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等大罪便真是她犯了，岑mama也不敢認(rèn)，況且這事與她無關(guān)，當(dāng)即便白著一張臉，跪地喊冤：“這可是冤枉??！老奴與這事無半分干系，老奴從不曾見過這位映荷姑娘，又如何要將這貴重物放在她那？老奴自己收著定也是安全些吧？還望大姑娘明鑒！”

    所說當(dāng)真是沒見過映荷，那才是睜眼說瞎話，平日里周氏要喊映荷去上房說話，便是通過岑mama的口，這兩人再熟悉不過了。

    岑mama早在高門大戶里活成了人精，腦子稍微轉(zhuǎn)轉(zhuǎn)便知自己是進(jìn)了套，當(dāng)務(wù)之急是把自己摘干凈，又說：“定是這丫頭起了貪心，趁老奴一時松懈，偷了庫房的鑰匙，開了庫門去偷這夜明珠，這等貪得無厭的賊打死也不為過！”

    打進(jìn)門岑mama就看出映荷被打壞了嘴，一句話也說不了，這會兒自然是便宜了她，紅口白牙隨意污蔑。

    看到這里桂mama哪能不知道，抓映荷偷盜是假，趁亂打死岑mama才是真，跟著說道：“岑mama說話可有些牛頭不對馬嘴了，你才說這庫房鑰匙從不曾離你身，那映荷又如何能將它偷了去？”

    岑mama一哽，暗恨自己方才為了邀功，好一通胡言亂語，可粗心大意總好過被坐實了偷盜，便干干脆脆的承認(rèn)道：“我這不是頭一回見大姑娘，想著說得好聽些，興許姑娘高興還能賞我些好的，人嘛，總會有疏忽之時?！?/br>
    桂mama不曾想這賊老婆子竟如此混不濘，被她這一長串話堵得啞口無言。

    映荷眼看著大姑娘聽了岑mama的話，竟贊同一般點了點頭，這下便急得不行，又是‘啊啊’怪叫又是不住的磕頭，千盼萬盼終于盼得大姑娘轉(zhuǎn)頭看她。

    也不知從哪里來的力氣，掙開了馬婆子的桎梏，連滾帶爬沖到阿芙面前，口里‘啊啊’叫喚著，手腳并用張牙舞爪好一通比劃。

    她又是指自己，又是指著岑mama，阿芙怎么會看不懂她在說她二人是認(rèn)識的，卻仍舊歪著頭一臉茫然道：“映荷你想說什么？我看不明白，你可會寫字？”

    映荷眼睛一亮，不住的點頭，阿芙正要讓人上筆墨紙硯，岑mama卻打斷了她的話：“大姑娘，這丫頭偷盜成癮，想也是滿口謊話，還是莫要污了耳朵，老奴把她帶下去處理了吧？”

    岑mama話說得極其漂亮，誰知阿芙卻是蹙著眉，眼里帶了怒，連姜氏也上了火氣，斥道：“岑mama！你才說你同映荷素不相識，你又是如何知道她偷盜成癮？你莫不是看大姑娘年幼，便是非不分了？”

    岑mama在后罩房窩久了，依稀只聽說大姑娘移了性子，卻也并不將她當(dāng)回事兒，還想著當(dāng)孩子糊弄，至于姜氏這個面團(tuán)人，更是連正眼不曾看過，頭一回被她斥了個狗血淋頭，有些愣神。

    桂mama輕咳了聲：“岑mama，你是從上房來的，平日里我們青霄院個個都敬著你，吃喝銀錢也不曾少過你分毫，況且你的賣身契還在上房，一人頂兩個差事拿雙份銀錢，我家夫人也不曾干涉你什么，你便是這般將我們大房耍著玩嗎？”

    這罪名可大了，岑mama膝蓋發(fā)軟往地上一跪，又一眼一眼給阿芙使眼色：“老奴可不敢有這歪心思啊，我不過是怕大姑娘年紀(jì)小，被這小蹄子蒙騙罷了。”

    阿芙望著她，臉色困惑：“你二人各執(zhí)一詞，我要信誰才好??？岑mama也是，莫不是欺映荷有口不能言，便胡亂栽贓？”

