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隱被三人連番圍攻，周圍觀望的眾人眉頭快擰出死結(jié)。顯然，這不是一場公平的打斗。云清凈反手劈開飛濺的靈火，爆裂那瞬，他還是迎難而上。

    即便一對一也不可能是公平的，丹隱這廝不知在外面蟄伏了多久，而君不見和靖晗妤不久前才在他手里栽過跟頭，他只會趁人之危。

    鶴羽在高空中猛力煽動，倏然攪起一陣颶風，云清凈被風勢卷得翻了身，劍尖在緊攥之下仍舊搖搖晃晃。

    行宮前沙石漫天，丹隱不斷振翅，三人根本無法靠近。

    君不見之前受了憋屈，爆出的火氣燒得心窩子疼，一通狂濫的報復(fù)之后，呼吸漸漸跟不上來，被風勢擠去了最邊緣。云清凈余光掃過他，正欲出手，丹隱虛影閃爍，驀然襲至眼前，云清凈不過剎那的恍神，只聽胸膛悶響，他轉(zhuǎn)眼陷在地上的巨坑里，渾身每一寸都在痛。

    “原來你就這點本事。”丹隱揩過嘴角的血絲，喘著輕氣。

    云清凈頭一次在自己引以為傲的身手上遭到嘲諷，氣得說不出話來，沒想到自己浸在人界太久，沒什么機會活絡(luò)手腳，竟就脆成了這副慫樣。

    他暗自咬牙，靈劍唰地脫手而去，飛向丹隱，豈料那廝又掀起狂風，靈劍掙扎前行，瞬間失了力道。靖晗妤頂住強風往前，卻施展不開，云清凈奮力爬起，往地上啐了一口血沫。

    三個打一個，還都是掛著響亮名頭的，輸了可真是丟人丟上天了。

    .

    鶴林和靈閣此刻也很熱鬧。不少人匆忙趕來找兩位主事的尊者，卻都無一例外地撲了空，只好聚在門前原地徘徊?；鸺被鹆且淮笕?，恰有一點白光趁亂飄進了靈閣，落在地上化成了素白仙裳的上仙。

    吵鬧聲蓋過了推門的低鳴，寧婉霜踏入靈閣，君襲正孤身倚在墻邊，神情緩滯，抬頭看她時，人影后的光亮格外刺眼，他虛起了眸子。

    門關(guān)了，眼前驀地更黑。

    君襲不知她的來意，稍微警惕地繃住了眉，寧婉霜卻在窗邊坐下，徑自望向閣里唯一的光亮。

    什么話都沒有。

    “蓬萊如何了……”君襲見她不說話，自己開了口。

    寧婉霜沉默，緊盯著光亮之外的打斗——靈閣是個好地方，離中央行宮近，能將空中那些棋子們堅忍的姿態(tài)看得一清二楚。

    君襲緩緩閉眼，覺得自己問得多余。寧嗣因說過不會動蓬萊，那就不會動，君襲很是篤信于他，盡管他自己也摸不清來由。

    “現(xiàn)在收手還來得及?！本u換了說辭，他知道一味的發(fā)狠動怒，對寧家人而言，毫無用處。

    “倘若你也失去過一生之中最重要的人，就不會說出這種話了。”寧婉霜仍舊盯著窗外。

    君襲久久禁閉的身心，瞬間低顫，不知是因為訝異，還是撥動了他的哪根隱刺，他確實說不話來了。

    .

    “咚！”

    丹隱在強襲之后落得些許疲乏，攻勢漸緩，云清凈趁機背身撞上羽盾，奪得片刻喘息，爾后，大喝一聲，揚劍削去了丹隱的肩盔！

    很奇怪，兩人沒有仇怨，打起來卻似多年的宿敵，對強與勝的執(zhí)拗，就好像生來就刻在他們的脊背上。

    .

