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節(jié)
婆子銜命而去。 謝老夫人望著院子里掛起來的大紅燈籠 ☆、54第五十三章一線轉(zhuǎn)機(jī)(三2) 謝停云聽外間丫鬟通稟三位同窗好友來了,忙自床上坐起身來,“快快有請?!?/br> 丫鬟引了三人穿過槅扇碧紗櫥,來在里間兒。 謝停云的屋里已燃起了熏籠,早早地鋪了地毯,房間里暖如小陽春一般。 霍昭一進(jìn)里間,便忍不住取出折扇,慢悠悠搖起扇子來。 查公子人胖,更禁不住這熱氣一熏,一邊拿手扯了扯領(lǐng)口,一邊靠在椅子里喊熱。 只方稚桐心有所思,并不曾十分在意屋里的溫度。 他看謝停云,氣色比秋闈結(jié)束時(shí)好了許多,臉頰紅潤,雙眼有神,一副滿心歡喜的模樣。 方稚桐很想問他一句:你可知道余家小娘子的茶攤叫人給砸了?幕后指使的,極可能是令祖母? 謝停云見狀,便吩咐丫鬟到他的小廚房去,叫廚娘做了生津止渴的送進(jìn)來。 “明日便放榜了,也不知祖母會否答應(yīng)叫我去看放榜?!敝x停云滿心歡喜,若自己桂榜得中,也算是有了功名,對得起列祖列宗。他心里另有一重隱秘的期待,總覺得自己有了功名,才更配得上那余家小娘子,她才不會感到委屈。 “謝賢弟實(shí)在想去,我們等下便去求了謝老夫人,明日驅(qū)車接賢弟一道去看放榜?!被粽言谒娜酥凶罾铣沙种兀犞x停云如此一說,隱約也猜到他的心思,故而一合折扇,道。 謝停云眼睛一亮,心想假使明日真能成行,說不得經(jīng)過谷陽橋,還可以見余家小娘子一面。 四人又說起到時(shí)候少不得要一道去先生東海翁處,拜謝恩師。 過了一盞茶的功夫,丫鬟端了酸梅湯進(jìn)來,一一奉上,只謝停云用的是冰糖燉梨取的一盞梨汁?!吧贍?,老夫人吩咐的,您需得喝這潤肺解燥的冰糖梨汁,可不能喝酸梅湯了?!?/br> 謝停云一撅嘴,到底還是接過梨汁,一口氣喝了。 查公子一邊將丫鬟奉上的酸梅湯一仰頭喝了個(gè)精光,一邊感嘆,“還是湯老頭茶攤上的酸梅湯最好喝。只可惜往后在外頭怕是喝不著了……” 霍昭忙向查公子使眼色,阻止他再往下說,奈何查公子不曾注意,一徑道:“還是謝賢弟有福氣?。 ?/br> 謝停云一愣,“查兄何處此言?” 霍昭恨不能掩了查公子的嘴,只好拼命咳嗽一聲。 “湯老頭的茶攤叫人給砸了……”查公子的話卻已脫口而出。 霍昭氣極,拖了查公子便向外走。查公子揮著胖手掙扎,“霍兄拖我做什么?” “禍從口出!還不隨我出去!”霍昭手上用力,不教查公子掙脫。 方稚桐起身,打算告罪離去,謝停云卻略略提高了聲音叫住了他,“方賢弟!” 方稚桐抬眸,望向坐在床上,臉上倏忽沒了血色的謝停云。 “還請方賢弟如實(shí)以告,到底發(fā)生了什么事?”謝停云倔強(qiáng)地抿緊了嘴唇,一霎不霎地直直盯著方稚桐的雙眼。 “……”方稚桐內(nèi)心掙扎,終是輕聲嘆息,“前兩日,余家小娘子家賴以謀生的茶攤,叫兩個(gè)地痞無賴砸毀……怕是有人從中指使?!?/br> 謝停云聽了,面色蒼白如紙。他只是被祖母謝老夫人保護(hù)得太好了,然則卻并不愚笨,否則東海翁也不會慧眼識英,收他做弟子。 “……你若真心喜歡她,更要好好對她,保護(hù)她不受人欺負(fù)……”方稚桐說完這句,也告辭出來。 