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3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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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久沒在外人面前流過眼淚了,嘉柔愴然至極,她忽就想到他的疼痛。她知道那種rou身的疼,因為,她也生生受過,不如死去。 她還有個孩兒,生的玉雪可愛。 嘉柔心如刀割。 “小娘子,你看這城里,我告訴你,其實鐘意你的年輕人并不少。但你冷清清的,他們不敢,他們跟我打聽你,我替你回絕了。今日聽你這么說,原來你那情郎少了只眼睛,既然如此,你可想在這沙州城里尋個健全又勇敢的年輕人?”老人像是在試探她。 嘉柔忽倔強地挺直腰板:“不,別人再好我也不稀罕,我知道,這天底下,有無數(shù)個健全的好兒郎,但他們是他們,都不是他……”說到這,嘉柔一陣恍惚,狼牙埋葬了,她害他瞎了眼,父親還活著,大奴還好嗎? 沒有人知道她孤身一人在此,崔娘和姨丈姨夫會為自己難過嗎?一定會的,她不想別人為自己難過,但一想到,若是這世上都沒有為她難過的人,那又該是何等的令自己難過? 李闖那個少年人娶妻生子了嗎? 北邙山上姊姊和兄長的墳墓有人添新土嗎?洛陽城里依舊風云涌動嗎? 往事故人紛涌而來,瞬間把嘉柔淹沒,她嘴唇顫抖,像小孩子一樣委屈地喚了聲“老伯……” “小娘子,唉,我看你這樣子,像是還想著你的情郎,是嗎?” 嘉柔壓抑地搖頭:“都過去了,他不會再想見到我,我們緣分斷了,老伯,人跟人緣分斷了就是斷了。老伯,我一個人也能養(yǎng)活起自己?!?/br> “你怎么知道他不想見你?也許,”老人的聲音越發(fā)沉,他像病得很重,“他想見你想的發(fā)瘋了,到處找你,而你躲起來不肯見他。” 嘉柔霍然抬首:“老伯……” “我和你一樣,心里也有個人。我心里有個姑娘,很久沒再見到她了,到處找,到處打聽,希望能找到她?!崩先寺掏痰卣f,“你不試一試,怎么知道結果呢?” “你也有心上人嗎?”嘉柔眼含淚水,她癡癡地問。 “有,她就像你一樣,生的很美很美,有很多少年郎愛慕她。我很幸運,擁有了她,只是,我們之間發(fā)生了很多誤會很多不好的事,她離開了我,我連跟她解釋的機會都沒有。” 嘉柔出神地想了想,輕輕道:“老伯,你年紀這么大了,你想過嗎?也許,你的心上人已經(jīng)不在這個人世了?!?/br> “她就算不在人世了,我心里,也只有她一個。” “她是胡人?還是漢人?” “漢人。” “你們?yōu)槭裁捶珠_?” “我也在想,為什么我們要分開,我心里有她,她心里有我,可我們還是分開了。小娘子,你說這是不是人世很不公平的一件事?” “是,這人世不公平的事太多了。” “不說我了,還說你。我見你好像很傷心,是因為你的情郎嗎?你要是信得過我,我為你挑個好的年輕人,如何?小娘子,你生的這樣好,不說別的,日子久了都看你無依無靠的,難免要起歹心?!?/br> 嘉柔再次回神,她凄凄然望著老人:“老伯,我說過了,這世上的好兒郎再好,都不是我想要的。若有人想欺負我,我去報官。我心里,”她胸脯慢慢起伏開來,在這遍布異族人的土地,在這遠離洛陽城的邊陲大地上,對著非親非故的異族老人,她胸懷激蕩,久不能平息終選擇傾訴衷腸,“只有一個叫桓行簡的人,他只剩了一只眼睛。你知道嗎?我們漢人的詩里,有句叫做雖則如云,匪我思存,說的就是人世間很好的人就像天上的云彩那么多,但都不是我想要的。” 天地何其廣大,在這遠袤的邊城里,沒有人知道這世上還有個桓行簡,任他在洛陽城里攪動四方風云。