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二看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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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宵節(jié)剛過幾日,北地的春天卻遲遲未到。亦的勒河畔的金頂大帳之中仍將炭火燒得足足的,生怕冷著這頂氈帳乃至這片廣袤土地的主人。 拔都自打西征時落下了頭疼的毛病,至今國體已成終得休養(yǎng)生息,不見好轉(zhuǎn)反倒越發(fā)根深蒂固。 李彬擔(dān)心他擔(dān)心得緊,每隔不到半個時辰就跑到炭火盆旁扒拉炭塊,以免火熄。 拔都斜倚在金線絲綢被面的厚實羊絨大被之中,手中捧了卷子羊皮卷,上頭隱約可見彎彎繞繞的突厥文字??珊诎l(fā)的君主看得并不安穩(wěn),時不時就要被李彬快而有節(jié)奏的腳步聲驚擾以至抬起頭張望,終于在李彬第五次跑去扒炭灰時忍不住叫住了他。 “你歇一歇,跑來跑去不累嗎?” “嗯?”李彬抹了把額角的汗回過頭去,“不累啊,不過加些炭而已。若是帳里進了風(fēng),說不得您的頭又要疼上好幾天?!?/br> 拔都聽后卻皺了皺眉頭,“這些活兒叫下人來做就行了,何苦由你親自來?” 李彬滿臉都是納悶,問道,“不是您方才將他們打發(fā)出去的嗎?” “……”看卷子看得過于認真,拔都著實是忘了這茬??纱蠛咕褪谴蠛?,即使面對此等尷尬境地,也能將面子挽回來。 拔都用羊皮卷擋著臉,不自然地輕咳了一聲,“你剛回來也閑不得,每日每夜眼里只有這等活計,我看我這大汗也快成了擺設(shè)了吧……” 語氣又是委屈又是怨懟,可把李彬逗得噗嗤一樂,心道這人怎么越上年紀(jì)反倒越不如年輕時坦誠了? 不過他也熟知,伺候大型犬科動物是要順毛摸的,遂低低一笑,扔了手中的扒火棍子,乖順地偎在拔都的身邊,聲音是又綿又軟。 “瞧您說的,我做的一切不都是為了您嗎?” 李彬這般乖巧順從,拔都是極受用的。長臂一攬,就將金發(fā)的宰相摟進了懷里,厚實粗糙的嘴唇忍不住親了親那泛著粉紅的耳朵尖,聲如沉鐘在他耳邊問道,“那你前些日子去做什么了?” 熱乎乎的氣息吹拂在敏感的耳朵尖,激得李彬直縮脖子,可他還是認認真真回答道,“您忘了?我與幾位稅官去了莫斯科啊。” “莫斯科?”拔都聞言將眉毛一挑,不由自主就坐直了身子,“天寒地凍的你去那鬼地方作甚?” 李彬有些無奈又有點委屈,耐著性子解釋道,“我不是叫都瓦告訴您了?莫斯科今年的朝貢和稅收賬目都出了些問題,所以我?guī)е饲叭ズ藢Σ閷?。?/br> “……” “嘖。” 經(jīng)李彬這一提醒,拔都立時便想了起來。他懊悔地重重拍了一下自己的腦頂,忙不迭為自己辯解道,“那幾天正趕上貴由派了使臣來,我忙著應(yīng)付他……” 李彬聞言就是一愣,一把抱住了他的胳膊質(zhì)問道,“可有要緊事?您為什么不告訴我?” 李彬的擔(dān)憂他全都看在眼里,不禁撫上那只瘦白且發(fā)著抖的手,輕拍摩挲以示撫慰。