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二十四
章二十四 溫郁金的世界是個安靜的地方。 其實一開始不是這樣,但漸漸的音量變得越來越小,他都忘記什么時候聲音開始變小的。等意識到的時候,他連別人敲門的聲音都聽不到了。 所有人都長著一樣的臉,哭笑喜怒都是一樣。溫郁金在初中的時候被同桌說過冷血,但他完全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 紀錄片里陰冷詭譎爬行著的蛇就是冷血動物,溫郁金想,我在他們眼里是這種模樣嗎。 所以他開始模仿,模仿旁人的社交習(xí)慣,模仿別人的情緒表達,然后再照本宣科,雖然效果不怎么好,但總算讓他變得不那么獨特,足夠讓他微妙地融入群體。 這就夠了,他不在乎有沒有人再來敲他的門,也不會去敲別人的門。 觀察模范既然可以達到目的,雖然不理解,那也沒必要去弄懂。 但最近他感覺自己總是在試圖敲開許常的門,那兒是個完全不同的世界。溫郁金只扒開了一點點,就猶豫了。 我要進去嗎?我為什么要進去? 躊躇間,他的門突然被許常敲開了。 一瞬間的,溫郁金的耳里塞滿了聲音,包圍著他,淹沒著他,拖拽著他。 “……怎么了?”許常剛被叫醒,話里還有nongnong的睡意,聲音低啞,還帶著一些鼻音。 不,這不一樣。 溫郁金想,他從沒有這么清晰地聽過許常的聲音。 “…………是怎么了?”許常又問他一遍。 這時他才將將回過神來,“今天………”他猶豫一下,“你今天怎么不吃東西?” 許常聽完之后埋著頭,也不說話,他坐在床上,兩只手扣來扣去。 “藥吃了嗎?” “…………吃了一回,后來睡著了?!?/br> “怎么不定個鬧鐘?”醫(yī)生開藥之前和溫郁金說過定時服藥的重要性,溫郁金很在意這個。 許常不知道說什么,只好小小聲地:“……對不起,對不起…” “那阿姨來叫你呢?” 溫郁金似乎十分不想放過他,一個個問題步步緊逼。 其實中午阿姨上樓在門外叫他吃飯的時候,許常聽到了。但他不想吃,聽阿姨叫了他幾聲,許??s進被子里,裝沒聽到。 裝作沒聽到,就等于沒聽到,沒發(fā)生過。 他龜縮了好久,這招是常用手段??涩F(xiàn)在溫郁金偏偏要把他扯出來,讓他睜眼,讓他面對。 可他不想,他害怕,他恐懼面對,僅僅是“面對”本身就夠讓他恨不得跳下樓去逃避一切。 “我不想吃飯…………” 溫郁金蹲下來,仰頭對著他低垂的臉,又問:“為什么不想吃…………” 為什么要繼續(xù)問,為什么一定要答案。 許常答不出來,他能看到溫郁金搭在床邊的手,和微微向他靠近的身體,像是要擁住他??伤韲蹈蓾僭趺磁?,也擠不出一個字。 “…………”許常突然覺得為什么會這樣,他拿不到好的工作機會,做不好最簡單的數(shù)據(jù)測算,處理不好自己的婚姻關(guān)系,不懂自己的丈夫,看不到未來,看不到日出日落。 他連進食的欲望都不能產(chǎn)生,也回答不出任何問題。 他很失敗。 他什么都做不到。 這已經(jīng)不是他第一次認清自己,但每一次想來,都痛苦得他想把自己撕碎,碾碎,讓風吹走 ,從沒存在過。 他反復(fù)問為什么得不到答案,他自己都沒有答案,怎么回答別人。 許常覺得好痛苦,連哭都不能緩解了,他快要窒息了。他邊哭邊咳,沒有哭聲,只有聽著刺耳的咳嗽聲,像是要把氣管刻出來。 