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國]碧血銀槍_分節(jié)閱讀_31
趙云行事向來持重,王嫵還沒見過有什么事能令他出神到如此,心中隱隱升起一種不好的預(yù)感:“怎么了?” 趙云似突然驚醒,頓了一下,轉(zhuǎn)手直接將竹簡遞到王嫵面前?;椟S的油燈在他半邊臉上投落明滅不定的陰影,看不清表情。 王嫵掃了一眼那不知是小篆還是隸書的文字就頭痛,趕緊將竹簡推了回去。她方才起得急了,覺得有些頭暈,扶著屏風(fēng)架子有點站不穩(wěn)的感覺。于是干脆將手里的小幾放到地上,一屁股坐著,緩了緩神,又問了一句:“到底怎么回事?” “此次攻北海的將領(lǐng)是袁紹的外甥高干,我們?nèi)氤乔?,高干就在這郡府里,讀這卷戰(zhàn)國策?!壁w云的聲音有些澀啞,顯然心潮起伏,極為激動。 他深吸了口氣,捏得手里半展的竹簡發(fā)出格格輕響:“而此卷中,卻有陳先生的手跡?!?/br> “陳先生?等等!是陳匡陳子興?”王嫵頭腦還處在半發(fā)暈的狀態(tài),一時沒明白過來,“你是說,袁紹的外甥在看陳先生的……是書卷的批注么?” “忠者,家為先,方可為國。” “家可再興,國不可重塑,子興所言,吾不然也。” 竹簡翻在戰(zhàn)國策樂羊食子那一篇,講的是戰(zhàn)國時期樂羊領(lǐng)兵攻打敵國,敵國的守將抓了樂羊的兒子作威脅,而樂羊卻任憑對方將親子剔r(nóng)ou成粥,還將那粥通通喝下,繼續(xù)攻城。 兩行細(xì)筆批注,一前一后,后一行墨猶未干,甚至最后一個字還缺了兩筆沒寫完,顯然那寫字之人匆匆擱筆,才離開不久。 “主公數(shù)年前征烏桓時得遇陳先生,因先生所獻(xiàn)之計,屢屢破敵,因此極為倚重,幾乎每計必從。然幾年來,軍中卻從無人知曉他竟與袁紹相識?!壁w云的聲音有些顫抖,高干落筆稱的是陳匡的字,顯然兩人之前就相識相熟。 而若是陳匡和袁紹有舊,那他們此次定計連曹擊袁…… 王嫵知道他想到了什么,但卻有些不敢相信。畢竟,不說陳匡之前為公孫瓚出謀劃策的成果,光是對戰(zhàn)袁紹,那一夜袁紹襲營的過程,她可是親眼所見。 當(dāng)然,她馬上轉(zhuǎn)念又想到,若那只是個誘餌,誘公孫瓚此次全力出兵,自投羅網(wǎng),倒也不是不可能。畢竟,磐水一戰(zhàn),若非趙云這個事先誰都沒算到的變數(shù),依照公孫瓚之前所定的戰(zhàn)略,勝敗之?dāng)?shù),還真不好說。 但若真是那樣……王嫵也深吸了口氣:“這無間道,玩得也太專業(yè)了……” 趙云沒留意她說什么,目光落在懸于木架的輿圖上,骨節(jié)分明的手指在圖上標(biāo)著青州之地打了個圈,慢慢往下滑,眼中似有驚濤起伏。 “你想做什么?”王嫵霍地站起身來,往后退了半步,滿臉戒備之色。 上一次見到他露出這種神情,是在信都城外,是他打暈了自己,準(zhǔn)備帶著三十個人拼命破弓弩鐵盾陣的時候。 趙云卻還以為她是因為擔(dān)心公孫瓚才反應(yīng)這么大,牽了牽嘴角,做出個輕松的笑容來,算是安慰:“雖然外有曹軍圍城不退,但劉使君現(xiàn)在徐州,若我寫信請他借徐州之兵,逼曹軍袞州之境,曹cao前戰(zhàn)袁紹,后方有危,定只能調(diào)用這圍青州之兵前去救援,我們就有機(jī)會殺出去,與主公……” “不行!”王嫵頭昏腦脹之余,好不容易想明白了他所稱的“劉使君”就是劉備,不等趙云將話說完,就立刻反對。 