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六章
桑枝從前在桑柔手底下做事,手cao練得手勁兒不比馬婆子小,幾巴掌下去晴雪的臉頰便腫了起來,晴雪‘哇’一聲哭了出來。 阿芙說打就打,那兩耳光簡直是打在溫落芝的臉上,臉上的血痕也火辣辣的疼,藏在袖籠里的手緊握成拳,臉色狠戾:“哭什么哭,沒用的東西,挨打不會還手,我要你有什么用!” 聽著是在罵晴雪不中用,暗地里卻是在心里狠狠記上了一筆,她早該清楚,眼前這個干脆利索神情冷漠之人,早不再是從前那個任人欺凌,打罵隨意的溫落芙了。 只需再等等,溫落芝雙目染血,死死瞪著阿芙,心里卻翻涌著無比的恨意:只等我當上了王妃,要你生要你死,且隨我意! 想到這,溫落芝竟粲然一笑:“想來長姐還不知道吧,你把我落在梨園,我倒是遇著了趙王殿下,還得多謝你呢?!?/br> 阿芙臉色不變,卻想起前生遇著溫落芝時,她已是王妃,卻不知是嫁給了誰,如今看來應當便是這趙王? 趙王出生玉貴妃膝下,行三,如今太子之位呼聲最高便是他跟常家的靠山秦王。 “二meimei這可是錯怪jiejie了,你可是先我一步回府的,jiejie在梨園等了你許久,誰知你竟跟個外男走了?”阿芙說。 牙尖嘴利!溫落芝猝不及防搬起石頭砸了自己的腳,臉色一陣青一陣白:“長姐這話可真有意思,不清楚的還以為我做了什么見不得人的事兒,祖母的意思你也清楚了,若長姐還要執(zhí)意偏頗,meimei就不勸你了,只是回頭祖母惱了可別怪meimei不曾提醒你,我先告辭了?!?/br> 溫落芝毫不留戀的轉(zhuǎn)身離開,走在門前時晴雪還捂著臉‘嗚嗚’哭,被她兜頭又甩了一耳光:“只曉得哭,沒用的東西!”阿芙看得只想笑,她相信若是給溫落芝機會,這耳光定然是要打回來的,可惜她永遠沒這個機會了。 馬婆子仰著頭看了很久,才問道:“大姑娘,這丫頭跟岑mama,如何處置?” 折騰了半夜,阿芙也犯了困,說道:“岑mama犯了偷盜罪,明日送去京兆伊吧,我去同祖母說,至于映荷姑娘……” 阿芙望著一旁的姜氏,話沒說出來,映荷說不出話,含著一包淚跪在地上不??念^,依稀聽得出她在求饒,岑mama倒好似認命了一般,栽在霜眉手里一聲不吭。 姜氏沉默了許久,眼里劃過一絲不忍,下意識抬頭看阿芙,便撞進了一雙深潭里,那眼里有她看不懂的沉默,還有絲絲縷縷的期盼。 桂mama著急得很,上前一步抓著姜氏的袖子說道:“夫人,映荷不能留。” 姜氏有些手足無措,頭一回掌握了一條人命的生殺大權(quán),抬眼環(huán)視了周圍,幾個姑娘沉默不語,但顯然是同意桂mama所言的,良久才點了點頭,聲音有些干?。骸百u了吧?!?/br> 阿芙微微一笑有些了然,她早就知道姜氏狠不下心來,手無縛雞之力的大家閨秀,心也軟得很從前養(yǎng)的狗兒跑不見了,還曾傷心難過好幾個月,況且映荷也伺候了她這么些年。 霜眉聽了這話有些猶疑,抬頭看了一眼阿芙,阿芙朝她揮了揮手,說道:“她聽了不少大房的事,賣出去也好,記得堵上她的嘴?!?/br> 桂mama眼睛閃了閃,連聲應是。 