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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督公千歲在線閱讀 - 第162節(jié)

第162節(jié)

    宿昕遲疑著站起來,不無擔(dān)憂地看了看她,隨后才出了房間。雖然替她關(guān)上了房門,但是他絲毫不敢遠(yuǎn)離,輕輕坐在了屋前石階上,一臉擔(dān)憂不安。

    房間里起先鴉雀無聲,沒過多久,忽傳來極其壓抑的哭聲。那聲音低切悲涼,是發(fā)自肺腑的痛楚與絕望,好似一生繁華落盡,再也抓不住任何希望。

    宿昕聽著這悲傷徹骨的哭聲,重重地嘆了一口氣,心境亦沉重萬分。

    *

    長長的宮墻看不到盡頭,楊明順獨(dú)自走在狹窄的通道中,雙眉緊皺,腳步沉重。

    “小楊公公!”有人從斜側(cè)通道走出來,急切地招呼他。

    楊明順回頭一望,低聲道:“貴勤,你怎么在這里?”

    “我到處找你,總算在這等到了!”貴勤匆忙上前,一臉著急,“我聽說,督公出事了!這是真的?!”

    楊明順怔了半晌,默默地點(diǎn)了點(diǎn)頭。

    “這是怎么回事?!已經(jīng)從遼東回來了,為什么會被人追殺?!”貴勤急得眼淚都快出來了,“萬歲爺有沒有查出是誰干的,這真該千刀萬剮!”

    “還沒有?!睏蠲黜樉o咬了牙關(guān),過了一會兒才道,“據(jù)說護(hù)衛(wèi)們趕到的時候,只看到河邊馬蹄錯雜,可是追殺督公的人已經(jīng)不見了?!?/br>
    貴勤一時無語,兩人沉默片刻,楊明順忽道:“你放心,就算督公不在,這御馬監(jiān),不會倒?!?/br>
    貴勤心中感慨萬千,點(diǎn)了點(diǎn)頭,又道:“小楊公公,昨日我手下的小內(nèi)侍,去內(nèi)安樂堂探望一個宮女,回來的時候經(jīng)過太液池,說看到太醫(yī)院的司徒朗急匆匆趕來,似乎是里面的人有什么情況?!?/br>
    楊明順一凜:“是金賢妃有動靜?”

    “不知道,好像也沒聽說什么消息?!?/br>
    楊明順內(nèi)心思忖,如果是金玉音身體有異,這一天的時間總會有消息泄露出來,然而司徒朗匆匆趕去,此后卻又風(fēng)平浪靜,那也許只是一時虛驚,或者是,小穗出現(xiàn)了問題,卻被她們刻意壓制下來?!

    他的后背一陣發(fā)寒。

    “小楊公公?”貴勤見他神思邈遠(yuǎn),不禁叫了一聲。

    楊明順這才回過神來,仔細(xì)考慮了一番,將貴勤拽到角落里,低聲道:“這次,你還得幫我一個忙。事關(guān)重大,我們找個地方再談?!?/br>
    第201章

    一場又一場的噩夢, 讓相思幾乎無法分清自己到底是生還是死。

    她其實(shí)根本無法入睡, 只是宿昕擔(dān)心她悲痛過度, 硬是讓仆人熬制了湯藥給她喝下,才讓她神思恍惚間倒在了床上。

    雙眼沉重地?zé)o法睜開,起初她也有過一段時間的昏睡, 只是不知道到底睡過去多久, 迷迷糊糊中自己仿佛還在哭泣,等到又恢復(fù)意識的時候,枕頭都還是濕的。

    即便吃力地睜開了眼睛, 相思卻還是躺在那里, 動也不動。

    她不知道自己還能做什么, 還應(yīng)該做什么。

    好像一切都成了徒勞,一切都失去了意義。

    以前遭遇再多的坎坷, 忍受再多的痛苦, 心里有恨有愛還有牽掛。哪怕是當(dāng)初倉惶無措離開京城, 在大雪之中踽踽獨(dú)行, 那時候的相思, 盡管也在流著淚, 可是, 心還沒有徹底死去。

    因?yàn)榻瓚言竭€在這個世界上。

    即便當(dāng)初傷心失落,覺得他始終都冷情冷性,不明白自己到底渴求著什么,可是就算分開,就算想著這輩子再也不見他了, 相思卻知道,他還在。

    那時不管江懷越是在深宮高墻內(nèi),還是在官場應(yīng)酬中,不管他是城府深厚,還是孤芳自賞,可是他畢竟與她一同存在著。她怨懟的時候可以恨他,痛苦的時候可以想他,然而現(xiàn)在,他們竟然說,大人不在了。

    經(jīng)歷過遼東戰(zhàn)場的同生共死,她以為最艱難的時期已經(jīng)過去了,再也沒有什么會比那時候的艱難險阻更為可怕。盡管后來大人被貶南京,她也毅然追隨,因?yàn)橄嗨加X得,她已經(jīng)……是江懷越的女人了。

    可是她還沒有真正跟他拜堂成婚,事實(shí)上就算因?yàn)閮扇松矸萏厥?,無法名正言順地成為夫婦,她還是一直期待著,有朝一日能與大人共對紅燭,同飲合巹。

    就算是沒有任何人觀禮,得不到任何恭賀,只有他們兩個人,也無所遺憾。

    本來就是她愛上他,他也呵護(hù)她,是云靜琬和羅楨情意相融,別人如何看待如何評判,又有什么關(guān)系呢?

