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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玄幻小說 - 紙活在線閱讀 - 第106節(jié)

第106節(jié)

    懷愫/文

    何占青。

    何秘書的名字。

    霍朝宗從醫(yī)生手里接過紙, 他親自寫何占青的死亡證明,姓名, 死因, 最后蓋上醫(yī)院的紅章。

    霍震燁站在一邊看著,他想安慰大哥,但他不知要說什么好, 只能看著大哥幾番筆尖停頓。

    方寸大的一張紙,短短幾行字,霍朝宗寫了許久。

    “謹(jǐn)證”兩個字寫完,他把紙遞給醫(yī)生:“蓋章吧?!?/br>
    何秘書早就沒有家人了,霍朝宗替他料理后事, 他一直是個很有決斷的人,此時卻遲疑了, 甚至問起霍震燁的意見:“你說是回鄉(xiāng)土葬, 還是火化?”

    “這對他來說,沒有大分別了?!?/br>
    人都已經(jīng)死了,是埋在地下,還是燒化成灰, 都沒分別。

    霍朝宗最終選了火化,他想起留洋回國時, 何占青在遠洋輪船上說最喜歡海, 因其蒼茫浩渺,仿佛沒有盡頭。

    “等事情了了,我把他灑進海中?!?/br>
    事情了了的意思, 就是山本死后。

    霍震燁知道大哥的意思 ,他趁四下無人問他:“你想怎么做?”

    霍朝宗笑了笑:“你不必管這些,這也不是你該管的事兒?!彼恢毕M艿苣軓纳蹋灰獜恼?,其中齷齪的事實在太多了。

    后來連從商都危險,他又希望弟弟能當(dāng)個田舍翁。

    如今連國土都不穩(wěn),還當(dāng)什么田舍翁呢?

    “子彈已經(jīng)取出來了,是否要看一看?!贬t(yī)生推門出來,對霍朝宗說。

    霍朝宗大步邁進去,何秘書躺在床上,白布一直蒙到臉上,他站到床前,拉下一點,看他臉上頸間還有干涸的血跡。

    “麻煩你打盆水來。”霍朝宗對護士說,接著脫下手表,卷起袖子,從口袋里掏出那塊他用來擦血的手帕。

    白帕本就染血,霍朝宗大掌揉搓得干干凈凈,替他洗臉。

    眉毛鬢角,連耳廓都擦洗一遍,還問護士借來小梳子,把他搭在額前的發(fā)絲梳到后面去。

    “小何是很愛干凈的?!庇袝r候甚至比他還更講究,他說他走出去就代表霍朝宗,不能給他丟臉。

    霍朝宗想到什么,微微含笑,握著梳子,替他把鬢發(fā)梳得服帖。

    全都收拾好了,何占青躺在床上,容色十分安然,不見半點痛苦,好像睡著了那樣,只是容色略顯蒼白。

    兩顆子彈就在他身邊的器皿中,霍朝宗看了一眼,把手帕攤開,捻起一顆,又一顆,把這兩顆子彈包在手帕里。

    陪伴他最后一刻,拉上白布,送他去火葬。

    霍震燁跟在霍朝宗身后,從領(lǐng)口拎出那枚銅錢,放在眼前看出去,霍朝宗身上那團黑影消散不見了。

    他一下明白過來,白準(zhǔn)沒對他說實話。

    霍朝宗抱著骨灰壇回去,日領(lǐng)館被襲擊,多名日本官員喪生的消息已經(jīng)傳開,到處都在找霍朝宗。

    他一回家,便被人團團圍住。

    此時他臉上短暫的迷茫和哀痛都收斂起來,對記者承諾會開一個發(fā)布會,公開此事,但不是在今天。

    霍震燁一路走回去,霍公館和白公館離得并不遠,幾條馬路一拐就到了。

    快到門前,霍震燁一抬頭,就見白準(zhǔn)坐在二樓陽臺上,他把自己裹大毛皮大衣里,手里抱著包糖,時不時往嘴里扔一顆。

    霍震燁心中倏地一松,揚手和他打招呼。

    誰知白準(zhǔn)一看見他,就裝模作樣轉(zhuǎn)進房間,假裝自己沒在等他。

    霍震燁沉郁一天,到這時終于笑了出來。

    他笑著推門回家,紙人們正在打掃收拾,阿秀在替白準(zhǔn)煮奶茶,一屋奶香茶香味。

    “等我?。俊被粽馃蠲摰舸笠?,笑盈盈問。

    “我在看落日。”白準(zhǔn)翻翻眼睛,絕不承認(rèn)。

    “那還沒落日呢,你怎么就進來了?”霍震燁接過阿秀手里的奶鍋,把奶茶給白準(zhǔn)灌到紫砂壺里。

    “我想了想,也沒什么好看的?!卑诇?zhǔn)口氣冷淡,好像他說的就是真的。

    霍震燁笑著把紫砂壺遞給他,到這時終于能心中平靜的訴說今天的事:“你騙我,你明明是有辦法的?!?/br>
    他騙他,但他也知道,他為什么要騙。

    白準(zhǔn)怕他替大哥去死。

    白準(zhǔn)捏著茶壺不作聲,被霍震燁識破了心意,讓他微微尷尬,便想辦法扯開話題:“我知道那人是誰。”

    “誰是誰?”霍震燁問完才反應(yīng)過來,白準(zhǔn)說的是那個當(dāng)街殺了日本兵,又襲擊日領(lǐng)館的人。

    “四門主。”

    一把未開刃的刀,也能大殺四方,這樣的刀法準(zhǔn)頭,只有王瘋子。

    八門四散,有的并入一關(guān)道,有的去了香港,有的本來就人才凋零,全都潰不成軍。

    只有四門主另起山頭,再立幫會。四門掛本就是做刀頭生意的,連青幫都要忌憚幾分,狠的也怕不要命的。

    王瘋子就是那個不要命的。

    霍震燁這樣想起來,他在洪老爺子葬禮上見過四門主一次,那次沒見過他的身手,這次他容貌也不同:“那他是為什么要去襲擊日領(lǐng)館?”