    “所以……是仇怨？”君襲不甚確定，畢竟“仇怨”這般腥重的字眼，與眼前寡淡的人實在是格格不入。

    君襲徑自搖頭，可寧婉霜卻陷在了這句話里，比起默認或否認，她更像是茫然。尤其是她與寧嗣因爭過一場，從鶴林出來之后，越發(fā)分不清是為什么了。

    “你可曾聽聞，千年前的九重天有過一場天罰，”寧婉霜忽然說起舊事，“起因僅僅只是兩位仙族的佼佼者，為了爭搶長桌邊一個靠前的座席，在九重天外打了十天十夜……”

    .

    丹隱迅速釋出靈火，隨著強勁的翼風狠狠灌向云清凈，靈劍急促爆出光亮，云清凈強撐著碎開了靈火，可就在此刻，丹隱趁機襲向了他的身后！

    靖晗妤累得半跪在地，見勢當即擾他道：“丹隱你敢弒主！”

    丹隱被她一語亂了片刻心神，云清凈旋即翻身飛踢在背，丹隱瞬間被震出數(shù)丈，怒聲駁道：“凈蓮尊者才是為蓬萊作主的人！”

    話音未落，右肩被一劍捅穿，丹隱吃痛狂掃羽翼，云清凈早已打紅了眼，咽下一口腥甜，迎著疾風不依不饒！突兀一瞬，狂風休止了！

    丹隱的羽翼忽然被什么東西錮住，云清凈沒了風勢阻擋，瞬間扭轉(zhuǎn)頹勢，只見丹隱背后冒出一個尖腦袋，拼死抱在丹隱身后：“主上！快！”

    “滾開！”丹隱向后捉它，小東西異常靈活，竟讓他一時半會束手無策，祥瑞不免愧疚地在他耳邊碎碎念道：“丹隱老大你別怪我啊，我好歹是主上親封的護法，雖然還沒上任，也得先干著活兒啊！”

    “你也就這點本事了！”云清凈有仇報仇，當頭落下暴擊，丹隱甩開祥瑞那刻，也直墜落地，發(fā)出轟然巨響，云清凈俯視腳下，終于喘上了一口大氣。

    .

    “兩個人誰也不服誰，打斗越發(fā)失控，竟就搗毀了天幕，引來了天火?！睂幫袼Z氣漸漸沉冷，連她自己都沒有意識到，話里確實帶著仇怨。

    君襲垂下眼睫，嘆道：“搗毀天幕自會觸怒天神，用天火作為懲戒，不足為奇?！?/br>
    “眼看天幕破開的洞越燒越大，九重天幾乎要湮沒在火海之中，于是上面征調(diào)各地人手，去阻截這場天罰。蓬萊強手云集，這種送死的事從來不會缺席?！?/br>
    君襲隱約嗅到一絲不尋常，他在模糊的史書記憶里尋見一個名字。

    “萬古真人，”寧婉霜替他說，“就是在那個時候被召上九重天的?！?/br>
    君襲從她的話里警醒：“千年之前……那你和寧嗣因豈非……”

    “蓬萊沒有什么寧家，我和凈蓮也不是兄妹。我們只是，真人在鶴林養(yǎng)的兩個仙靈罷了?！?/br>
    中央行宮的纏斗結(jié)束，喧囂不再，鶴林復(fù)歸寂靜，寧嗣因守望空蕩蕩的池邊，倏然起身。

    他掌管蓬萊山林已有數(shù)不盡的年月，總有一刻，他對眼前很滿意，對不在眼前的也很滿意。

    “可惜真人這一去，直至天罰結(jié)束，也再沒有回來?！睂幫袼饾u露出慍色，“可這分明是別人犯下的過錯，偏偏犧牲了這么多人，根本就不公平……”

    .