然而,邊城里只有過尋常日子的百姓,只有她知道,她終于可以說出他的姓名。 “少了一只眼,那像怪物,”老人像為她不值,“你不害怕嗎?” “我不害怕,他無論變成什么模樣,他還是他,在我看來,沒有任何改變?!奔稳徇煅什恢梗拔覟槭裁匆滤??他就是他,不是別人。” “少一只眼,那真的很丑。好端端的人少一只眼,我見過,像個坍陷的洞口,肌膚萎縮,真的可怖,你青春正好就像昆侖山上的雪蓮花一樣美麗,為何要惦記一個殘缺的人?”老人不停探究,那口氣,像是覺得她傻。 嘉柔想起桓行簡的模樣,他的眼睛,他的鼻子,他的嘴唇,他高高的身形,他衣服上的暗紋,他身上的沉水香氣。 這些記憶,無一不例外地帶著甜蜜的哀傷。 嘉柔低低地說:“老伯,既然你也有心上人,你就該懂為什么。這世上,有幾人不殘缺?又有誰是完滿無暇的?” “你既然這么惦記他,回去找他吧,人生苦短,不要再蹉跎了。”老人轉口勸她,“你要把青春荒廢在這邊城嗎?小娘子,不值得?!?/br> “他也許早忘了我,他跟我不一樣,老伯,他不是尋常百姓,他身邊有很多很多美麗的姑娘。那些姑娘,都對他很好,唯獨我,對他并不好?!奔稳釤o聲揩去淚水,像是說給自己聽,“他一定早忘了我,這樣也挺好,我們各自過各自的……” 洛水奔流不息,銅駝街熱鬧依舊,洛陽的城闕照樣巍峨,經(jīng)緯之下,他還在那座城里,不乏紅顏,不乏溫柔作伴。 她替人抄《四十二章經(jīng)》,經(jīng)里說,逆風執(zhí)炬,必有燒手之患。 已燒傷過一次,已毀滅過一次,她手執(zhí)的火,為何依舊不肯熄滅? 就這樣罷。 嘉柔慢慢站起身,不肯再說往事:“老伯,你看大夫了嗎?要我去替你請個大夫來嗎?” “不用,我的藥就在我身上。”老人從身上摸出個繡囊來,放在幾上,“小娘子,這繡囊打了個結,你幫我解開可好,把藥取出來?!?/br> 繡囊做工還算精致,只是,胡人老漢怎么會有這樣的繡囊? 嘉柔腦子里閃過一絲疑問,很快忽略,她拿起來,靈巧的雙手穿花蝴蝶般把結打開,手指探進去,摸到什么光滑的物件。 帶著人的體溫。 這里頭,是兩樣東西。 嘉柔頓時呆住。 一枚狼牙,一塊月光玉。 月牙形的狼牙,水滴子一般的月光玉。 她覺得所有的血液都涌到了臉上,老人的手抬放到幾面上,那是雙骨節(jié)分明的手,手指修長,肌膚紋理泛著光澤。這雙手,執(zhí)過筆,拿過刀,也緊緊握住了兩樣貴重信物。 “你是什么人?”嘉柔突然顫聲問,身體搖搖欲墜。 “我祖籍河內(nèi)溫縣,現(xiàn)居洛陽?!蹦锹曇艉鲎兊媚贻p起來,很年輕,低醇,清透,跋涉千山萬水而來只為再次回蕩在她耳邊。 作者有話要說: 好朋友桃蘇子的文《穿成暴君的短命寵妃》,很嗨皮,上次推薦把她文名打錯了,汗。 謝謝一路支持到現(xiàn)在的讀者們,不出意外,接檔文應該是專欄里的《攻略御史大夫》,架空亂燉,迎風撒狗血。 另外,麻煩大家在app右下邊打個分,謝謝。 第143章 涼州春 從沙州到?jīng)鲋莶贿h,桓行簡帶著嘉柔在此逗留了兩日。 刺史夫婦老了許多,尤其刺史夫人,兩鬢斑白,腿疾越發(fā)厲害。她沒想到會再次見到嘉柔,在她心里,那個可憐可愛的小女郎死在了大將軍平定毌純之叛中。 離亂人,陰間鬼。 就連一向待她嚴厲多于慈愛的刺史,乍見嘉柔,老淚縱橫,順著他那張被西風摧殘的滄桑面孔流了下來。 然而,嘉柔還活著,明媚的小臉,裊娜的身姿,和她當年第一次離開涼州時差別不大。也許,她身量又長高了些,眉眼也更開闊些,山明水秀的底子卻還是一如往昔。 刺史府里,刺史夫人堅持每年給嘉柔做新衣裳,哪怕是誤以為她不在了的日子里,刺史夫人還是固執(zhí)地要命。 若是刺史多勸了一句,她必要嚎啕大哭。 嘉柔許久沒穿過這么美麗的衣裙,女孩子天生愛美,她有點羞澀又有點兒興奮地轉了幾圈,裙勾細浪,像是動人的漣漪。 涼州的一切都沒變,集市上紅塵洶涌,遠處沙漠里的風狂勁野性。