    話音剛落，霜眉也不給岑mama辯解的機(jī)會，當(dāng)即捧著筆墨紙硯走了上來，往映荷面前一擺：“青霄院里的丫鬟具是識字的，曉得岑mama你口齒伶俐，但也別胡亂攀扯了，擾亂幾個主子分辨可不好，且看映荷又如何解釋吧，到時大姑娘自有分辨。”

    這一句話堵得岑mama開口也不是，不開口也不是，只得陰沉個臉跪在一旁。

    桑枝站在一旁替映荷研墨，狀似無意般在映荷耳邊義憤填膺：“映荷jiejie可得好好想想，回頭若是稀里糊涂定了你的罪，大夫人了保不住你了，你要知道比起那些賣身契都不在青霄院的人啊，你在夫人跟前伺候這么些年，夫人好歹是信你多些的。”

    整個廳里靜得很，桑枝說話又刻意放大了聲音，一旁的岑mama聽得一清二楚，哪里不明白她這指桑罵槐的意思，頓時便氣得一佛升天二佛出世，方才又被霜眉堵得辯解也無法，氣得漲紅了臉。

    比之岑mama，映荷聽了桑枝的話自以為明白大姑娘的意思，整個人如釋重負(fù)，看著也高興了不少，在一旁連忙點頭，又趴在地上奮筆疾書。

    不知過了多久，等得阿芙都有些困頓了，撐著臉頰秀氣的打了個哈欠，桑枝才將寫滿了字跡的宣紙吹干后呈上來。

    阿芙對這東西無甚興趣，有頭發(fā)絲想想也知道映荷在里頭如實寫了什么，又添油加醋些什么，于是姜氏便伸手接了過去，細(xì)細(xì)看下來臉色越發(fā)陰沉如水。

    抄起阿芙才給她斟滿茶水的碗，劈頭蓋臉朝跪在地上的岑mama砸過去，氣得發(fā)抖的手指著她：“好你個賊婆子，我是信你才讓你管著我的庫房，這么些年來你竟是監(jiān)守自盜！偷了我房里的物件出去變賣！若不是今日逮到你，我那庫房怕是要被你搬空了！”

    桂mama惱恨岑mama許久，見姜氏生了怒氣，當(dāng)即抓著她的發(fā)髻問道：“快說！你是從何時開始偷夫人庫房里的東西？”

    岑mama渾身一顫，連忙搖頭：“沒有，沒有！奴婢從來沒偷過??！奴婢雖是上房來的，做事卻從來都是兢兢業(yè)業(yè)，不敢有半分疏忽，夫人莫要聽信一人言，寒了底下奴才的心啊！”

    姜氏將那滿張的宣紙甩在她面前：“睜大你的眼看看，上面字字句句可有半分假話？”

    岑mama哪里肯看，便是真的她也不能認(rèn)啊，只跪在地上哭嚎道：“老奴一片赤膽之心，又如何會偷盜夫人的東西啊，夫人明鑒??！”

    她不肯看，霜眉便彎腰將紙撿了起來，順便看了一眼，看下去也忍不住唾了口，賊婆子，掉錢眼里了。

    映荷早已經(jīng)分不清這是個圈套，還是那夜明珠真是岑mama放在她房里的，為了擺脫罪名，自然是使盡了渾身解數(shù)，寫上去的字字句句不說是真是假，起碼九成參了真的。

    她同岑mama熟識得早，早在她才進(jìn)衛(wèi)國公府里時，便是在岑mama手底下管教的，沒多久她便被桂mama要來了青霄院，一個人摸爬滾打，好容易爬上二等丫頭的位置后，恰巧也岑mama被老夫人周氏送了過來。

    一來二去便在大夫人房里對上了眼，她兩個關(guān)系更親厚時，岑mama還曾叫過她乖女，都是做下人活兒的，又如何不想著攀高枝，攀上了便是一生順?biāo)彀部?，這多誘人啊。

    岑mama本就是上房有頭有臉的mama，在老太太周氏面前也說得上話，映荷同她親昵起來后，時常能從她手里得個一兩吊錢，再久些便知道她在城外頭，還安置了一座三進(jìn)的院子。

