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屋子還算寬敞，不過一下子站十六個人卻顯得逼仄。

    最終書生之中留下了羅黎、方俊、尤自清和舒玉, 以及四個紈绔。

    蕭弘坐在一邊喝茶, 全身冒著怨念的黑氣，幾人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 不知道怎么得罪了他。

    然而看賀惜朝閑適淡然地翻閱著他們交上來的報告, 八人明智地選擇閉嘴。

    “這個格式不錯?！辟R惜朝評價著。

    尤自清說：“都是按照您平時要求地來寫，就是不知這件案子是否與我們的結(jié)論相符?！?/br>
    賀惜朝點了點頭, 放下了報告，然后看向這八人, “你們覺得該怎么辦？”

    “自然是向皇上奏明一切, 若真是呂家不顧萬民，因一己之私造成松江泛濫決堤, 實在是……罪無可恕。”方俊憤怒道。

    他來自寒門, 對這種事格外憎惡。

    而另外三個跟著一起點頭，哪怕出自商賈，遇上這樣的皇親國戚，也沒有任何還手之力。

    他們推測出來這個結(jié)論的時候, 簡直震驚地?zé)o以加復(fù), 接著便是一股憤懣直沖胸口，想想衙門前那一個個謙卑卻執(zhí)拗的村民, 今晚他們是怎么也睡不著。

    于是這么晚了直接跑來找賀惜朝求證。

    而賀惜朝看向另外四個公子哥兒, “你們呢？”

    朱公子想了想, 為難道：“那可是皇上外家?。　?/br>
    “皇子犯法尚且與庶民同罪, 國丈又能如何？”方俊口快道。

    這話一說, 四個紈绔齊齊笑起來，衛(wèi)公子說：“你們這些書生就是天真，犯事兒的皇親國戚多了去了，也沒見哪個同罪！”

    “可呂家所犯之事豈是一般罪名，那么多村子毀于一旦，那么多百姓遭殃，簡直不把人命當(dāng)命，和破城屠戮百姓的人有何區(qū)別？”舒玉握著拳，憤憤道。

    四個紈绔互相看了一眼，接著又瞄向賀惜朝。

    賀惜朝道：“有話就說唄?！?/br>
    “殿下，小先生，就這件事上，呂家只是填了松江，那塊地方還是他買下來當(dāng)做了祭田用的。真告到皇上面前，人完全可以說不知情，將下面的人拉出來幾個頂罪，認(rèn)錯的態(tài)度再好一點，出銀子賠償，將松江水域恢復(fù)了，皇上……怕也不會怎么追究，降個爵也就差不多了?！?/br>
    這四個雖說是紈绔，可也不過是整日無所事事，斗雞遛狗不學(xué)無術(shù)的紈绔，違法犯罪的事情是沒干過的，否則賀惜朝也不會收進來。

    他們會這么說，完全是站在勛貴的立場上解釋，遇上這種被告發(fā)的一般怎么脫罪。

    就如賀惜朝之前曾說，只要不是掀了帝王逆鱗，都有辦法從輕發(fā)落。

    賀惜朝聽完沒什么反應(yīng)，可其余四個書生卻震驚極了，“就這樣？”

    四人一攤手，“就這啊?！?/br>
    “殿下，先生！”書生們看向蕭弘跟賀惜朝，似乎想要有個不一樣的說法。

    賀惜朝坐正身體，看著他們說：“現(xiàn)實往往比理想殘酷?！?/br>
    賀惜朝一說完，書生們頓時面露失望，而紈绔們雖猜中了事實，卻也不見的高興。

    這一路來，在京中養(yǎng)尊處優(yōu)的大少爺們將奎梁縣的蕭條艱苦看在眼里，他們從來不知道原來想要活著也是這么艱難。

    私心上他們也希望呂家能夠收到應(yīng)得的下場。

    賀惜朝仔細觀察著這四個的反應(yīng)，心下滿意。

    “只是這樣就能將你們打擊了？”

    “難不成還有其他？”

    賀惜朝點頭，將魯縣令所說的重復(fù)了一次。

    頓時八個人都說不出話來。

    “上千的打手……這能算謀逆了吧？”鄭公子小聲地說。

    蕭弘冷笑道：“謀逆不見得，想要當(dāng)個土皇帝卻是真?！?/br>
    尤自清擔(dān)憂說：“殿下，您馬上就要去呂家了，這是不是有點危險呀？”

    “你們怕了嗎？”