    可是現(xiàn)在他回不來了。

    她恐慌得無以復(fù)加,卻又不肯承認(rèn)不肯相信,硬撐著一口氣,不讓自己死去。

    床頭的紅木箱子依舊古樸典雅,相思看了幾遍就哭了幾遍,終于在那天夜里,她趁著仆人不備偷來了刀剪,緊閉了房門,在昏暗的燭光下,一下又一下,奮力撬開了那個箱子。

    銅鎖落地的時候,她的心也隨之一震。

    隨后,她用被硌得生疼的手,慢慢打開了箱蓋。

    滿箱華光四射,金玉翡翠琉璃明珠,重瓣蓮花靜靜綻放,玲瓏蝴蝶成雙翩飛,金羽鸞鳳長尾飄曳……

    她從未想到過,這個被大人一直帶在身邊的箱子里,居然裝滿了精巧奪目的首飾。

    那是他在身陷絕境時,才開口告訴楊明順的:若是身死無法返京,便請他去一趟府邸,取出那只封存的木箱,隨后一同落葬。

    她紅著眼睛,將首飾一件又一件取出,緊緊地攥著攥著,再放在床上。

    那是一整套的頭面。

    還有那個許久未見,當(dāng)年她為了剖白心意,在集市上買來的銀質(zhì)盒子。她曾懷著多么忐忑而赤誠的心,飛奔著追逐著,只為求他略有回顧。又是那樣傷心著倔強(qiáng)著,在遭遇拒絕后,獨(dú)自跋涉長街,在黑暗中行走遠(yuǎn)去。

    曾經(jīng)嫣紅可人的紅豆,如今早已暗沉干枯,可是那段青澀歲月的記憶如同洪流一般洶涌而來,讓她悲辛難抑。

    不知道為什么,在本該一塵不染的接縫處,散落了不少灰粉。

    像是某種灰燼。

    相思不知道這華麗的箱子里為什么會有灰燼,但是她卻知道,這一套頭面意味著什么。

    每一件首飾背面都打著寶慶齋的印記,那是全京城最好的珠寶店鋪。她在淡粉樓的時候,也收到過客人從那買來的禮物,只是小小一支簪子,流光溢彩的,就讓其他官妓看直了眼。

    可是大人什么時候悄無聲息地準(zhǔn)備了整整一箱子,他要這套頭面做什么,從北京到南京,無論官場生涯如何起落不定,他一直……都帶著這滿箱金玉珠翠。

    甚至是死,也要帶著它們?nèi)霘殹?/br>
    生不能得娶相思,那就孤獨(dú)走完終生,帶著送不出的求婚禮物,長眠九泉。

    她再也抑制不住,抱著冰涼透骨的珠釵金簪,嚎啕大哭。

    *

    痛徹心扉的哭聲驚動了仆人,眾人聚在門口卻無法入內(nèi),正在議論之間,又有丫鬟驚呼說是繡花用的剪子不見了,仆人們更是大驚失色,圍在房門口連聲勸阻。

    管家害怕相思自盡,急急忙忙叫人去找宿昕。沒過多久,宿昕心急火燎地趕到,望到仆人們還只是在門外圍著,怒從心起,一腳踹開房門,見相思哭得淚眼滂沱,床上遍是金玉首飾,心里便是一驚。

    他攆走了跟著進(jìn)來的下人們,搬來椅子坐在床前,語重心長地問:“你把箱子撬開了?這些,都是江懷越留給你的?”

    相思哭得不能言語,宿昕看著那珠光爍爍的頭面,心里也莫名傷感。

    以前一直有意無意地嘲諷鄙夷江懷越,總覺得相思愛上他是一條孤擲青春的不歸路,可是現(xiàn)在……

    這一箱子?xùn)|西,雖然不知道江懷越到底是準(zhǔn)備什么時候給相思看的,但至少,應(yīng)該都是為她而存下的。宿昕捫心自問,或許為了博得美人歡心,也能夠一擲千金。但那樣默不作聲的認(rèn)認(rèn)真真去做這件事,卻又始終不張揚(yáng)不顯耀,也許這世上,也只有江懷越能做到。

    他嘆了一口氣,原本想要勸慰的話,全沉淀在心里,覺得說出來也是空洞無力的。

    可是他不能看著相思這樣絕望,想了許久,才道:“你家大人,必定不會喜歡你這樣痛不欲生?!?/br>
    誰知這話一出,相思更加哀痛。是呀,大人必定不喜歡,如果他在身邊,怎能眼睜睜看著她哭成這樣?可是再也沒有他輕聲的話語,悄寂的擁抱了。

    她覺得自己快要支撐不住,也許只是等著,等著棺槨運(yùn)回京城,她親自看一眼,守著他落了葬,上完三炷香,就可以隨之而去。否則又怎能讓大人獨(dú)自在黑暗冰冷的地下走向忘川,他喝了孟婆湯,下輩子都不會記得她,這未完的緣分,難道就這樣飛散無蹤?