一到黃昏,城墻角樓便照例銜著一輪血紅夕陽,天地跟要沉下去似的。 兩人在街上看人殺活羊,手起刀落,很快只剩個嶙峋骨架,又在一起吃濃郁的羊羹。 這場景,跟前世一樣迷離遙遠,但又重現(xiàn)地分毫不差,嘉柔吃著吃著就哽咽了。她兩腮鼓鼓,眼睛里含著淚,無聲咀嚼,可當桓行簡的目光投過來時,她燦燦地笑了: “大將軍,我太高興了,像是假的?!?/br> 桓行簡的樣貌變化完全來自于那只失去的左目,愈發(fā)冷酷且寡淡,但右眼中偏有萬千柔情,和他俊銳的五官極其別扭地共存著。嘉柔會有那么一個剎那,覺得他陌生。 不知道他看自己是不是也這樣。 她并非害怕,只是難過。 “我以為,我這輩子再不能跟大將軍回涼州?!?/br> 桓行簡的話依舊不多,在洛陽時,除了政務軍務,他很少再有心情開口說話。 只有面對那個無辜的稚子時,他才有些話想要說。 比如,抱著大奴,問他是不是也很想念她。孩童純凈明亮的眼盯著他笑時,桓行簡幾要流下淚來,他要怎么告訴日后長大的孩子: 他的母親,慘死在桓家家臣的刀刃之下? 而大奴,無知無覺,這更讓人心碎。 他唯恐大奴忘記母親,盡管,大奴對嘉柔也談不上什么記憶。但桓行簡拒絕母親的提議,未讓任何一個年輕的女人來接手照顧大奴,大奴依舊住在公府,除卻乳母崔娘和婢子,便是他竭盡所能在陪伴。 他不能讓大奴和任何人建立起類似母子那般的親密關系,這對嘉柔不公。那是她懷胎十月,受盡苦難誕下的生命,除了她,誰也不配做大奴的母親。 哪怕僅僅是名義上的。 “大將軍為什么老看著我?”嘉柔發(fā)覺桓行簡的目光一直停留在自己臉上,不曾移開,卻不說話。她那張臉上不知是因為害羞還是因為吃的熱了,慢慢起了緋意。 “我也怕是假的?!彼缘牟⒉欢?,放下湯匙。旁邊,有人認出刺史家的這位女郎,上前猶疑著打招呼,嘉柔輕快地應了,聲音甜脆: “是我,我是柔兒呀!” 笑聲滿堂,對方不忘贊美她的樣貌,桓行簡靜靜看她和人攀談起來,沒有插話。 直到兩人乘著涼州清明的月色回到刺史府,嘉柔輕聲問他: “大將軍為什么不說話了?” 桓行簡略有惆悵,凝視著她:“大家看你,一定心想這要什么樣的年輕人才能配得上這小娘子。沙州的胡人老漢他告訴我,很多人愛慕你,想要娶你。我現(xiàn)在這個模樣,恐怕配不上你。” “大將軍為何來找我?”嘉柔不當他是玩笑,她直直望著他。 “我說了,我是來找我的心上人,帶她回家?!被感泻喌皖^一笑,他脫了外衫,掛在屏風上像往常那般和她相處,仿佛就在公府。 嘉柔的臉忽就燙的厲害,他還是那個身形,寬肩、細腰、長腿,從頭到腳都還是那個桓行簡。 兩人之間的話,仿佛在沙州那一夜說完了。只是說話,嘉柔想到什么就說什么,沙州的風土人情,一場暴雨,一場大風,天上的鳥,地上的獸,帶芝麻的胡餅烤的噴香……桓行簡摟著她,兩人在破舊的木板床上,一個翻身,他就能掉下去。 沙州的風更厲害,刮了一夜,像西北的歌謠直白熱辣,不講究起興,上來就轟轟烈烈劈頭蓋臉的。兩人枕上聽風,桓行簡懷疑嘉柔那簡陋的租房幾乎能被掀翻了屋頂。 說到大奴,嘉柔又只剩下了哭。 直到此刻,嘉柔仿佛才意識到,這個男人,是自己曾經(jīng)最親密無間的人。唯一的一個人,她一下忘記了自己剛才想要說什么,怔了怔,才去抱他,他腰腹的肌rou結實、堅硬,陌生又熟悉的觸感讓嘉柔忍不住顫了一顫。 “大將軍是覺得自己殘缺嗎?” 柔軟guntang的身軀讓他也是一顫,他沙啞著聲音:“是,平時在洛陽倒不覺得,可見了你,你還是那么青春美麗,我自慚形穢?!?/br> 這簡直不像他能說出來的話,他那么自負,哪怕少一只眼睛,也不礙桓行簡看這世界,掌控這世界。嘉柔想起他說過的話,又忍不住問他: “你會怪我嗎?恨我嗎?” 這些翻來覆去的話在沙州的那夜里,她問過許多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