溫郁金不知怎么辦,只好像往常一樣,和別人學(xué)的那樣,輕輕抱著許常,拍著他的背。 許常的眼淚,滴在他的肩膀,滴在他的胸口,太燙了。 溫郁金想,他從來沒覺得許常的哭泣,許常的眼淚是那么的讓他覺得不知所謂,讓他覺得心中酸軟。 “…………我也不知道,我就是不想吃?!?/br> “為什么連吃飯這種事我都做不到,我、我也不知道…………” “怎么、怎么會這樣?” “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許常想要蜷縮起來,可溫郁金抱著他。 連懷抱都不能給予他一點安慰。 這頃刻間傾斜的痛苦,就讓許常哭得頭疼,呼吸不暢。 而溫郁金只是輕撫著他的后背,呼吸落在他的后頸處,一言不發(fā)。 整個房間只有他因為哭泣發(fā)出的聲音,撞到墻又返回到許常的耳朵里。聽著讓許常難堪,他怎么總是在哭,他總是難堪。 連不哭對于他來說都是遙不可及的事。 “郁金,郁金…………郁金…………” 溫郁金側(cè)著臉貼近許常,靠著的后腦,像是在親吻他的發(fā):“…………我在?!?/br> “郁金,溫郁金,溫郁金?!?/br> “我在。” “我…………” “我好痛苦啊?!痹S常終于哭出聲來,是小小的嗚咽聲,間斷的,從嗓子里冒出一句,又憋回去,壓抑不住又冒出一句。 溫郁金抱著顫抖的許常,在腦子里搜尋,卻怎么也找不到應(yīng)對這種情況能做出的反應(yīng)。 沒有人和他說過他很痛苦,沒有人縮在他的懷里眼淚落在他的衣服上,哭得顫抖著說他好痛苦。 我該怎么辦。 溫郁金反問自己,他的腦他的心空蕩蕩地,無法回答。 他只好抱緊許常,喉結(jié)滑動,說一句:“對不起?!?/br> 再沒有別的話了,他突然恨自己為什么不多看一點書多了解一些,這樣他就能說點別的。 只要說上什么,就能讓許常眼淚少流一點。 可溫郁金不知道。他只能任憑許常的眼淚打濕他的襯衫,他束手無策。 他要怎么敲開許常的門。 許常自己哭了一會,情緒慢慢平復(fù),漸漸止住了哭聲。他想從溫郁金懷里坐起來,動了一下才發(fā)現(xiàn)溫郁金把他抱得很緊。 “…………郁金。” 溫郁金聽到許常叫他,手上卸了力,許常從他懷里坐起來,他扯了紙給許常輕輕擦著眼淚,又給他擦了鼻涕。 等溫郁金做好,許常才注意到溫郁金的襯衫濕了一片。 情緒回歸正常值,羞恥心也回來了,許常臉都紅了,連腳趾都要蜷縮都一塊。 “對不起,對不起,你的衣服…………” 溫郁金搖搖頭:“沒事?!?/br> 又低聲問他:“眼睛痛不痛?” 許常眨眨眼睛,很不好意思的點點頭。溫郁金去了浴室給他找來毛巾敷眼睛,讓許常躺好。 “先休息一點,等下吃點東西吧?!庇盅a充一句,“至少吃一點點,晚上的藥得吃了。” 許常躺著,乖乖地點著頭。 溫郁金陪他安靜地坐了一會,之后下樓給許常拿藥端飯。 他現(xiàn)在已經(jīng)可以把涼透的菜好好回溫,不至于一下子加熱到焦糊。 給許常接溫水的時候,溫郁金在想,他現(xiàn)在只不過讓許常按時吃藥,按時吃飯。 這些事不止他能做,換一個人也能做。 有什么是他自己能做的,只有他能為許常做得。 溫郁金終于生出一股那么強烈的渴求。 許常的哭聲在他的世界里震耳欲聾,他不想再讓許??蘖恕?/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