    起初她也只偶爾去岑mama的后罩房里吃吃酒，誰知某天喝多了些，醒來手里便揣著足金的鐲子，岑mama在她床頭告訴她，好生替老夫人辦事，老夫人不會虧待她的。

    映荷如何也想不明白，岑mama怎么就將她拉下了水，可有銀子在手里的感覺，當(dāng)真是踏實，不過是傳幾句話，便能得到她拼死拼活好些年的銀子，何樂而不為呢。

    等到今日被大姑娘逮了個正著，她才知道何為泥足深陷，她早已經(jīng)無法脫身。

    霜眉將這疊紙揣進(jìn)懷里，跟阿芙說：“她二人各執(zhí)一詞，岑mama更是上房的人，不好輕易下定奪，您看不如去請老太太？”

    阿芙同她對視了一眼，慢吞吞的說：“這么晚了，打擾祖母不太妙吧，既然橫豎這么看著，都是岑mama的錯處，不如就這么定了吧，回頭明兒我再跟老夫人請罪便是。”

    話音剛落，溫落芝卻帶著大丫鬟晴雪，款款走了進(jìn)來：“長姐這是做什么？”

    阿芙挑眉看她，有別于今日在梨園時灰頭土臉的模樣，這會兒的溫落芝卻是面色紅潤眉眼帶笑。

    桑枝搬了杌子給她坐，溫落芝卻掃了一眼坐在涼炕上的阿芙跟姜氏，又看看矮墩墩的綢布杌子，自覺低人一等，便有些不高興，跟個天鵝似的，仰著脖子不動。

    桂mama在一旁睨著她，回答道：“這兩個刁奴，偷了大夫人的東西，正審著呢?！?/br>
    阿芙也看她，疑惑的問：“二meimei來得倒是巧，我這邊瞧瞧審著人呢，你怎么問聲過來了？莫不是祖母知道了？還道不去打擾她老人家呢?！?/br>
    跪在地上的岑mama緩緩抹了把汗，長長的松了一口氣，早在霜眉來請他時，便覺得不妙，趁著換衣裳的空擋，指了小丫頭去上房請老太太，如今一看，二姑娘來了，老夫人應(yīng)當(dāng)不是要棄他不顧。

    溫落芝聽出阿芙在刺她‘狗拿耗子，多管閑事’，卻也不惱，如今她的底氣可足得很，柳眉微蹙，好似帶著憐惜：“這是岑mama吧，在大伯母的院子做事也有許久了，又是老夫人院子里的人，怎么偷竊呢？長姐還是審審清楚吧？”

    她這副作態(tài)看得阿芙發(fā)笑，也滿臉苦惱之色：“我這兒正頭疼著呢，她二人各說各的，聽著都像是有道理，我也不知該信誰了?！?/br>
    溫落芝本就是為岑mama來的，自然向著她說話，看了一眼旁邊雙頰紅腫的映荷，眼露厭煩：“岑mama是衛(wèi)國公府里的老人了，教養(yǎng)是極好的，老夫人從前也是信重她，斷然是做不出這等事的。”

    說完又看著阿芙笑：“長姐這下是有分辨了吧？”

    她句句不離岑mama為衛(wèi)國公府嘔心瀝血，又說周氏極其信重她，這便是要棄了映荷的意思。

    阿芙了然一笑，招手喊霜眉：“把岑mama帶下去吧，明日里提交京兆尹，”說完又捂著心口滿臉后怕：“聽說偷盜是要砍手的，我可是聽二meimei的話呀，嚇?biāo)廊肆?！?/br>
    溫落芝本滿心滿眼等著阿芙發(fā)落映荷，卻聽她說了這番話，當(dāng)即便傻眼了，又看霜眉二話不說便去拖岑mama，臉上那片溫潤皸裂開來，大驚失色：“我是說岑mama不可能犯這錯，長姐聽不明白嗎？”

    誰知阿芙笑嘻嘻的看著她：“二meimei還不知道嗎？祖母信重的人，我們大房才不敢信呢，她又在我母親房里做事這么些年了，誰知道她聽了些什么？”

    溫落芝的臉當(dāng)場褪去了血色，說道：“你瘋了？你這是無中生有，這是污蔑！”又轉(zhuǎn)頭看向姜氏：“大伯母便由著長姐這般行事不成？”

    姜氏面無表情的看著她：“我大房關(guān)起門來懲治房里的人，你如何那么快收到風(fēng)聲？我房里，還有多少你們的人？”