映荷瞪大了眼看著聽著她們輕描淡寫便決定了自己命,自知無力回天,匍匐在地上低聲哭了起來,又有些慶幸,好歹自己留了條命。 霜眉喊人將映荷二人領(lǐng)了出去,岑mama心如死灰,映荷卻是一副劫后余生的模樣,還朝著霜眉討好似的笑了笑。 冷眼看著她二人被帶走,霜眉面無表情,死人,才不會說話。 桂mama又喊了聲人進來,將染了血的絨毯卷了起來,收拾換上新的,外頭‘噹噹’敲著戌時的梆子,阿芙也起身同姜氏請辭:“宴鳴的事母親也莫要著急,想來還是安全的,過兩日我便尋借口去一趟五臺山,我這就回去了,母親也早些歇息吧?!?/br> 姜氏還有些不安,聽阿芙說要走忙讓桂mama去送她,桂mama引著阿芙往外頭走,一面說:“這下好了,院里這家賊清了出去,可算是松快了?!?/br> 剛行至院門,遠遠便瞧見了下午守門那兩個丫頭,阿芙微微一笑:“這青霄院里雜七雜八的生面孔多得很,還要勞煩桂mama多cao心些了,你瞧,前面那兩個守門的,看著就眼生得很。” 聽阿芙意有所指的話,桂mama眼睛轉(zhuǎn)了轉(zhuǎn),不著痕跡的看了一眼那兩個低眉順眼的丫頭,心里也有了計較,連聲應是。 等阿芙回了芙蕖院,洗漱好歇息時,夜已經(jīng)深了。 沈府 火舌吞噬著細小的娟紙,案臺上一只通體雪白的信鴿正‘咕咕’叫著,是不是跳動著低頭啄食著桌上的粟米。 沈云諫看著娟紙被一點一點吞食殆盡,俊顏隱在忽明忽暗的燭光里,看不清神情。 白元將手里的粟米盡數(shù)喂給桌上的鴿子,說道:“青鳥可是有什么要事?” 沈云諫捻了捻指尖,不答反問:“五臺山那邊有什么動靜?” 白元偏頭想了想,小白鴿子跟著歪頭看他,答道:“一切正常,不過溫小公子好似被軟禁了,好幾天不曾見他出門,瞧著無甚危險,便沒有打草驚蛇?!?/br> “青鳥那邊來了消息,說大姑娘察覺了不對勁,正準備去五臺山看看,”沈云諫翻動著手下的公文:“盯緊些,保不齊溫家那老太太狗急跳墻?!?/br> 白元倒是有些驚奇:“五臺山嗎?溫姑娘自己去?” “我會一路送她去,”沈云諫頭也不抬,手底下快速翻閱著。 白元掰著手指數(shù):“這五臺山稍有些遠吶,一來一回可不得小半個月?萬一娘娘趁您不在,強壓著給你尋個親事,那該如何是好?” 沈云諫手頭的動作緩了緩,眼里劃過一絲陰鷙:“無礙,母親過兩日便會再上門提親,絕了這可能?!?/br> 白元看著自家主子滿臉自信,忍住了不戳破他,要知道他沈云諫還排在上京城三大不可嫁之首,溫大夫人同意不同意還要兩說呢。 阿芙睡得淺,迷迷糊糊間起了一層被窺視的怪異之感,瞬間便清醒了過來卻不睜眼,作勢翻了個身,將手伸進了枕下握緊匕首,看似睡得沉實際上整個人都戒備了起來。 也不知是不是發(fā)覺阿芙已經(jīng)醒來,那人竟膽大包天往床前走了過來,卻不知為何停下了腳步,阿芙死死握著枕下的匕首,耳畔是那人輕緩的呼吸聲。 不知過了多久,久到阿芙快要分不清另一人的呼吸聲還在不在時,那人如來時一般悄無聲息的從房里消失不見。 一陣幽涼的風吹進來,阿芙才驚覺自己起了一身冷汗,怕那人還在哪出窺視著,假做揉著眼睛醒過來,口里似嬌似嗔的喚著:“桑枝?我口渴。” 