“放心吧,無甚大事,貴由只是想見我而已。” 書中暗表,窩闊臺去世貴由東歸之后,迅速平定了生母乃馬真皇后造成的朝綱混亂的局面,欲繼承父汗的大業(yè)。于是在哈拉和林再次召開了庫里勒臺大會,希望各位宗王們——尤其是長兄拔都,可以向他宣示效忠。 “我當(dāng)時就勸您,讓您去哈拉和林!可您就是不聽!”李彬怎么會聽不懂他的弦外之音,氣得抓著這高傲君王的手臂又搖又晃,“這下可好了吧!叫他賴上了!待他解決了中原的亂子,說不得就有借口發(fā)兵攻打我們了!” “莫急莫氣……”拔都抬起大手摸了摸他柔順的金發(fā),強壓著心中的火氣,安慰起焦慮滿懷的宰相,“我不反對他稱汗對他已是天大的恩典,但叫我當(dāng)眾向他下跪宣示沉浮卻是萬萬不能的……” “那……”李彬是知曉他們兄弟間芥蒂之深的,幼時的矛盾也不過是喊罵幾句,大不了就摔個跤打上一架??傻搅巳缃瘢值軅z都已年近不惑,一個是蒙古大汗,一個是欽察的大汗,一旦翻臉就遠遠不再是如當(dāng)年的一場口角就可解決的。 李彬湛藍的雙眸之中滿滿的都是憂慮。 拔都見狀只得連連輕吻他好幾下,欲使他緩和下來,一邊親一邊口中柔聲喃喃道,“我不怕貴由,更不怕打仗。他若來犯我,我就教教他如何做好弟弟……更何況,我還有你,你說過的會一直陪在我身邊……” 李彬叫他這番甜言蜜語哄得轉(zhuǎn)憂為笑,唇角一勾道,“就您會說好聽的安慰我。” 二人如此相依相偎,溫暖異常。拔都見終于將他哄開心了,方稍稍放心,卻又不得不埋首在那細白頸窩之中苦笑道,“光顧著勸你,一提起貴由我這頭又開始疼了……” 若不是病痛折磨,拔都這等高傲又自尊心極強之人絕不會輕易向李彬撒嬌。李彬忙摟住了懷里的大塊頭,試探地問道,“我再幫您揉揉xue位可好?晚間再為您熬幾副藥?!?/br> “好啊?!卑味紤?yīng)道,輕車熟路地將身子一軟,雙手攬著細腰,頭枕在了李彬的腿上。 李彬暗自無奈地笑笑,曲起蔥白似的指頭,在他粗糙的皮膚之上輕揉慢搓。 拔都舒服得直用鼻子哼哼,李彬的手又軟又充滿了安全感,他便像融進一池春水,化骨般的綿柔包圍著他,令他這些日子的緊張與戒備全然放下,不自覺便合上了眼。 不知過了多久,折磨人的頭疼早已消去,拔都睜開眼睛一驚,自己竟是躺在自家宰相的腿上睡了過去。 他怕時間久了壓疼了李彬,可李彬卻毫無動靜。拔都不禁擔(dān)心起來,抬起頭,定睛一看,李彬歪著頭,閉著眼,呼吸平穩(wěn)而悠長,嘴角隱隱約約閃著晶瑩水光。 拔都放下心來,平日里威嚴又冷峻的面龐浮現(xiàn)出難得一見的溫柔。 李彬的金發(fā)長可及腰,為扎起來的幾綹發(fā)絲懶懶散散地垂了下來,發(fā)尖不經(jīng)意間戳到了拔都粗糙黝黑的面皮,扎得他微微有些癢。 拔都忍不住伸手去把玩,可待他將指尖**發(fā)梢時,竟在那柔順又充滿光澤的金發(fā)之中發(fā)現(xiàn)了幾縷白絲。 “哎……”一聲低嘆。 絲絲金發(fā)纏繞于指尖,便似包裹著他那顆堅硬嗜血的心尖上最后的一縷純凈暖流。 百煉鋼護了一生繞指柔,繞指柔也終是捂化了百煉鋼。 ※※※※※※※※※※※※※※※※※※※※ 此篇番外寫于2020年2月14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