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9章
“沒了楊氏,最多會內(nèi)亂幾年,然后便有其他的人來帶領(lǐng)天下繼續(xù)向前走,毀滅后重建,總是比在爛根上改革要容易得多,也會更容易做好?!?/br> 楊佑好像明白了,“所以,一旦解開束縛你的陣法,齊國就會馬上結(jié)束,對嗎?” 敖宸遺憾地說,“或許你早出生幾百年,還有回轉(zhuǎn)的余地,可惜如今已經(jīng)沒辦法再挽救了?!?/br> “當(dāng)然,”那一刻敖宸眼中似乎燃燒著些許熾熱的溫情,旋即被黑色的沉淵掩蓋,“你可以不放我走,然后做你想做的事情。救不救得了齊國我不知道,但至少可以讓楊家的皇位再留更多的時間。只是并不會太長?!?/br> “我瞞著你的就是這件事,楊佑,告訴我,知道了這些之后,你會放我走嗎?” 敖宸問他。 楊佑沒有再說話,沉默著轉(zhuǎn)身,干笑幾下,然后以手掩面深深嘆了一口氣,他沮喪地說,“我不知道?!?/br> “我不知道,敖宸,你要我怎么選呢?”楊佑問,“我若是弄丟了祖宗基業(yè),有何顏面見列祖列宗?還有朝中百官,天下百姓,一旦改朝換代,還不知道有多少人要死于戰(zhàn)火。雖然按你說的,會有新的皇帝建立新的皇朝,但是死掉的人卻永遠死掉了?!?/br> “所以呢?”敖宸微笑著問道。 楊佑背對他走了幾步,“我不知道……” 這是他做過最難的抉擇。 就在楊佑正在為了這個抉擇艱難地思考時,敖宸突然走上前來拍了拍他的后背,“很難?” 他掐住楊佑的腰,讓楊佑動彈不得,從后面接近他,湊到他耳邊說著,“沒關(guān)系,反正陣眼也找不到,你也不用選。 ” 找到了。 我想我可能找到了。 楊佑想張嘴把冰室中見到的一切都說出來,可是話到嘴邊又被咽了下去。 他轉(zhuǎn)而說著,“你是因為陣法難解,所以根本不在意我會不會幫你?” “是啊?!卑藉仿柤?,輕松地笑道,“反正那么多人都沒找到,你也就隨便試試,何必為了一件希望渺茫的事情跟你鬧得不愉快?說不定我的命就是這樣呢?注定要和楊家糾纏不休。” 楊佑眉毛動了動,他拼命眨眼掩飾著自己的情緒,“是這樣啊……” “我以前不是很懂?!卑藉穼⑺麚砣霊阎?,“神的生命太長了,什么都可以擁有,所以什么都不會留戀?,F(xiàn)在想來,人似乎有很多東西不能割舍,壽命、權(quán)力、責(zé)任……有時候是我強人所難了?!?/br> 楊佑握住他的手,耳根發(fā)熱,用力咬著牙強忍著不泄露自己的心緒。 敖宸反手捏了捏他的手掌,“怎么這么冰,還出了一手汗?往常都挺暖和的。” “沒什么!”楊佑迅速把手抽回,轉(zhuǎn)身去面對著他,不動聲色地說,“我能改國運嗎?你不是說我身負龍氣,那我能改國運嗎?能不能等我把齊國治好,然后就可以放你走了,這樣天下不會動亂,你也可以自由?!?/br> 敖宸嘴角的笑容變得極淺極淡,最后消失不見,楊佑卻只盯著他的眼睛而錯過了這一番表情。 敖宸淡淡地說,“是嗎,那要多少年呢?” “我……我不知道,但是到了那天,我一定會解開你身上的陣法?!睏钣诱f道,他怕敖宸不信,又強調(diào)了一遍,“你信我?!?/br> “楊佑,”敖宸用手背碰了碰他的臉,“你一直都很心軟,我以為你什么時候都很心軟的。” 他說著笑了幾聲,搖頭道,“你只是想要我留下而已,我懂,你害怕我有一天會離開你??墒窍胱龅氖虑?,不一定都要找借口,直說便是了,何必許我一個虛無的未來?” 楊佑第一時間想否認,卻在敖宸沉靜的眸子里說不出話來,他真的是單純地在為齊國考慮? 還是其中夾雜著他的私情? 敖宸的身份,敖宸所牽涉的一切都太過復(fù)雜,他根本沒有辦法做出決斷。 不是做出正確或者錯誤的決斷,僅僅是決斷本身都是一件讓楊佑痛苦糾結(jié)的事情。 “你知道的,”楊佑說,他聽見自己的聲音沙啞,在空氣中微微顫抖,陳述著蒼白無力的辯解,“這么多年,我身邊的人來來去去,陪著我的始終只有那么幾個……” “好了?!卑藉穼⑹持笁涸谒拇缴?,示意他不用解釋,敖宸笑得溫柔和寵溺,“很晚了,明天還要上朝,回去歇息吧?!?/br> 他說著打了個哈欠,“我也有點精神不濟了,得回去好好休息?!?/br> 楊佑沒想到他不愿再聽,細看敖宸的神色,卻發(fā)現(xiàn)和往常無異,他也拿不準(zhǔn)敖宸到底怎么想的,但他已經(jīng)說了送客的話,楊佑也不便再糾纏。 