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節(jié)
兩人一拍即合,當(dāng)即先裹了沉甸甸的一包銀子帶在身上,鉆地洞從原路返回,又把槐園里的暗道口遮蓋了。等都忙活完了,天上已經(jīng)露出了魚肚白,到了貓仙祠找到小鳳,三人給貓仙爺重新叩了幾個響頭,就在巷口等候打更尋夜的老軍鐵忠。 小鳳獨(dú)自在破廟里提心吊膽地躲了半夜,又聽二人添油加醋地說起槐園中老鼠筑城,偷小孩煮來分食的種種詭異之事,不免更是心驚rou跳。三人都猜測不出那個能驅(qū)使群鼠偷銀的怪僧究竟是什么來歷。 按張小辮兒以前的性子,肯定會心存好奇,忍不住要攪些事端出來,但此一時彼一時,只道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因為現(xiàn)在張三爺?shù)纳韮r不同了,有錢人的命最是金貴,豈能再去涉險闖禍?如今那樁一等一的大富貴已然到手,此時該做的,只是想辦法把大批銀子帶出城去遠(yuǎn)走高飛才是正理,再不肯旁生枝節(jié)。 三人在巷口嘀咕了許久,先商量今夜如何來運(yùn)銀子,又商量錢到手了如何花用,直商量到張小辮兒愿和孫大麻子要將這樁財富二八分賬。因為張小辮兒在金棺墳幸遇林中老鬼,得了仙家的指點(diǎn),才知靈州城槐園里埋著銀錢。按理說這樁富貴都是張小辮一人的命中橫財,可張小辮自稱仗義,也承孫大麻子出力不小,便分給他兩成。 孫大麻子感激不盡,對張小辮兒千恩萬謝:“生在這天災(zāi)人禍不斷的亂世中,每天能有口飽飯吃就心滿意足了。承蒙賢弟不棄,周全了俺孫大麻子一場,今后愿意給張家牽馬墜鐙,賢弟但有哪廂使用,俺是全憑差遣,水火不辭?!?/br> 張小辮兒就愛聽別人講他義氣,但對小鳳卻始終心有不滿,一文錢也不想分給這拖后腿的鄉(xiāng)下丫頭。不過念在都是鄉(xiāng)里鄉(xiāng)親,就讓她今后給張三爺當(dāng)個聽使喚的下人,苦活累活都交給小鳳來做,一天早晚兩頓飯。逢年過節(jié)的時候,要是趕上三爺心氣兒順了,備不住一高興還打賞她兩件小花褂子穿。 小鳳被他氣得大哭了一場,越想越是委屈,這真是“得意的狐貍強(qiáng)似虎,敗翎的鳳凰不如雞”,以前在金棺村里,誰將這偷雞摸狗的張三小賊看在眼里。他一個沒父沒母的野孩子,還不是想打就打,想罵就罵,誰知今日此人搖身一變成了財主,連孫大麻子都成了他的狗腿子,自己卻是家破人亡無依無靠,將來只得忍氣吞聲地伺候張三爺了。 張小辮兒此前被王寡婦這對賊母女欺負(fù)得很,如今才算出了這口惡氣,正要讓小鳳給自己捶背捏腿,卻忽然擔(dān)心起來:“不好了,看天上日頭出得比山高了,為何打更的鐵忠還不來拿鑰匙?那老兒莫不是當(dāng)作咱們已經(jīng)死了?” 張小辮兒三人左等右等,就是不見鐵忠老漢來取槐園的鑰匙,只好親自到松鶴堂藥鋪去還鑰匙。誰知到了藥鋪前,發(fā)現(xiàn)店門上著板,都快晌午了也沒開業(yè),向店中伙計一打聽,才知道早上起來就不見了鐵掌柜的人影,鐵家的老仆鐵忠也一直沒回來,松鶴堂藥鋪里亂作了一團(tuán),正忙著四處找人,店里的生意只好停了。 店里的伙計和扎柜們議論紛紛,都說鐵掌柜一向習(xí)慣在家守財,入夜后足不出戶,現(xiàn)下生不見人,死不見尸,好生蹊蹺,便有人主張去衙門報官。