她不信劉備,不管這個劉備是不是和她記憶中一樣善于作秀,識人如炬,她都不信。 就算當(dāng)初她自己也疾馳平原郡向劉備求援,但那是依仗了劉趙結(jié)交的一段野史,還有自己是公孫瓚之女的身份,挾著居高臨下的氣勢,占著道義兩字寸步不讓,言辭相逼。 而現(xiàn)在,劉備出兵不但分毫無利可圖,還會得罪剛剛收復(fù)了三十萬黃巾降兵的曹cao!王嫵又豈能相信他會出兵來助?若知道了他們的虛實,徐州距離青州很近,落井下石,趁機(jī)撈些好處的可能性反倒更大一點。 但是這番心思,面對趙云的不解,她卻是一個字也說不出口。她甚至都說不清楚,自己為何就是覺得這個哪怕三國演義用了大量筆墨渲染其仁義德高的大漢皇親一點也不可靠。 然而事實證明,王嫵對于劉備的防備不無道理。就在趙云送出書信之后整整五天,徐州方向全無動靜,卻在第六天的清晨,圍城的曹軍給趙云送來一封來自曹cao的書函。 一封本是劉備寫給曹cao的書函。 “明公兵威,直指青徐,人心震惶,夜夜難安。然備聞明公與公孫伯珪定姻婭之好,結(jié)盟約之信,知明公此行,實乃逐袁紹侵青州之兵,助北海之守,不日定當(dāng)撤兵。夫丈夫立于天地,信義為先,仁德為上,備非背義之人,亦望明公守義遵盟,免起干戈?!?/br> 落款處,劉備的印信刺目刺心,趙云將那寫滿字的絹帛團(tuán)于手中,廢然長嘆。 劉備此信,看似擔(dān)心曹cao由青州入徐州,希望他早日從青州撤兵。但卻也同時說明,青州之事,他已盡知,若非他恪守兩家結(jié)盟的信義,也相信曹cao會遵守信義,大可動“干戈”。但這么一來,無疑是等于提醒了曹cao,趙云正在向徐州借兵,以逼退圍城的曹軍。 而曹cao將這封信送來給趙云,既是“你看,劉備不可靠”的示好,又是“你那點小動作我都知道”的示威。 心理戰(zhàn),用得妙到巔峰。 王嫵縱然早就料到了這結(jié)果,看著趙云明亮如朝陽初升的眼里一片頹黯失望,心中還是難免有些不忍。卻也想不出什么法子來安慰他,劉備擺明了一收到趙云的信就轉(zhuǎn)頭告訴曹cao了,她總不能說劉備寫那封信可能只是因為迂腐了點,執(zhí)念信義,不想從背后攻曹cao吧,這種睜眼瞎的話,王嫵反正是說不出來。 她嘆了口氣,轉(zhuǎn)身點了火,從趙云手里拿過那絹帛,付之一炬。 火光沿著絹帛直竄上來,一下子將那一列列擾人心神的字句盡數(shù)吞噬。這些字句若是被旁人看到,足以動搖整個青州好不容易得來的暫時的安穩(wěn)。 火光最盛時,趙云突然目光一凜:“我送去徐州的信,并未提及陳先生之事,就算陳先生真是袁紹派入我軍中的細(xì)作,曹cao也不可能知道。所以他送這封信來,只為挫我求援之心,讓我們無處求援,無心守城……?!?/br> 映入他眸中的火光,粲然生輝,仿佛將他的戰(zhàn)意也一同點燃:“曹軍要攻城了!” 這一回,被趙云說中了。 當(dāng)天傍晚,預(yù)計那封書信已經(jīng)在城中造成了足夠的沮喪和挫敗之感的曹軍,擂響了戰(zhàn)鼓。 但趙云既然事先想到,自然早有準(zhǔn)備,帶足了人手駐守城門,開始了艱難地苦守。 王嫵仍然留在郡府中,盡管被激烈急促的戰(zhàn)鼓,和鬧哄哄的喊殺聲擾得心神不寧,但她很有自知之明,能跟著趙云來青州,好歹是有一年多縱馬草原的騎術(shù)底子。而若真正的打仗,她怕是只會成事不足敗事有余,還要趙云分心。 她知道守城總比攻城易,她也知道趙云已經(jīng)在這五六天的功夫里安撫了北???nèi)的百姓。原北海相孔融在北海的威望極高,袁軍將孔融逼走,本就失了民心。