霍昭在院子里已向查公子分析過其中利害關(guān)系,查公子此時(shí)正垂頭喪氣,聞聽腳步聲自里頭出來,抬頭看見方稚桐,不由得滿懷希望地問:“方賢弟,謝賢弟沒事罷?” 方稚桐搖搖頭,“查兄不必自責(zé),他總要曉得,與其他如今蒙在鼓里,日后卻與余家小娘子做一對怨偶,弗如早教他知道,也好早做打算,設(shè)法彌補(bǔ)?!?/br> 查公子點(diǎn)點(diǎn)頭,“是極,是極?!?/br> 霍昭嘆息,此事哪有他二人想得這般簡單?恐怕要橫生不知多少枝節(jié)來。 三人出了謝停云的院子,一道去向謝老夫人請求,明日同謝停云一起去看放榜,謝老夫人借口孫子還未大好婉拒了三人的請求。 三人見狀,心知無法強(qiáng)求,只好依禮告辭出來,各自帶著小廝回家。 方稚桐與霍昭查公子告別以后,思來想去,終是轉(zhuǎn)身往景家堰而去。 奉墨見他沉著個(gè)臉,也不敢跟他嬉皮笑臉,只在他身后低聲道:“少爺莫急,許是謠傳也未可知。” 方稚桐不語。那些行商南來北往的,消息最是靈通,從他們嘴里得說出來的,怕是八.九不離十。 兩主仆一路無語,行至谷陽橋頭,往橋下一看,果然素日忙碌的茶攤?cè)缃癫]有支在閑云亭旁。來來往往的路人行至橋下,都不免向著那邊張望,有那相互認(rèn)得的,交頭接耳,小聲議論。 方稚桐微微瞇了瞇眼,拿折扇輕敲奉墨肩膀,“去,到前頭巷口的條頭糕鋪去給少爺和你自己買兩塊條頭糕回來。少爺在涼亭中等你。” 說罷微微一撩道袍前襟,下了橋步入涼亭,往亭中一坐。 奉墨銜命而去,到糕鋪跟前,隔著帳臺對坐在里頭的老板娘道:“買兩塊條頭糕!” 老板娘起身問:“小哥兒要什么餡兒的?小店有紅豆沙餡兒的,亦有綠豆沙餡兒的,另有蓮蓉栗蓉的?!?/br> 奉墨便一種餡兒的各要了一塊兒,趁老板娘取了蒲葉包條頭糕的功夫,隨口問:“怎么不見橋頭湯老頭的茶攤?我家少爺走得正好渴了,想喝一盞他家的桂圓紅棗茶呢?!?/br> 老板娘探頭朝鋪?zhàn)油忸^左右看了看,然后壓低聲音,對奉墨道:“小哥兒有所不知,老湯頭的茶攤叫人給砸了?!?/br> “真的?”奉墨揚(yáng)聲道。 老板娘趕緊抬手往下壓,示意他聲音小點(diǎn)兒,“是我親眼看見的。那兩人看著就是生面孔,不常往景家堰走動的。上來就橫挑鼻子豎挑眼,老湯頭是個(gè)老實(shí)的,又沒個(gè)幫手,哪里對付得了那兩個(gè)無賴?茶攤一會兒功夫就叫兩人砸了個(gè)稀巴爛……” “他家兩位小娘子不在么?” “虧得是不在!”老板娘將包好的條頭糕往奉墨手了一塞,一拍大腿,“要是不巧正好在茶攤里,還不得嚇個(gè)好歹的?!” 奉墨心想也是,若是叫余家小娘子遇個(gè)正著,怕是要受一番驚嚇了。 “唉……”老板娘一邊收了奉墨遞來的散碎銀子,一邊慨嘆,“這謝家也實(shí)是太霸道了些。余家小娘子好好的一個(gè)女兒家,不肯答應(yīng)給他謝家做妾,就使出這等下作手段,逼余家小娘子就范……” 奉墨不好說謝家的壞話,趕緊捧了條頭糕跑回涼亭中。 方稚桐也不去接他手里的甜糕,只默默望著亭外。少了亦珍清脆的叫賣聲和她忙碌的身影,這周遭的景致都仿佛失去了顏色,空氣中帶著淡淡的冷清,教人周身發(fā)冷。 “那老板娘……都說了些什么?”半晌,他才緩緩開口問。 “糕鋪的老板娘說,湯老丈的茶攤叫兩個(gè)無賴砸得稀巴爛,所幸當(dāng)日余家小娘子并不在茶攤上……”奉墨猶豫一下,還是道:“老板娘還說,謝家太霸道了些,為了逼余家小娘子做妾……” 使些下三流的手段,逼迫寡婦家的獨(dú)女為妾,豈止是霸道,已然是陰毒了。奉墨腹誹。 方稚桐默然良久。一邊廂是他同窗好友,一邊廂是他心儀的姑娘,他不是不為難的。思來想去,一時(shí)也毫無頭緒,只得起身往回走。 回到家中,恰看見母親與嫂子指揮著家中下人,往園子里張燈結(jié)彩。大奶奶見他進(jìn)來,忙對方夫人道:“母親,二弟來了?!?/br> 方夫人忙支使下人家燈籠挑到花園中的燈柱上吊起來,這才招手喊他過去。 “桐哥兒回來了。麒哥兒可好些了?”謝停云出了貢院便一病不起的消息,著實(shí)叫她感嘆了一陣子。謝家偌大一爿家業(yè),可惜只得謝停云這么一個(gè)病怏怏的獨(dú)孫,將來還不定落在誰的手里。麒哥兒這孩子實(shí)在是福薄,幼失恃怙,雖則有謝老夫人庇護(hù)教養(yǎng),不至于被那些個(gè)如豺狼般八竿子打不著的遠(yuǎn)親瓜分了家產(chǎn),可惜若不能多生幾個(gè)兒子,撫養(yǎng)長大,謝家早晚不是敗落,便是落在外人手里。 方稚桐微微點(diǎn)了點(diǎn)頭,“已然大好,想必不出幾日,便能同兒子幾人一道上佘山踏秋去了。” 方夫人取了帕子掩口笑,“到時(shí)候麒哥兒有佳人相伴,哪里還要同你們一道踏秋?!?/br> 大奶奶也掩口輕笑,又怕小叔惱怒,便對方夫人道:“母親,媳婦兒去廚房看看,一切可都備好了不曾?!?/br> 方夫人擺擺手,“去罷。” 大奶奶斂衽告退,帶著丫鬟婆子往廚房去了。 方夫人則挽了兒子的手,緩緩朝自己住的院子行去。 “你姨母來了信兒,要接貴娘去福建,為她辦及笄禮,那邊一切都已準(zhǔn)備好了,遂差人來,催貴娘早些啟程呢?!狈椒蛉似沉艘谎蹆鹤幽樕系谋砬椋娝桓睙o動于衷的模樣,終于死了這份心?!百F娘已接了信兒,說是總要等表哥放了榜,才開始收拾行裝往福建去?!?/br> “表妹何時(shí)動身?兒子到時(shí)去送送表妹?!?/br> 方夫人嘆息一聲,拿手一掐兒子臂彎里的皮rou,“你這榆木疙瘩!貴姐兒這么好的姑娘,娘看著再喜歡沒有,偏你信那勞什子普濟(jì)和尚的話,非要過了十八歲才肯議親!” 方稚桐聞言輕輕按住了母親方夫人的手,“母親,若是真心喜歡兒子,便是等兒子兩年又如何?兒子不愿誤了表妹的姻緣?!?/br> 姨母這時(shí)差人送信來接表妹去福建,可見是并不想叫表妹等自己的,只母親還一廂情愿,總想著親上加親。 方夫人卻語氣一轉(zhuǎn),“你姨母想請了顧繡大家顧娘子一道往福建去,替貴姐兒繡制及笄禮上所穿的大袖禮衣,奈何顧娘子手上的繡活實(shí)在是分不開身去。” 其實(shí)meimei魯夫人還請她前去觀禮,只是她身為媳婦,要征得婆母的同意方可出門,到底不如自己當(dāng)家作主自在。況且她這一出門,少則月余,多則怕是要數(shù)月,等她回來,中饋早已被兒媳接管,想再尋借口叫兒媳交出中饋,便不似交出去那么容易了。 方稚桐不曉得母親心中百轉(zhuǎn)千回的盤算,聽母親如此一說,只微微笑了笑,便斂了歡容。一樣是豆蔻年華的少女,表妹煩惱的,無非是及笄禮上,能否穿著顧娘子繡制的大袖禮衣,艷驚四座,而與表妹年紀(jì)相仿的余家小娘子,卻已要苦苦支撐家計(jì),抗拒家大業(yè)大的謝家的逼迫。 