只是想著白日還纏綿悱惻的兩人,夜里卻變得有些生疏,他不免感慨一聲,點頭轉(zhuǎn)身離去,“那你好好休息。” 雖然楊佑也不懂敖宸該如何休息。 他剛剛走了幾步,不經(jīng)意間回頭,敖宸的身影已經(jīng)消失不見,只有湖面上殘留的淡淡水霧在空中繚繞,無聲無息的歸于沉寂。 楊佑也不必躲著別人了,提著燈籠往回走,路上遇見了巡邏的太監(jiān)。 皇帝大晚上不睡覺,卻偏偏在宮里閑逛,雖說過了清明,但到底還有些春寒,這位爺還沒有太子,要是傷了身子,誰都擔(dān)待不起。 太監(jiān)們簇擁著他回到了寢殿,反而把熟睡的瑞芳吵醒了。 瑞芳一邊伺候著他入睡,一邊數(shù)落著自己粗心大意。 平時能溫言告慰的楊佑卻一番常態(tài)的一語不發(fā),躺在床上靜靜閉上了眼睛。 瑞芳也不再說話,安靜地退了出去。 楊佑閉著眼睛,平躺在床上連動都沒動,卻無論如何都睡不著。他好像回到了十多年前楊伭剛剛離開的時候那樣,焦急、惶恐、迷茫而不知所措。 理智讓他選擇穩(wěn)定皇位,良心卻在逼迫他釋放敖宸。 兩種想法一水一火,火焰炙烤著他的心,又時不時被澆上一瓢冷水凍得渾身顫抖。 如果他不是信守承諾的人,大可不必受這樣的折磨。 可他是,并且將承諾視為為人的準(zhǔn)則。 早在瑞芳起身叫他之前,楊佑就睜開了眼睛,他好像想了很多,又好像什么都沒想。 陸善見最新的折子呈了上來,照她的說法,科舉改制似乎頗有成效,僅河北府一地,新錄的秀才就有半數(shù)是寒門。 商洛似乎對此頗有微詞,他憂愁地嘆了一句,這些人日后要如何才能成為國家棟梁。 楊佑笑著說,“進學(xué)做官,總有鍛煉的途徑。” 之后又討論了些農(nóng)桑的事宜,卓信鴻如今到了兵部,最后上書說楊遇春在戰(zhàn)時受了傷,正好春天已到,突厥攻勢沒有那么緊了,想回京城養(yǎng)傷。 楊佑準(zhǔn)了,讓他回來的路上順便巡視沿途防衛(wèi)。 待下了朝,他特意留下楊休單獨講話。 楊休手下的察事都散的差不多了,獨獨留下了那么幾支用來探查邊情,他還以為自己以后就是個閑人了,每天給楊佑說說邊關(guān)情報就算了,沒想到楊佑突然留住了他。 “陛下,”他恭恭敬敬地行禮。 宣政殿里百官散去,八百年來幾乎從不間斷的上朝,將金青石地面磨得光可鑒人。 楊佑將長長的龍袍束好,走下了高臺,站在楊休身邊,“我要你幫我一個忙,這件事不能和任何人說?!?/br> 楊休點頭稱是。 楊佑帶著他找到冰室入口的梁柱,食指上的傷口剛剛結(jié)了血痂,他皺著眉頭撕下暗紅色的血痂,再次提醒道:“你今天在這里看到的一切,都爛在肚子里,任何人都不能知道?!?/br> 楊休看著他凝重的神色,突然意識到楊佑在同他做一件絕密的事情,他雙膝跪下,磕頭道:“臣明白。” “起來吧?!睏钣诱f著,將食指上的血點在龍的眼睛上。 在他的腳邊立刻出現(xiàn)了一個洞口,楊休愕然。 看他的樣子,顯然也是能看見的。 楊佑指著洞口道,“進去吧。” 楊休不確定地看著他,“陛下,臣先進去探路?!?/br> 他看了看周圍,楊佑已經(jīng)遣退了所有的宮人,連宣政殿的門窗都讓他們關(guān)上了,還說無論聽見什么動靜都不要開門不要進來。 楊休心里突然感覺一陣冰寒,楊佑該不會設(shè)下陷阱要殺了他吧? 可能嗎?應(yīng)該不會吧,他和楊佑沒什么沖突,楊佑連楊倫那樣的草包都沒弄死,何必弄死他這個聰明人? 他看著楊佑的表情,不笑的時候也很溫柔的楊佑,今日卻意外的冷漠。 他突然有些拿不準(zhǔn)了。 但楊佑下了令,“進去吧?!?/br> 楊休硬著頭皮從洞口走了下去,楊佑落后幾步跟在他身后。 奇怪的是,一踏入洞口,走在前面的楊休就消失了,連他的腳步聲也被隔絕。 這個地方越來越神秘了…… 楊佑加快腳步,走到了通道的盡頭,不知道穿過了什么陣法,同上次一樣,踩在了巨冰上。 他昨晚放的血已經(jīng)消失不見,上面的花紋也消失了,楊佑伸手摸了摸,沒有留下任何痕跡,他湊近了臉認真看了看,正是他血覆蓋的地方,冰塊從白色變得有些透明,只有薄薄的一層,楊佑也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這時候,楊休的聲音從很遠的底下傳來。 “陛下,你在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