胭脂胡同血案2
鳳娥、翠玉幾個聞言,無不吃了一驚。要說鴇兒沒一個不是五行缺金、唯利是圖者,可就算是窯姐兒也講究個孔門規(guī)矩,晚琴不過十歲上下、天癸未至,實在是太早了。 鴇兒原本也想等晚琴學會了吹拉彈唱等應(yīng)酬功夫再賣個好價,只是八大胡同內(nèi)盡是名伶紅妓,這拉皮條的營生越來越不好做。有人出了二百纏頭貲要梳籠個清白小先生,鴇兒被白花花的現(xiàn)大洋唬得心旌搖動,口一松就應(yīng)了下來。 這人諢名喚作王老煙,原是個愛好狂嫖濫賭、聲色犬馬的旗哥兒,也曾攀得章臺柳、賞得洛陽花,祖上煊赫一時,不過到了他這一輩只剩下個祖蔭的馬甲之職。他年輕時候還有產(chǎn)業(yè)可供揮霍,如今鐵桿莊稼倒了多年,便成了當鋪的???,家門口也多有收古董的來回徘徊。 他提籠架鳥的本性難移,吃不起掛爐鴨子難道還能吃不起炮腰花嗎?嫖不動蒔花館的花魁難道還嫖不動次等窯子的姑娘嗎?總也不嫌寒磣就是了。一來二去又染上煙癮,大英帝國的鴉片膏子和東洋的白面兒輪番伺候了幾十年,骨髓里只怕全是煙毒。把王老煙活活消磨得兩耳垂肩、雙手過膝,不過這并非帝王之相,而是太過弓腰駝背的緣故。 要說他吃穿不愁,日子也過得下去,只是到了這個歲數(shù),接連娶了四房妾室進門,膝下依舊無兒女環(huán)繞,偏方秘藥也用了不少,仍是不見家里的娘姨坐胎。他前些日子去妙峰的娘娘觀里做法事,里頭的道長說他業(yè)障太重,需找七個童女、撞七次紅才得消。 只見他腦后稀疏枯黃的一根小辮兒,嘴唇上頭兩撮褐色的鼻煙,拖著兩條腿,踢里當啷地進門。鴇兒心中十分瞧他不慣,無奈他身上有油水可撈,便笑臉相迎:“呦,王大爺您來啦!您今兒腿腳不利索,這是怎么了?” 王老煙單膝點地,甩袖打千兒,搖頭怒道:“嗨呀,別提了!我前兒個去新鳳閣,給了個尖先生,這不是害我么!” 鴇兒到:“竟還有這樣的事體?您能忍得了這氣?” 他道:“被您說中了,忍不了呀!我兩個大巴掌賞了那鴇兒,幾個龜奴就把我叉出去了。氣得我一腳踢在門墩子上,可不就傷了腿腳?” 鴇兒一面招呼姑娘們出來見客,一面道:“怨不得新鳳閣的mama臉頰腫了半月,您下手可不輕那!” 王老煙瞇著一雙眼,背手在院中走來走去,也不抬頭。鴇兒便笑道:“您在地上找金子呢?” 他回答說:“比金子值錢!我家鴿子早上掉了個四大家的星排鴿哨,我尋摸這掉您這兒了?!?/br> 鴇兒道:“您的鴿子哨怎么就掉到了我的地界?” 他笑嘻嘻道:“我家鴿子通人意兒,會聞香兒?!?nbsp; 幾個姑娘聽見這話都樂,王老煙蹩到鳳娥身邊,一把揾住了她滾圓的大腿,一面往上撫一面道:“哪兒最香?咱們鳳娥的小嘴兒最香!” 鳳娥抽身罵道:“放你娘的屁!你上回可不是這么說的。” 王老煙問:“我上回說的啥?” 鳳娥眼珠子骨碌一轉(zhuǎn),下巴一揚,一掀門簾轉(zhuǎn)身往里面走,聲音小梆子一樣乒乓響:“你說隔壁院子里的頭牌都是冬戴金子夏翡翠,嫌我的銀鐲兒銀戒子寒酸!” “噯呦,”王老煙哈哈笑著一路追進屋,“還缺什么?下回全給你備齊?!薄叭蹦愕牧夹?!”鳳娥被王老煙嘬著嘴唇,從門口鬧到床榻上,扭糖似的纏做一團。晚琴在屋子里坐罐,沒穿褲子,嚇得直往屏風后面躲。 王老煙一看屏風下頭露出來干干凈凈的兩只小腿肚兒,喜不自勝,向晚琴叫道:“好孩子,出來讓干爸爸看看?!?