也有人認(rèn)為可能鐵掌柜夜里去尋哪個小相好的,宿醉未歸,用不著大驚小怪,為此事報官不妥,眾人人多嘴雜,亂糟糟的不得要領(lǐng)。 張小辮兒心中隱隱覺得不妙,鐵公雞好好在家待著,怎地就突然無影無蹤下落不明了?許不是與他收了甕冢山的僵尸美人有關(guān)?但此事隱情極深,張小辮兒根本不清楚鐵公雞要美人盂意欲何為,他便是猜破了腦袋也想不出究竟,只好不去理會,打算入夜后就去槐園搬運(yùn)銀子。 三人計議已定,就到街上沽衣鋪里買了幾套新衣服,又到熟食鋪里稱了十幾斤醬rou,回到貓仙祠,把身上骯臟不堪的破衣爛衫換了,將面餅卷rou吃了個飽,剩下的醬rou都分給廟里的野貓們吃了,隨即躲在神龕后邊,倒頭便睡。 本想睡到晚上動手,可身上有錢了燒得難受,翻來覆去如睡針氈,只覺這天過得異樣漫長,太陽遲遲不肯落山,張小辮兒恨不得學(xué)做古時后羿,張弓搭箭,一箭將那天上的太陽射將下來,最后實在耐不住性子了,便對孫大麻子他們說:“閑日難熬,反正咱們現(xiàn)在有的是銀子,與其在廟里枯坐,不如讓三爺帶你們?nèi)グ讼蓸浅曰卮蟛耍燥柡茸懔?,晚上好做活。?/br> 孫大麻子和小鳳連聲稱好,他們早就聽過靈州八仙樓的名頭,方圓幾百里之內(nèi),誰不知那是城里最大最奢遮的酒樓。靈州是處千古繁華的名城,八仙樓也是幾百年的老招牌、老字號了,去那兒吃酒用飯的,多是達(dá)官貴人和南來北往的富商巨賈,他們鄉(xiāng)下窮人哪里有福消受?連做夢都夢不到八仙樓里有些什么山珍海味。 三個人動了饞蟲,也都順便想去開開眼界,自然說走就走,于是帶著黑貓,一路打聽著前往八仙樓。那八仙樓位于城南最繁華的一條大街上,這條街的兩邊酒肆茶舍林立,靈州經(jīng)商販貨之流最多,盡是些富室大戶,雖然城外打著仗,此地依然是笙歌處處、熱鬧非凡。 張小辮兒耳朵尖,路上聽到茶館里有說書的聲音,腳底下就挪不動了,看看天色尚早,去八仙樓吃飯還不是時候,就帶著孫大麻子和小鳳進(jìn)了茶館,點(diǎn)了上好的茶水點(diǎn)心,學(xué)著有錢人的模樣,坐下喝茶聽書。 館中說書的先生正講著《水滸傳》。張小辮兒和孫大麻子最喜歡聽這套書,尤其是喜歡聽打虎好漢武二郎的事跡,要是拿現(xiàn)在的話說,這兩人都是武松和燕青等好漢的“超級鐵桿粉絲”。他們聽到張都監(jiān)陷害武松,英雄落難這一段,就氣得咬牙切齒,拍桌子、砸板凳;等聽到武松大鬧飛云浦、血濺鴛鴦樓,把仇人滿門良賤殺得一個不剩,又同時撫掌稱快,沒口子地大聲喝彩。 等聽夠了書,也快到飯口的時辰了,三人就直奔八仙樓,還沒到門口,就已聞到樓中一陣陣酒rou混合的香氣直往鼻子里鉆。三人誰也沒進(jìn)過這么氣派的酒樓,但囊中有錢,膽氣就壯,邁步進(jìn)去,立刻就有跑堂的伙計過來招呼。 那伙計專與客人打交道,看一個大麻臉和一個鄉(xiāng)下丫頭低著頭四處亂看,好像眼睛都不夠用了,而另一個小廝則是滿臉潑皮無賴相,就知道多半是沒見過世面的窮鬼,但又看三人雖是蓬頭垢面,身上衣服卻也整齊光鮮,不太像是要飯的乞丐,心想這時生意正好客人眾多,犯不上連打帶罵地將他們趕出去,吃過飯若是沒錢結(jié)賬,剝了他們身上這幾件衣服也抵得過了。 于是那伙計招呼張小辮兒等人落了座,他是店大欺客,半沒好氣地問三位客官想吃些什么,又說咱這八仙樓可不賣陽春面的。 