    溫落芝被噎了一下，岑mama從未想過大姑娘竟這般不顧及老夫人，鎮(zhèn)定之色蕩然無存，也不知從哪里來的力氣掙開霜眉的手，向她爬了過來。

    愣神這一空擋，岑mama朝著溫落芝餓虎撲食一般，將她撲了個正著，連人撲在了地上：“二姑娘救救老奴啊，老奴從未偷過東西，快去喊老夫人救救我啊，老夫人的話大姑娘一定聽的?！?/br>
    溫落芝被撲了個人仰馬翻，岑mama那脂粉混雜著汗水的老臉突兀的擋在她眼前，嚇得她驚慌失措，尖叫道：“死老婆子快滾開，晴雪，晴雪！”

    這一連串變故來得突然，晴雪聽溫落芝這聲音都嚇得破了音，連忙去扯岑mama，也不知是不是衛(wèi)國公府的婆子手勁普遍大得很，一時半會竟扯不開。

    膽大包天的岑mama，像是知道自己死期將近，竟伸手扯住了溫落芝那一頭烏黑濃密的發(fā)，口里還念念有詞：“二姑娘求求您救我，我?guī)タ磶旆?，大夫人房里的東西您隨意去拿，只要您救我！”

    這話里的意思就有些耐人尋味了，一時間眾人落在溫落芝身上的眼光也帶了幾分怪異。

    二房對姜氏手里的嫁妝虎視眈眈許久，面上卻是一副云淡風(fēng)輕，視錢財如糞土的模樣，岑mama這話說得溫落芝臉皮掛不住。

    推拒著岑mama的手也越發(fā)大力了，尖聲叫罵姿態(tài)全無：“瘋婆子說什么呢，虧我還替你說好話，死到臨頭還胡亂污蔑我，該你去拔舌！”

    霜眉看著地上扭做一團(tuán)的三人，轉(zhuǎn)頭跟阿芙說：“看著像是有點瘋了？”

    阿芙像是被逗笑了：“瘋？岑mama這般精明的人，怎么可能會瘋？快把我們二姑娘救起來，瘋子手勁兒大，不小心讓二meimei破相了可不好?！?/br>
    等霜眉和桑枝將地上三個人扯開來，一手鉗住岑mama的胳膊往后扭，岑mama還在四處扭動著，從口里吐出來一大把黑色的發(fā)絲還嚷嚷著：“二姑娘，快去喊二夫人救救奴婢，我還會開大姑娘的庫房，我?guī)湍隳檬罪棧眉t寶石！”

    阿芙眼里閃著戲謔的光，愣是等她說完才狀似焦急的喊到：“快堵住她的嘴，”霜眉聞言，就地扯了她的衣服往她嘴里塞。

    溫落芝從岑mama手里脫出來，早已是狼狽不堪，一身襦裙被拉扯得稀爛不說，嫩白的臉頰上當(dāng)真劃了兩道手指長的紅痕。

    臉頰上疼得很，伸手摸了一手血，溫落芝壓抑不住的捂著臉尖叫起來：“長姐院里的人就是這般教養(yǎng)嗎？狗一般亂咬人，竟然敢傷了我的臉，我要殺了這瘋婆子！”

    阿芙蹙著眉看她，神情無辜極了：“她單單只咬你一人，可與我無關(guān)的，方才你們那瘋癲樣，也嚇壞我了，”說罷竟跟真的嚇著了一般，眼露驚恐。

    看阿芙半真半假的欲哭不哭的樣子，姜氏也有些不高興了，冷著臉說：“方才二姑娘還說岑mama是老夫人信重之人，萬般不會犯這等錯，那她方才說出的話，又有幾分真幾分假？”

    溫落芝臉色一白，恨不能將岑mama挫骨揚(yáng)灰，梗著脖子說：“自然是假的，我們二房又不是窮得揭不開鍋了，如何會覬覦您的東西?！?/br>
    晴雪不甘示弱的說：“誰知道岑mama在大房待久了，是不是染上了什么不好的習(xí)氣？”

    阿芙臉色一冷，轉(zhuǎn)臉又笑起來：“二meimei的丫頭好生懂事，主子說話呢，她倒是愛插嘴，在外頭可是要得罪人的，長姐替你教教她，桑枝，掌嘴！”

    桑枝想打晴雪這丫頭很久了，從前便總愛在她面前耀武揚(yáng)威，對大姑娘指指點點，恨不能撕爛她那張嘴巴，當(dāng)即擼起袖子從溫落芝身邊搶人，扯過來便是響亮的兩耳巴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