百姓不懂一共有幾家看上了青州這塊地,他們只知道趙云一來,趕走袁軍,等于是幫孔融出了口氣,又貼了安民告示,尋訪“失于戰(zhàn)亂”的孔北海,因此,民心安定得還算快。 一邊想著這些事情,一邊扳著手指盤算著現(xiàn)在這北???nèi)也算是齊心協(xié)力,王嫵不由心里安定了一些,慢慢放松了呼吸,端起手邊的茶盞,抿了一口潤唇。 然而,她這口茶還沒來得及咽下去,范成突然像被人追殺一樣沖了進(jìn)來,大聲嚷嚷:“趙哥,有人攻城!” 王嫵被他嚇了一跳,一口茶“噗”地一下噴得老遠(yuǎn)。 “你個烏鴉嘴!攻城攻城,不正在攻么?你趙哥早就帶人守城去了,沒聽見外面打得多熱鬧!”王嫵現(xiàn)在是一聽到“攻城”兩個字就頭疼,沒好氣地伸手在范成額頭上就是一下。 范成兔子似地往旁邊一跳,躲了過去,一張臉卻直接垮了下來:“趙哥在西門?壞了,西門的曹兵還沒擺平,南門又來了,這下可怎么辦???” “南門?”王嫵一愣,這才突然想起來,古代的城池似乎都不止一個門…… 范成手足無措地原地轉(zhuǎn)了一圈,根本顧不上王嫵,拔腿就往門外跑。 “等等!” 南面臨徐州! 王嫵目光一閃,一把扯住他飄起來的衣擺:“南門來的是誰?是不是劉備?” 范成愣了一下,原本要掙開她的步子一頓,眼睛卻亮了起來:“斥候回報,確實打著‘劉’字旗號,不過……你怎么知道那就是劉備?劉使君不是我們的人么?” 少年連珠問出一串問題,卻不等王嫵回答,猛地一拍大腿,又連拍胸口,滿面喜色:“嚇?biāo)牢遥瓉聿皇莵砉コ堑?,是來了救兵?!?/br> “救個……”王嫵好不容易把沖到嘴邊的那個字咽下去,卻沒忍住朝那個天真的小子翻了個白眼。 青州兩面臨海,除了被圍的西門之外,南面就是徐州,徐州現(xiàn)在有個劉備,她雖然是隨口一猜,但若說劉備會來救援…… 笑話,要是來救援?出兵襲曹就好,哪怕只是屯兵于袞州邊境裝裝樣子也好,這樣偷偷摸摸,趁著曹兵攻城,跑到北海背面來,不是趁火打劫,說出去誰信啊。 “不是救兵么?”范成看著王嫵咬牙切齒,雖然有些疑惑,但自從王嫵當(dāng)日聲色俱嚴(yán)地一頓喝斥,又疾馳三百里為趙云借得救兵之后,少年對這位與眾不同的主將之女,還是很有幾分信服,要不然,也不會幫著她瞞著趙云混進(jìn)五千騎兵,一起跑到青州來。 “那……不還是攻城么?”少年亮起來的眼睛又和眉頭一起皺起來,轉(zhuǎn)身又要往外跑,“我找趙哥分兵防南門去……” “站??!”王嫵一下手滑,沒拉住他,只能喝了一聲,“你知道外面有多少曹軍就要他分兵?我們又有多少兵能分?劉備又來了多少人?” 一只腳已經(jīng)跨出門的范成又折了回來,看到王嫵扭曲到幾近猙獰的臉上,眼神卻幽亮如星。他突然想起那日王嫵要去向劉備借兵救趙云時的樣子來,沒來由地精神一振:“您又能借到兵來守城?” 王嫵斜睨了他一眼,再次端起杯子,抿了口茶,狠狠咽下,似笑非笑:“我可不會守城,只會嚇人?!?/br> 作者有話要說:注:樂羊食子的故事原文如下: 樂羊為魏將而攻中山。其子在中山。中山之君烹其子而遺之羹。樂羊坐于幕下而啜制,盡一杯。 文侯謂堵師贊曰:“樂羊以我故而食其子之rou。”答曰:“其子而食指,且誰不食?” 樂羊罷中山,文侯賞其功而疑其心。 教科書上用這則故事體現(xiàn)統(tǒng)治者的疑神疑鬼,但作者覺得,這個人連兒子都吃,冷清冷性到了極點,哪天要是翻臉,你個君主又算什么東西!燉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