孫大麻子和小鳳沒進(jìn)過大飯莊,他們自慚形穢,只顧四處打量,被跑堂的伙計問起,也不知該吃什么。只有張小辮兒是財大氣粗,拍案罵道:“你奶奶的,敢欺三爺囊中無錢是怎么著?三爺要吃清湯寡水的陽春素面豈能上你這店里來?”說著拍出兩錠大銀子,大咧咧地說:“今天三爺做東,請兩個朋友吃飯,你個沒帶眼的力巴子,還不快給三爺報報你家店里都有什么拿手好菜?!?/br> 大凡做慣了迎來送往的店伙,多是見錢眼開的勢利之徒。那伙計聽張小辮兒開口就罵,正想動怒,卻又見了銀子,滿腔火氣頓消,立刻換了一副嘴臉,瞇著眉眼賠笑道:“是是,您老教訓(xùn)的是,小子確是有眼無珠,還請貴客多多海涵。咱這八仙樓里,請的都是各地名廚,專做諸路南北大菜,號稱千古名城第一樓。甭管是天上飛的、地上跑的、山里長的、水里游的,想吃什么有什么,那真是應(yīng)有盡有,且聽小子給三位報上菜名。” 自古道是“開店的不怕大肚子漢”,既然吃飯的有銀子,那開店的絕沒替他省錢的道理,只見跑堂的伙計忙前忙后斟茶倒水,然后站在旁邊唱起一路路菜牌。 張小辮兒等人多沒聽過,也不知那些南北大菜都是什么,等把那伙計耍弄夠了,最后才告訴他三爺吃飯從不問價錢,只管將八仙樓里拿手的好菜,掂配著上來十幾道就是。不多時那跑堂的就將酒菜流水般傳送上來,七大碟子八大碗,把桌上擺得滿滿當(dāng)當(dāng),靈州八仙樓的菜肴名不虛傳,果然是色、香、味俱全。 張小辮兒三人擼胳膊挽袖子,舉箸運(yùn)氣,正待放開手腳一通大吃海喝,但還沒來得及動筷子,就忽聽得八仙樓外一聲吶喊,暴雷似闖入幾十名公差。這伙人行似虎、動如狼,進(jìn)到酒樓中踢翻了幾張桌案,更是不由分說,如鷹拿雀一般,將張小辮兒、孫大麻子、小鳳三人按倒在地,抖出繩索來,捆成了四馬倒全蹄。 張小辮兒大驚失色,忙叫道:“上下牌爺們高抬貴手,小人是進(jìn)城來販蝦蟆的,并非粵寇的細(xì)作,可是拿錯人了?”孫大麻子也大叫:“天大的冤枉!我等俱是良民!” 其中一個做公的捕快聞言大怒,掄起手來,左右開弓,各抽了張小辮兒和孫大麻子十幾個耳光,打得二人天旋地轉(zhuǎn),眼冒金星,口鼻中都流下血來,牙齒也掉了幾枚。 孫大麻子還想叫冤,卻見那伙公人中為首的一位牌頭點(diǎn)手喝罵道:“你們這三個殺剮不盡的賊人還敢多言?趁早閉了嘴,老老實實地跟爺爺們回去見官,還可少受些皮rou之苦。一場天字號的官司,夠你們打得過了。” 這正是:“人心似鐵非是鐵,官法如爐真如爐。”欲知后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第十章 金剛禪 上回說到張小辮兒三人在八仙樓中要酒要菜,正得意間,卻闖進(jìn)來一群如狼似虎的公差,不由分說,就將他們拿翻在地。一旁的那只黑貓見機(jī)不好,嘴里叼住桌上一條糖醋鯉魚,一陣風(fēng)也似的逃出門外,遁入了街巷深處。 眾公差自不理會那偷魚的貓,當(dāng)場搜出白花花一包銀子,公差里為首的牌頭罵道:“天殺的賊徒,此乃朝廷押在藩庫的銀錠,如今人贓并獲,還有何話說?”當(dāng)即便命手下人等,將張小辮兒、孫大麻子和小鳳三人繩捆索綁,押回去打入牢中,聽候官家發(fā)落。 張小辮兒本以為林中老鬼指點(diǎn)給自己的一場富貴,乃是樁無主之財,從來沒去琢磨筷子城中的大批銀兩究竟是什么來歷。