無人應答,屋內(nèi)一片寂靜,自打懷疑霜眉別有用心以后,守夜的活兒便落在桑枝身上,平日里阿芙有些許動靜,桑枝睡得再死也會過來瞧一眼,這會兒卻半分動靜也無。 阿芙心下有些著急,睜開眼便爬了起來,屋內(nèi)一個人也無,窗門大敞菱紗飛舞,低頭看桑枝正歪著頭靠在腳踏上昏迷不醒。 有起夜的丫頭提著燈籠腳步匆匆從廊下走過,卻不曾注意大姑娘窗門后的陰暗處站了個人, 此人穿一身黑色勁裝,身高足八尺有余,腰間系得緊勾勒出勁瘦的腰身,套在黑色綢褲里的雙腿修長,后背緊貼著墻壁隱在暗處,以黑巾遮面只露出一雙燦若星辰的眸子,濃黑的劍眉微挑,往下隱約可見高挺的鼻梁,是個男子。 男子側(cè)耳細聽,屋內(nèi)那姑娘嬌著嗓音咕噥:“怎么喊不醒?睡得也太沉了吧?回頭定要扣你月銀,”而后又是一連串細小的動靜,有些微不可查,又側(cè)了側(cè)耳朵,聽見茶水倒進碗里,聽見那小姑娘捧著茶碗喝水,又聽她踢踢踏踏的往床上爬,腦海里竟能勾勒出那惹人憐愛的模樣,眼里劃過一絲笑意。 等屋里徹底靜了下來,男子才轉(zhuǎn)身又往里看了一眼,床幔被掛了起來,借著月色能瞧見那張瑩白的玉顏隱在枕間,紅潤的小口微張開,呼吸綿綿長長的。 “裝得還挺像,”是男子如酒般醇厚的嗓音,低沉悅耳,眼看著這傻姑娘抖機靈,卻不打算拆穿她,只稍息了片刻轉(zhuǎn)身便隱入了濃重的夜色中。 等他從窗前離去,阿芙卻在黑暗中睜開了那雙瑩瑩桃花眼,良久才闔上眼沉沉睡去。 第二日,阿芙果不其然的醒晚了,霜眉過來敲門時,桑枝還睡得昏昏沉沉,更別提折騰了半響的阿芙。 桑枝按著發(fā)昏的腦袋嘟囔著給霜眉開門:“我這睡得也太死了吧,頭還疼得慌?!?/br> 霜眉將阿芙從床上挖起來,替她梳妝盥洗,聽桑枝這么說便道:“要不今兒我替你守夜吧,整日這般睡對身子不好?!?/br> 卻被桑枝搖頭拒絕了,霜眉又問阿芙:“姑娘要先去上房跟老太太請安?還是去夫人那兒?” 阿芙揉著眼打哈欠,像沒了骨頭一般賴在霜眉身上,拖長了聲調(diào)問:“什么時辰了?” 桑枝抽空答她:“卯時末了,太陽都起來了,這會兒去上房是不是晚了些?” 阿芙半瞇著眼接過霜眉沾了青鹽的柳枝漱口:“昨夜才拿了祖母手下的人,今兒無論如何也得給她個交代的,吩咐小廚房端膳吧,我可不想去上房餓肚子?!?/br> 盛夏里便是清晨的日頭也熱得令人發(fā)慌,繁密的枝葉接連成樹蔭,長長的游廊下跳躍著七彩斑斕的錦鯉。 阿芙懶散得很,水滑的青絲只綰了個小髻,發(fā)間點綴著寶蓮色的瓔珞,額心是一點嫣紅的花鈿,霜眉替她挑了身棗紅色的如意云紋襦裙,裙擺上繡了大片的芙蓉,行走間逶迤可見,好不亮眼。 霜眉拿著未撐開的油紙傘跟在阿芙身后,看她跟游園似的邊走邊看,便有些著急:“姑娘怎么不快些?各房的主子應當早到了?!?/br> 阿芙說:“到了便到了吧,不論早去晚去,祖母也不會多高興的,你還是擔心今日莫要被她興師問罪吧?!?/br> 過了七彎八拐的抄手游廊,便到了上房門前的小花園,老夫人周氏身邊的萬mama正站在上房門前翹首張望著,像是看到阿芙主仆二人了,竟轉(zhuǎn)頭便往里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