    “不怕！”書生們非常有義氣。

    “那你們呢？”蕭弘看向另外四個公子哥們。

    四人一挺胸：“當(dāng)然不怕，敢對殿下動手，本來還能活條命的，豈不是直接誅九族了！”

    蕭弘聞言拍了拍他們的肩膀，“好，都是條好漢，果然沒有看錯你們，放心，本王在，你們都不會有事?！?/br>
    八人重重地點了頭。

    朱公子說：“對了，小先生，你不是說等我們弄清楚了之后，會有重要的使命交給我們四個嗎？”

    賀惜朝道：“沒錯。殿下會原原本本將此事上奏皇上，不過光靠殿下一人卻是不夠。想想?yún)渭夷懿m天過海那么久，朝堂之上必然有人幫持，若是有人從中替呂家周旋，哪怕證據(jù)確鑿也難保沒有變數(shù)?！?/br>
    聽此，四人頓時領(lǐng)悟道：“那我們即刻修書一封，讓爹跟祖父知曉此事?！?/br>
    “事情的起因后果還是由我們來寫吧，你們幾個不一定說得清楚?！庇茸郧褰ㄗh道。

    “那感情好。”四個紈绔沒有意義，這個時候肚里沒墨的弊端就出來了，不過同屋三個書生，不打緊。

    賀惜朝笑瞇瞇地提醒道：“既然送家書回去，你們十二個人出來也許久了，順道也給家人好友報個平安吧。”

    書生們聽著若有所思。

    忽然羅黎道：“對了，我，我們也可，可以將此……事告知同，同窗，大，大家若是知道，定，定然義憤……填膺……”

    方俊恍然：“對??！羅兄說的不錯，朱兄，衛(wèi)兄他們家中有人在朝堂，民間之中自然由我們讀書人來發(fā)聲！江州出現(xiàn)如此惡霸權(quán)貴，奎梁縣的百姓水聲火熱，這些都要讓天下人知道！”

    舒玉一擊掌，“沒錯，我們雖有幸跟著殿下和先生來江東親眼一睹，可也無法回京為奎梁縣百姓鳴冤！既然如此，我們不妨讓諸多為國為民，愿為天下事的同窗好友來，絕不讓此事隨意按下，定要讓呂家，讓吃著百姓血rou的官員付出應(yīng)有代價！”

    幾人越想越激動，“那我們現(xiàn)在就去告訴其他人，立刻動筆！”

    書生們說風(fēng)就是雨，拉著紈绔們出了房門，招呼著人去了。

    屋里如今就他們兩個，蕭弘想了想問：“惜朝，這樣做是否有逼迫之嫌？”

    讀書人雖滿腔熱血，不畏強權(quán)，對不平的事敢于發(fā)聲，可有時候也固執(zhí)地令人頭疼。

    若是最終朝廷的處置不盡人意，怕是不會善罷甘休。

    這個時候，天乾帝可能就會惱怒了。

    賀惜朝說：“你覺得皇上是英明圣主嗎？”

    “那是當(dāng)然！”

    “既然如此，呂家若真是罪證確鑿，你覺得皇上是盡快處置，還是隱瞞保全？”

    “盡快處置，可是……”

    “會網(wǎng)開一面，留下一命。結(jié)果如我們所預(yù)測的那樣，差強人意?！?/br>
    蕭弘點頭。

    賀惜朝笑道：“其實能做到這樣已經(jīng)不錯了。表哥，要知道帝王身邊多是朝廷大員，我不敢肯定呂家收買了多少人，可是我可以想象你的奏折一旦在朝堂上宣讀，為呂家求情的不會少?！?/br>
    “那良心真是被狗吃了！”

    賀惜朝嗤笑了一聲：“人都是有私心的，奎梁縣的百姓畢竟與朝臣毫無關(guān)系，死多少他們有什么感覺？而呂家卻是與他們同一個階級，甚至曾經(jīng)共事過，呂家落得什么下場，他們才有感同身受，都是達官貴人，將來若是他們犯事，設(shè)身處地一想可不就希望皇上寬容以待嗎？”

    “我一直在擔(dān)心父皇會心慈手軟，結(jié)果最終的問題是在這里！”