他這輩子,連散碎銀子也沒經(jīng)過手,又不識得鑄在藩庫銀錠上的花押,哪料到會惹上這么一場彌天大禍?直到被做公的牌頭一語點(diǎn)破,才如大夢初醒,追悔莫及,自道這次實是引火燒身萬劫不復(fù)了,真好似“分開八片頂陽骨,傾下半桶雪水來”,萬念俱灰之余,還不忘在心中罵遍了林中老鬼的祖宗八代。 列位看官聽說,原來靈州城地處水陸要沖,又是南北商賈錢貨往來集散之地,從清初便設(shè)有藩庫,江南兩省的稅銀錢糧,全都押在這座庫中,到得限數(shù)再一并送往京城。靈州藩庫所在的街巷,名為銀房街,居住的多是銀匠。 原來稅銀收繳上來時,多是以毫、厘、錢、兩為計的散銀,等取到了藩庫中,還要再行熔鑄聚合。由于江南富庶,錢多糧廣,收取上來的各項稅賦,乃是朝廷的命脈所在,故此防衛(wèi)格外森嚴(yán),庫中墻壁都是內(nèi)外雙層,造得堅厚異常,稱作“虎墻”,并且銅門鐵戶、數(shù)重關(guān)鎖,派有專門的庫兵看管把守。 自太平軍從粵西桂東兩地起事,席卷北上,所到之處勢如破竹,靈州城以南的各處重鎮(zhèn),盡數(shù)被粵寇陷落。幾路兵馬對靈州形成了合圍包夾之勢,藩庫里押存的大批稅銀還沒來得及運(yùn)走,也同當(dāng)?shù)剀娒褚徊⒈换浛芾г诔抢铩?/br> 靈州城是古來兵家必爭之地,壕深墻高,固若金湯,而且城中商賈眾多,他們不惜血本,出錢出糧幫著朝廷募集團(tuán)勇;城里又有許多洋槍洋炮,火器不僅數(shù)量多,而且非常先進(jìn)精良,所以太平軍接連打了數(shù)次,卻始終未能得手。但太平軍的首領(lǐng)們,也知道靈州城中設(shè)有藩庫,庫中積銀無算,雖是前幾陣折損了不少人馬,仍是欲得之而后快,隨時都會再次卷土重來。 靈州藩庫里的銀子太多,難免動人眼目,不僅是大股的粵寇意欲相奪,更有許多飛賊大盜,也想趁著戰(zhàn)亂從中撈上一票,這些人或是三五成群,或是獨(dú)來獨(dú)往,蹤跡飄忽不定,最是難以防范。官府為了保住庫銀,派兵日夜巡邏防衛(wèi),銀房街里的明哨暗崗下了無數(shù)。亂世要用重典,一旦抓著了意圖盜銀的賊人,立刻凌遲梟首,殺一儆百,決不寬容。 可縱然是如此看護(hù),最近這庫中銀子仍是不斷失竊,奇的是虎墻高聳,鐵鎖儼然,并不知是哪路賊人,又是使的什么手段神通,竟能在重兵把守之下,把白花花的銀子偷出藩庫,還不留一絲一毫的痕跡線索。 庫銀失竊非同小可,官府紅了眼睛,凡是出城的,一律嚴(yán)加盤查,防止賊人運(yùn)贓出城,并且下了死限,命捕盜衙門里的一眾差役,在限期內(nèi)緝拿賊人,追繳贓物,否則便用全家老小抵罪。自古從來都說“官匪是一家”,尋捕官與城中的賊偷強(qiáng)盜向來多有勾結(jié),公家擅能養(yǎng)賊,所以耳目最廣,凡是地面上有什么風(fēng)吹草動,就沒有他們打探不出來的。而且做公的眼睛最毒,讓他們找尋為jian做賊之輩,便如同是仙鶴尋蛇xue,遠(yuǎn)遠(yuǎn)地占其風(fēng)、望其氣就能查知。 誰知多方打探下去,這樁天字一號的大案,竟沒留下任何蛛絲馬跡,只得胡亂抓了些草賊充數(shù),雖是逼著屈打成招了,卻仍在不斷丟失庫銀,如何交得了差? 