皇上要求入駐乾清宮的時候，他便想到會有這一日?；蛟S最開始的時候不會有什么問題，但是隨著皇上日漸的長成，后宮空虛，即便正德帝在他面前豎著無數(shù)靶子，最后他還是會被注意到。

    即便如此，當(dāng)初皇上如此說的時候，焦適之卻沒辦法拒絕。

    那個時候的皇上笑得太好看了。

    焦適之一巴掌拍到臉上，面無表情地想到，果然色令智昏，實乃頭上懸梁一把刀。

    他在宮中留著的人也不少，派人出去查后，焦適之自己一人在屋內(nèi)琢磨開了，撇開他自己的因素不管，這一次的導(dǎo)火索估計還是在這一次的危險上。小德子雖然說得含糊不清，但有什么不清楚的？若是這一次正德帝真的把自己玩死了，皇上后繼無人的情況下，他們只能緊急地從幾個藩王中挑出一個勉強(qiáng)能用的人來。

    而這種情況下所選擇的藩王，與朝廷社稷是否有差別，與大臣們的預(yù)想是否有差別，完全不知道。而彼時寧王叛亂未除，或許最后是他登基也說不定。

    即便現(xiàn)在皇上勝利了，這些當(dāng)初就有可能出現(xiàn)的問題還是在繼續(xù)困擾著他們，甚至比以前更嚴(yán)重?；噬嫌鲭U的時候或許只是在發(fā)酵，等皇上真的從危險中脫身后，這樣的擔(dān)憂會伴隨著他們在朝廷中的每一日。

    心好累，然而這是事實。誰都無法保證皇上會不會有第二次出巡，而且這一次的大獲全勝，據(jù)回報還真的是皇上的功勞，在這樣的情況下，哪怕將來皇上說他要去西北巡視，或許也皆有可能。

    那他們這一群大臣怎么辦？望著皇上空虛的膝下瑟瑟發(fā)抖。他們只能想盡各種辦法，用盡各樣的手段令皇上能夠答應(yīng)娶妻納妃的事情。

    易地而處，焦適之也覺得他們心酸。畢竟洞房花燭夜可是人生四大喜事之一，他們就怎么都想不明白皇上就不樂意呢？

    換正德帝來想還叫屈呢！這皇帝當(dāng)?shù)?，好色也不行，修身養(yǎng)性也不成了？！

    總而言之，這一次正德帝是把他們玩怕了，令這群大臣們決定還是得再多多努力，希望能在閉眼看到個繼承人。但時間這件事情，怎么會跟焦適之扯上關(guān)系？

    難道皇上在福州的舉止，已經(jīng)傳到了京城來了？焦適之思慮著，許久后又搖了搖頭，的確是有可能，但可能性不大。李東陽也是剛剛才回京，就算他真的猜到了點什么，他最多也只會告訴劉健與謝遷兩人，而這兩人都是不屑于搞這樣小動作的人。

    那么就是有人特意放出這樣的消息來渾水摸魚了，渾的是哪門子的水，摸的又是哪家的魚？

    ……

    朱厚照下朝的時候，臉色算不上好看，但也還沒到難看的地步，只是心情的確是不怎么樣的。雖然他做好了要被炮轟的準(zhǔn)備，但實實在在被炮轟了，這心情怎么都不能算是好的。原本他還想著下朝看看焦適之溫和的笑臉轉(zhuǎn)移注意力，結(jié)果焦適之這邊的情緒也似乎不怎么樣。

    正德帝敏銳地覺察到與一個時辰前相比，現(xiàn)在的焦適之顯然很不對勁，他坐在焦適之的床邊，試圖令焦適之自己交代。

    焦適之一扭頭就看到皇上正經(jīng)的臉色，還以為朝廷上鬧出了什么事情，“皇上這是怎么了，難道是朝廷上又鬧出了什么大亂子，您可別跟大人們吵起來，他們這個時候也是擔(dān)心皇上。”焦適之隱晦地說道，畢竟這兩天這樣的場面估計是避不開的，剛剛從戰(zhàn)場脫身，擔(dān)心也是自然。

    正德帝泄氣，試圖敲邊鼓，“我一點事情都沒有，你呢？”

    焦適之一臉純良，“皇上，我真的沒事，就是在屋內(nèi)坐了一個時辰，連床都沒下，不信的話您可以叫小德子進(jìn)來為我作證。”

    “得了吧，我就算是叫個門口的守衛(wèi)都好過叫小德子，那貨都敢為了你向我撒謊，他的可信度只能打個對折?！闭碌鄄粷M地撇嘴，顯然對焦適之的話完全不信。若不是看在小德子對焦適之如此忠心的份上，他可是看不順眼小德子許久了。

    焦適之無奈地看著皇上，“您怎么跟他置氣上了？”

    正德帝一臉浩然正氣，“我沒有。”

    “行，您說的都對，那您的奏折批完了嗎？”焦適之眨了眨眼，迅速換了一個話題。

    換來了一個哀怨的正德帝。

    出去玩總是要還的，即便大量的奏折可以經(jīng)由司禮監(jiān)與內(nèi)閣處理，但還是有些只能快馬加鞭送給皇上處置，而一些重要卻不是那么緊急的奏折，便堆壓到現(xiàn)在處理。焦適之現(xiàn)在只要一想起當(dāng)時看到滿屋子奏章時，正德帝那絕望的眼神，心里便忍不住發(fā)笑。

    正德帝一眼便知道焦適之這家伙現(xiàn)在在心里怎么編排他呢，但他也不生氣，懶散地往后一靠，整個人顯得優(yōu)哉游哉，“今日內(nèi)閣提出了子嗣的問題。”

    焦適之一怔，“這是當(dāng)然的事情，畢竟是皇上之前那就答應(yīng)過的?！?/br>
    “你難道不擔(dān)心我的回答？”正德帝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