    “我知道,小公爺,你……不必勸說什么了。”相思啞著嗓子,艱難地道。

    她越是這樣,宿昕越是心驚,正發(fā)愁不知如何勸慰,卻聽門外傳來管家的聲音,說是有人來找他。

    “沒見這有事嗎?叫他改天再來!”宿昕一時慍惱,回了一句,忽而又驚悚,此處雖然是他在京城的別院之一,但是因?yàn)閷⑾嗨及仓迷诖?,所以他平時很少過來,即便是出現(xiàn)也掩人耳目。到底是什么人,在這深夜來這里找他?

    “是誰來找我?”宿昕立刻又起身,打開房門問道。

    管家面露難色:“這個,小的也不清楚,從來沒有見過?!?/br>
    “就一個人,還是一群?”宿昕警覺道。

    “只有一個,年紀(jì)不大,斯斯文文白白凈凈的。”

    宿昕皺了皺眉,叮囑管家看好房間內(nèi)的相思,轉(zhuǎn)身往前面走去。

    誰知管家忙喊:“小公爺,那人是在后門口等!”

    “后門?”宿昕更驚奇了,略一思忖,連忙道,“如果情況有異,你們帶著房中的姑娘趕緊坐車離開,到我城南莊園去!”

    說罷,帶上了兩名家丁,匆匆趕往后門。

    *

    看門人一見他到來,才將后院木門開啟半邊。手下人提起燈籠,宿昕擰著眉往外望了一眼,昏黃光亮下,但見一名身穿黑衣衫的年輕人側(cè)身站立。

    “你是……”宿昕打量他幾眼,覺得很是眼熟,卻一時沒想出是誰。

    “小公爺?!蹦侨斯硇卸Y,“幾年前咱們見過面,您不記得了?”

    宿昕還是沒想起來,那人從懷里取出一封信,恭恭敬敬呈送到他面前。宿昕謹(jǐn)慎地接過來,展開信紙瀏覽一遍,便想到了之前自己也收到過的信件,那峻拔瀟麗的字跡是一模一樣。

    他忽然記起來了?!鞍?,你是,以前跟著……”

    “是的,小公爺,小人有急事找您!”

    “進(jìn)來吧?!?/br>
    人一進(jìn)門,后院木門便迅疾關(guān)閉。宿昕帶著他匆匆轉(zhuǎn)過花圃,穿過長廊后,來到了相思的房門口。

    管家和仆人們正待上前,宿昕卻一揚(yáng)手,讓他們?nèi)纪讼隆kS后推開房門,帶著身后的人徑直而入。

    相思正木然望著手中金光流麗的簪子,對于外面又有人進(jìn)來都毫無反應(yīng),直至宿昕叫了她一聲,她才怔怔地抬起頭來。

    “你……你怎么會來這里?”她發(fā)現(xiàn)了站在宿昕身后的人,一時恍惚,竟愣在了那里。

    *

    深秋寒風(fēng)掠過浩瀚的太液池,兩名宮女從團(tuán)城出來,朝著長長的石橋走去。另一名身材纖細(xì)的小宮女迎面走來,朝著兩人行禮道:“二位jiejie,晚飯用了嗎?”

    “沒呢,這不是才伺候完那一位……”“每次等我們過去,飯菜都涼了!”兩人抱怨道。

    小宮女笑道:“前幾天就見你們最晚過去,我剛才幫你們把飯菜放進(jìn)蒸鍋里,底下還架著火呢!”

    “安荷,你真是有心了!”兩人連連稱贊,說罷便往橋那端匆匆走去。

    安荷沿著石橋進(jìn)入了團(tuán)城,繞過前面的大殿,又轉(zhuǎn)入了里側(cè)的院落。她打開房門,見小穗正躺在床上,盡管蓋著被子,身形已經(jīng)極其顯著。

    小穗見她進(jìn)來,略微怔了怔,道:“我已經(jīng)吃好了?!?/br>
    安荷往屋內(nèi)看了看,確定只有小穗和她兩人后,隨即上前一步,低聲道:“你前幾天是不是不舒服,司徒太醫(yī)過來后說了什么?”

    小穗看著她,不由警覺道:“安荷,你問這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