方稚桐內(nèi)中憐惜亦珍,無心再同母親閑話,尋了個(gè)借口回了自己院子。 奉硯奉池見他回來,一并趨上前來,為他寬衣脫鞋。 方稚桐微微垂頭望著矮身在他跟前,十指纖纖,烏發(fā)如鴉的兩個(gè)婢女,脫口問:“若許你們給少爺做妾,你們肯是不肯?” 奉硯奉池雙雙一愣,奉池抬起頭來,一雙美目直直看進(jìn)方稚桐的眼里去,臉上露出歡喜嬌羞的顏色來,“少爺,您……” 奉硯卻目露疑惑,少爺怎么無緣無故地,說起這個(gè)來了?她不似奉池,一心想做少爺?shù)耐ǚ浚瑢砟苌乱粌喊肱?,抬成姨娘。她雖然也有自己的心思,可是她懂得在這后宅之中,并不是受男人寵愛便能活得下去的,還要主母容得下她才行。若是少爺將來的夫人是個(gè)容不下人的,她們這些在夫人進(jìn)門前便在少爺跟前伺候的丫鬟婢子,怕是一個(gè)都落不了好下場。 奉硯比奉池想得更深更遠(yuǎn),是以聽了少爺這突如其來的問,面上殊無喜色。 奉池卻只當(dāng)少爺這是試探自己,故而漸漸紅了雙頰,一副喜不自禁的模樣。 哪知方稚桐一見她這副歡喜的神色,便氣不打一處來,抬腳便將正給他脫鞋子的奉池踹倒在地,“我跟前不用你伺候,滾出去!” 與人做妾是什么榮光的事么?母親就是被父親的妾侍通房氣得與父親一日生分過一日,終至疏離冷淡的。偏偏還有些人覺得給人一個(gè)妾室的身份,已是給了天大的臉面。奉池可知道妾通買賣?可知妾乃賤流?可知主母能隨意打罵發(fā)賣妾室?甚至無聲無息地處死了,連個(gè)葬身之所都不給?奉池可知道這些? 奉池吃了一腳,雖然踢得并不重,可是在奉硯跟前挨了踢,如何教她受得了?頓時(shí)便哭成了淚人,“少爺……” 奉硯當(dāng)即斂目跪了下來,“少爺息怒!少爺息怒!” 又把手回到身后去,捅一捅哭得上氣不接下氣的奉池,“還矗在這里做什么?還不快退下去?!” 奉池抽噎著不敢自作主張,一張勻得粉白的臉這時(shí)已哭花了,深一道淺一道的。 方稚桐厭煩而疲憊地一揮手,“都下去罷,沒我召喚,誰都不許進(jìn)來!” 奉硯趕緊起身,強(qiáng)行拖著啼哭不止的奉池從少爺屋里出來。院子里的丫鬟婆子聽見少爺屋里的哭聲,早按捺不住好奇,在外邊探頭探腦,這時(shí)見奉池滿面得意地進(jìn)屋伺候,卻哭哭啼啼地被奉硯拖了出來,不免交頭接耳地議論起來。 奉池一向心高氣傲,拿自己當(dāng)少爺屋里的獨(dú)一份兒,這會先在奉硯跟前挨了少爺一腳,到了院子里又被丫鬟婆子議論指點(diǎn),哪里還受得了?當(dāng)時(shí)便甩開了奉硯的手,一路哭著跑回自己屋里,“嘭”地一聲重重摔上門,便撲在床上,蒙著頭啜泣起來。 奉硯環(huán)視院中諸人,低聲道:“少爺今日心情不豫,你們都仔細(xì)著點(diǎn)?!?/br> 言罷回首望向少爺住的正屋,心中暗道:看少爺?shù)囊馑?,竟是不耐煩丫鬟動這些心思。 她可不能像奉池那丫頭,傻傻地把一切都寄托在給少爺當(dāng)通房上頭。 作者有話要說:今天老公沒時(shí)間送兒子,所以是我去送的,送完了就直接去買菜了,抱歉讓大家久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