/br> 鳳娥鼻腔里擠出一聲冷哼:“那黃毛丫頭能比我好看?” 晚琴感到王老煙粘膩的目光掃過來,通身止不住地顫抖,死死地捂住嘴唇,唯恐自己叫出聲來。王老煙道:“憑這姑娘的水靈勁兒,等她長到十五,怕是要賽滿街!你信不信?花開堪折直須折,干爸爸今天要先做個探花郎?!?/br> 鳳娥把腦袋枕在王老煙的肩頭,把腿橫在了他的腰間,她穿著水色織花筒褲兒,露出青色布襪勾勒的圓潤小腿,王老煙樂陶陶地將她尖而小的軟底子繡鞋握在手中賞玩。鳳娥道:“好達達,我鳳娥不要金、也不要翠,只想體貼你?!?/br> 王老煙笑道:“好哇,等我給那孩子點大蠟燭,叫你去唱曲兒!” 鳳娥嗔道:“誰稀罕唱誰唱!我不!你咋不去找譚叫天,他家就住大外廊營胡同一號,沒幾步路就到了?!?/br> 王老煙道“呦,姑娘,您這不是臊我嗎?譚叫天前兒剛歸了西啦!” 鳳娥雙頰泛起薄紅,踏著纖纖細步搖擺到了桌邊,斟出一杯竹葉青來,脫了小弓鞋兒將酒杯放了進去,翹著腳兒對王老煙道:“女兒說得不是,自罰一杯?!闭f罷便就著鞋子要喝,王老煙捏著她的小小腳兒,急忙攔下道:“心肝兒,你分我一口!” 王老煙將酒飲下一半,剩下的正待往她口中喂,鳳娥不勝酒葷氣兒似的繡帕掩著鼻子干嘔起來。她身上一軟,撲通跪在了地上,一抬眸,一雙杏眼里蓄了兩汪淚。王老煙“哎呦”地驚叫起來,道:“姑娘,你這是做什么?” 鳳娥泣道:“好達達,你曉得鳳娥跟你一條心,我只是想同你分憂。這一連幾個月,我沒賣鋪給別人,也不知挨了mama多少頓打……” 王老煙又驚又喜,一面道:“你說得可是真的?”一面慌里慌張地攙她起來,給她彈了彈膝,道:“地上涼,你別傷了身子?!?/br> 第二日清早,鳳娥被翠玉幾個抬進房中,喝得酩酊大醉,跪在墻角抱著唾盂嘔吐,吐完又打開窗子透氣。她眼下一圈青黑,眼珠子上發(fā)黃發(fā)紅,神色卻亢奮。鳳娥的乳尖被嚙得稀爛,襯衣上都粘了血,白皙的前胸滿是紅痕,扯開被子和晚琴鉆到一條被筒里。晚琴見她這副模樣,怕得渾身瑟瑟發(fā)抖,禁不住淅淅瀝瀝地哭了。 鳳娥看她的樣子簡直一條胖頭蠶蛹,好不窩囊,指著她罵道:“哭什么哭?就這樣還想賽滿街哩?做夢!”鳳娥說著,竟也帶了哭腔,“那老鼻涕蟲兒,膫子上生瘡!不把女人當人看!要是落到他手里不把你消遣死!” 晚琴顫巍巍探出半個腦袋,臉上涕淚交橫,輕聲道:“多、多謝?!?/br> 鳳娥別過身,哼道:“現(xiàn)在謝我,將來恨我搶你的客哩!” 晚琴訥訥的,悶聲不響。 “不過就是那么回事兒,jiejie當年十二歲開的臉兒,你看我如今不比做鄉(xiāng)下佬好嗎?等到那老幫子給我贖了身,我給他生下一兒半女,他不得抬我做姨奶奶?”鳳娥嗤笑一聲,“那老幫子好歹愿做個綠頭烏龜,等足了月顯了懷,叫mama知道了,我就是個死!” 鳳娥吃香灰吃牛膝用冷水洗澡有些時日了,仍是不見落胎,這才囑咐晚琴偷偷去買了川紅花來,已是泡好了,事到臨頭,她反狠不下心,便把主意打到了王老煙身上。 晚琴遲疑著,吞吞吐吐地說:“那、那你相好的哩?” 鳳娥哼道:“他、他就是個屁!我難不成圖他沒錢?銀子是白的、眼珠子是烏的,我只認銀子一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