眾差人正急得沒辦法,捕盜衙門中的牌頭忽然得著了一些風(fēng)聲,說是在沽衣鋪里,有人用大錠銀子買衣服,那銀塊底部正鑄有靈州藩庫的記印,線火子看得明白,再也不會差的。牌頭當(dāng)即撒出眼線,命手下在街上秘密尋訪跟蹤,最后在八仙樓里,將全伙賊人一舉擒獲。 靈州本來是個直隸州,但是因為附近城鎮(zhèn)都已被粵寇攻陷,本省幾位大員的腦袋多已搬了家,加之戰(zhàn)時平亂所需,所以各道各司,乃至提督衙門和巡撫衙門這些全省的中樞機(jī)關(guān),也都臨時設(shè)在城中,現(xiàn)在的靈州城是督撫同城,并由治地內(nèi)幸存下來的一眾官吏們,協(xié)助巡撫馬天錫,就地籌備錢糧,募集團(tuán)勇守城。藩庫失竊之事早就驚動了朝廷,巡撫馬大人聞聽拿到了飛賊,不敢稍有怠慢,當(dāng)即傳令連夜升堂,要親自會同有司審問案情。 就見堂上燈火通明,諸般刑具陳列,衙鼓咚咚作響,差吏肅排兩邊,真是“勝似生死閻王殿,不輸嚇魂東岳臺”。張小辮兒等三人跪在地上,看了這般陣勢,早已驚得面如土色,體如篩糠了,這正是“有翅膀的,你騰空飛上天,有爪子的,你刨地鉆進(jìn)洞。既無飛天遁地術(shù),休惹官司到公堂”。 張小辮兒心知這回的事鬧大了,事到如今只好竭力澄清,他慣會見風(fēng)使舵順口扯謊,也不等馬大人動問,忙呼道:“不勞煩大刑伺候,爺爺青天神鑒,小人們不打自招?!?/br> 那馬大人城府極深,為人陰狠果斷,素來以折獄問案出名,知道凡是重大之獄,都需要三推六問,詳細(xì)審辨。他見張小辮兒和孫大麻子兩人的形貌,便知是市井間游俠惹閑的頑賴潑皮,想那庫銀被竊,捕盜衙門多日里遍查無果,竟沒一絲蹤跡,如此手段,必不是等閑小可之賊能為。而堂下所跪的這三個人,看年紀(jì)都不過十六七歲,其中還有一個姑娘,只憑他們幾個小角色,怎做得下如此遮天大案?但庫銀又確實是從他們身上搜出,看來其中必有曲折,須是察言觀色、明辨秋毫,問他們一個水落石出。當(dāng)下一拍驚堂木,在燈下詳細(xì)推問起來。 張小辮兒好不乖覺,問一答十,滿臉無辜地把來龍去脈說了一遍,衙門里的規(guī)矩他是知道的,要先說姓名出身,可張小辮兒、孫大麻子三人都是鄉(xiāng)下的光棍沒頭鬼,又有什么大號呢?那小鳳隨她娘王寡婦的姓氏,就喚作王小鳳:孫大麻子是家中老大,自小就滿臉麻子,所以得了這么個諢號,從來沒有大名。 張小辮兒祖籍并非是在金棺村,而是有些來歷的世家,祖上曾做過京官,后來敗了家流落至此。他是自幼就識得禮法,名字本是有的,只是那時年紀(jì)尚小,多已記不得了,現(xiàn)在細(xì)細(xì)回想,好像是叫作張什么賢,賢是圣賢書的賢,卻不是管閑事的閑,中間那個字記不清了。后來流落江南,也不知是從哪兒論的,在金棺村里被排作了“官老三”,叔叔大爺們見了就是“小三”,同輩之間稱兄道弟的,無不以“三哥、三弟”來稱呼他。 張小辮兒先把自己說得守法重道、知書識禮,并稱將來還打算寒窗苦讀,考取一場功名,圖個光宗耀祖,也好為朝廷出力,為非作歹、偷雞摸狗之事是從不肯做的??稍跄蔚侗鵁o眼,戰(zhàn)火無情,使得金棺村毀于一旦,這才不得不和孫大麻子、小鳳二人背井離鄉(xiāng),平時只好在山里捉些蝦蟆,進(jìn)城換些柴米度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