    云清凈飛身前去拾起祥瑞，這小東西膽大包天，被丹隱狠狠一砸，險些以為自己要就地升天了。

    “好痛啊……”祥瑞背后撕裂了一小塊，在云清凈懷里打滾。

    云清凈忿忿道：“我還痛呢！”

    靖晗妤及時用縛仙索捆住丹隱，君不見恨不得一拳上去將他就地了結(jié)，全靠靖晗妤將他死死拖住。

    “丹隱你個王八蛋！還敢抓我！君家定要將你千刀萬剮！”

    “你別鬧了！”

    云清凈來到丹隱跟前，懷里的祥瑞被狠戾的目光一瞪，害怕道：“丹隱老大別這么看著我！我錯了！”

    丹隱依舊沒有示弱，他環(huán)顧四周，眾人的熱鬧還沒有看完，他撐住一貫的傲氣，說：“即便你們殺了我，也攔不住尊者！”

    “好個忠臣模樣，平日怎么也沒見凈蓮師父給過你什么好處?。俊痹魄鍍衾涑暗?。

    “蓬萊就是所有蓬萊人的好處?！钡る[昂著頭，一字一頓。

    君不見怒道：“少拿蓬萊當借口！我叔父還是蓬萊的輔尊呢！你們也照樣動手了！“

    “君襲？”丹隱冷哼一聲，“不過是九重天的一條走狗！”

    “咚！”

    丹隱被云清凈一拳揍得翻滾半圈，祥瑞驚得飛出了懷抱。

    “隨便你們怎么說！反正很快……尊者就會為蓬萊爭得一片新的天！”丹隱聲如洪鐘，周圍所有的蓬萊人都不禁隨著他的呼聲而震顫。

    .

    君襲不知如何評判，苦笑道：“原來你們想要公平?！?/br>
    “一片永恒公平的天，沒有九重天，沒有天罰，也沒有犧牲。”寧婉霜如是說。

    “那時候，真人就會回來了。”

    ——“真人不會死的。”

    ——“可是真人的名字已經(jīng)被寫進這場天罰的卒者名錄了，此后只會隨著史書永世流傳下去……”

    ——眨眼之間，滿載亡靈的一張紙被寧嗣因撕得粉碎，揚空飄灑，他誰也不信，“真人答應(yīng)過我們會回來的！他一定會回來的！”

    寧婉霜不覺想起了許多往事，君襲此刻或多或少，對過去他的那位摯友，看得更明白了。

    “你今日過來，應(yīng)當不是嗣因吩咐的吧？”君襲的視線回到這位原本寡言少語的玉華上仙。

    寧婉霜承認道：“確是我擅作主張?！?/br>
    君襲倒覺得新鮮：“玉華上仙能如此侃侃而談，像變了個人似的?！?/br>
    “我也不知為什么，二十年前能想通的事，如今卻想不通了，二十年前從不在乎的事，如今也時?？M繞在心。凈蓮說仙界有兩個人最棘手，一個是驚雷，一個是你，驚雷已被九重天派去攻打魔界，只剩下你，所以我來找你，想聽聽輔尊大人是如何想的?！?/br>
    “驚雷出征魔界了？”君襲轉(zhuǎn)念道，“嗬，九重天解決問題的做派還真的不改分毫?！?/br>
    君襲又看向她：“我倒覺得，你不是想不通，而是二十年過去，你早已偏離了原有的是非立場，兩相矛盾，才會突然陷入猶疑。”

    “難道世上還有多種是非之分么？”寧婉霜說。

    “自然只有一種，是，或非，可惜世事常常縱橫交錯，根本分不出孰是孰非?！?/br>
    寧婉霜在迷惘中緩緩起身，一不小心，過去二十年的記憶傾盆而下，將她全然淹沒。

    “罷了，”她放棄思索，獨自喃喃道，“我果然是學(xué)不會的……”

    君襲守著她遠去，背影孤寥。

    .

    “新的天？”云清凈想起人界異變陡生，顛三倒四，禁不住憤慨道，“那也不能因此奪去別人的天！”

    丹隱稍稍壓低了氣焰，瞪著他默不作聲。一旁的君不見和靖晗妤彼此對視，皆是將目光投向了云清凈，帶著稍許驚異。眼前的人竟學(xué)會了不靠嘶吼，就能將字句直接捅進人的心里。

    “說，凈蓮師父到底做了什么！”云清凈伸手去拽他。

    倏地，縛仙索滑落在地，云清凈下意識格擋，丹隱當即振翅飛走了！

    三人面面相覷：“誰松的！”

    腳下一只慫頭耷腦的丹頂鶴正要轉(zhuǎn)身開溜，奈何脖子很快就被揪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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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鞠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