    賀惜朝點頭，“天下雖是由皇上說了算，可他也不能枉顧朝臣意愿，更何況呂家還有從龍之功在，皇上若是處置過厲，便顯得有些忘恩負義。這聽起來似乎很荒謬，可不得不承認(rèn)利益面前，所謂正義不算什么，而顛倒黑白也不過一張嘴而已。呂家那么多年經(jīng)營，美女錢財拉攏起來的關(guān)系網(wǎng)即使不是牢不可破，也是一個可怕的勢力。這個時候，你不在京城，只能退而求其次由輔國公他們代為出聲，再加上讀書人的請愿，天下人的目光，就能讓皇上順勢而下，不得不為奎梁縣百姓伸冤，還天下一個清明。”

    賀惜朝說到這里，嘆了一聲，似乎有些心累，“所以一般來說，皇上不會因此惱怒，不過你要是不放心，在奏折里提上一句，讓皇上早做準(zhǔn)備，這樣更萬無一失一些，也顯得你雖自作主張，可也替老父親想周全了?！?/br>
    蕭弘緩緩地吐出一口氣，“我覺得好沒意思，越進入朝堂，這亂七八糟的事情就越多，實事沒做多少，就盡跟他人斗智斗勇了?！?/br>
    賀惜朝笑了笑，“政治就是這樣，真刀真槍見不著，陷阱暗算卻不少，你得習(xí)慣?！?/br>
    蕭弘瞧著賀惜朝淡然的笑，忽然覺得很心疼，“惜朝，多謝你??！”

    賀惜朝微微側(cè)頭，“謝什么？”

    “謝你一直陪著我，給我出各種主意，如果只有我一個人，我覺得就算腦袋都想禿了，我也想不周全，我比較笨。”

    蕭弘握住賀惜朝的手，抬起來低頭親了親。

    賀惜朝感覺手背微微濕濡，不禁抿唇笑了，“沒事，你要太聰明，你就不聽我的了。”

    “不會，我聽，要聽一輩子的，你說往東，我就往東，哪怕前面就是松江，我也眼睛不眨地走下去?！?/br>
    賀惜朝說：“一輩子很長，可這話我記住了?！?/br>
    “嗯，惜朝，我想抱抱你?！?/br>
    “抱吧?！?/br>
    “那我能親親你嗎？”

    “親吧?！?/br>
    “那舌頭可不可以伸？”

    “……”這種事情還需要問嗎？

    過了片刻，有些氣喘吁吁的蕭弘，锃亮著眼睛得寸進尺地問：“惜朝，我想……”

    “想屁，睡覺！”

    而另一邊的魯知縣多年暗藏的心事吐露，終于能夠等到真相大白的一天，心情不免激動。

    他在書房中又久坐了一會兒，卻忽然聽到敲門聲。

    “老爺?！?/br>
    溫柔嬌嬈的聲音在門口響起，卻是他的一個小妾。

    魯知縣于是開了門，“這么晚了，你怎么還沒歇息？”

    那小妾嗔了他一眼，舉了舉手里的盅碗道：“老爺最近公事繁忙，常常忙到深夜，妾身便燉了一碗雞湯來，老爺趁熱喝了吧！”

    魯縣令笑道：“那真是勞煩你了?！?/br>
    “老爺這是什么話，妾身一介女流幫不上您什么忙，只能做點小事，何談勞煩一說?！?/br>
    她說著進了房，目光不經(jīng)意一瞥，將湯盅放下，盛了一碗遞到魯知縣手里，“老爺快喝吧?！?/br>
    “好?！?/br>
    “好喝嗎？”

    “好喝，你的手藝越來越好了?！?/br>
    “老爺看樣子是人逢喜事精神爽，見什么都說好，可真難得，昨日之前您還總是愁眉苦臉，唉聲嘆氣呢?！?/br>
    “是啊，等了多年，心事即了，老夫滿足了?！?/br>
    “是因為英王殿下嗎？”

    “正是，英王殿下是非分明，實乃天下幸事?！濒斨h心里高興，不免多句嘴，感慨了一聲。

    “這么好呀，老爺?！?/br>
    “好，我今生別無所求，如今只有你們倆，我還放心不下，閉眼之前總要給找個好婆家，別再耽擱在我這老頭身上?！?/br>
    “老爺又胡說了，我們姐妹除了您，誰也不依！”小妾滿臉不悅，嬌俏哼了一聲，“不同您說了，妾身告退，您早些歇息?！?/br>
    她跺了下腳，似害羞地出了房門。

    魯知縣沒有阻攔，只是失笑地搖頭。

    小妾回頭又看了魯知縣一眼，才關(guān)上房門。她垂下眼睛，在門口駐足片刻，才匆匆離去。

    第二天天不亮，便有一個下人出了宅子，又近了另一處府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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