    本來霍震燁以為這是哪位抗日志士,又或許哪一方勢力派來襲擊日領(lǐng)館的,既然是四門主干的,那他是為了什么?

    白準(zhǔn)扣著茶壺喝了一口奶茶,舒服得瞇起眼來:“他可能是因為,想這么干了。”

    ……

    霍震燁總以為自己對八門也頗有些了解了,還是瞠目結(jié)舌:“日方若是抓住他,整個四門的兄弟怎么辦?”

    白準(zhǔn)狐疑的掃了霍震燁一眼:“你不是見過城隍出巡嗎?”

    說到城隍出巡,白準(zhǔn)的語氣有些不自然。:“那些耍大刀,點rou心燈的,全是四門人?!?/br>
    rou心燈就是用鐵勾穿過兩邊胳膊上的rou,憑臂力抬起幾十斤重的銅燈,燈中還燒油點火,火苗一躥,就會燒在rou上。

    一路拎下來,鮮血淋漓。

    “你覺得,他們怕死嗎?”王瘋子,也是八門中唯一一個不忌憚七門的人,因為他根本就不畏懼死亡。

    那是真的不怕死。

    霍震燁心中一動,這樣的本事,這樣的狠勁,他問:“能找到四門主嗎?”

    白準(zhǔn)眉梢輕挑:“怎么?你要買兇?”

    霍震燁確實這么打算,山本既然已經(jīng)動了要殺大哥的心,只要有機會他總會動手,今天有何秘書替死,以后怎么辦?

    “那你晚了?!卑诇?zhǔn)一撐頭,微微笑著看霍震燁,“你大哥比你快一步。”

    霍震燁這才發(fā)覺小黃雀不在,明明在醫(yī)院的時候,黃雀還跟在他身邊的。

    “我大哥怎么找到他的?”霍震燁不可置信,從事情發(fā)生到現(xiàn)在,才剛過了五六個小時,大哥怎么這么快就找到了四門主。

    “你大哥跟青幫有關(guān)系?!卑诇?zhǔn)讓小黃雀跟著霍朝宗,停在他書房的窗外,聽了全程。

    霍朝宗不是剛到上海就搭線青幫的,而是已經(jīng)跟青幫做了多年的生意,青幫想要知道是誰炸了日領(lǐng)館那也很容易,全上海所有的黃包車夫都是青幫耳目眼線。

    霍朝宗一通電話就知道那人是誰了。

    天色一黑,圍在霍公館門前的記者陸陸續(xù)續(xù)散去,其中一個記者打扮,脖子上掛著個照相機的人混在人群里。

    抬手叫了輛黃包車。

    黃包車夫問:“先生去哪里?”

    “蘇州河,掛白燈籠的人家?!?/br>
    黃包車夫一聽,立即蹬車向前,從租界蹬到老城廂,一路七轉(zhuǎn)八彎,找到接引人。

    “記者”下車,付了車夫一塊大洋,跟在接引人身后繼續(xù)向前走。

    蘇州河沿岸停著幾十艘船,船上掛的燈各有不同,燈籠上畫了花的,就是這船上做暗娼生意,燈籠上畫著龍旗的,就是青幫的。

    龍旗還按旗幟上的圖案分是插大香,還是插小香的。

    夜霧彌漫,天上月色黯淡,連船上燈都看不分明,一直走到河中段,才看見一只掛著白燈籠的船。

    接引人一直低著臉,此時才轉(zhuǎn)身:“到了,上去吧?!?/br>
    霍朝宗跳上船,掀開船簾,烏蓬船中只坐著一個人,船中一張矮桌,桌上兩壇黃酒,一碟油炒花生,兩只醬圓蹄。

    一個中年人坐在桌前,手上一把匕首,把醬圓蹄的rou一片片切下來,一只醬rou一口酒,吃的滿身發(fā)汗,敞開衣襟。

    他吃的豪興,抬眼一掃:“你膽子倒大,就不怕我一刀捅了你?!?/br>
    在這里殺光了人,往河中一扔,等到尸體飄到黃浦江,撈都撈不上來,死了也沒人知道。

    “要是害怕,我就不來了。”霍朝宗將金邊眼鏡一脫,擺在桌上,雙眼凝視王瘋子的眼睛,“王先生,我想請您殺山本?!?/br>
    王瘋子酒酣耳熱之際,殺性更濃,他赤紅著眼看了霍朝宗一眼:“我本來就要殺山本。”

    “我要他速死?!被舫诘穆曇舨粠б唤z波瀾,他要用山本的命,祭占青頭七。

    霍朝宗打開皮包,金條“嘩啦啦”倒在桌上,他把金條往王瘋子面一推。

    “我知道你,本來我也要殺你。”王瘋子拿起匕首又片了一塊rou,薄rou沾醬,塞進嘴里大嚼,吃得滿手油花。

    他在闖進去之前,是打算把里面的人都殺光的,隔門聽見霍朝宗拍案與日本人爭執(zhí),所以才饒了他一命。

    山本那記冷槍他也看見了,日本想殺的人,那就得留下一命。

    “我沒死,我兄弟替我擋了兩槍?!?/br>
    王瘋子一輩子最重兄弟,聽到兄弟兩個字,他停下酒rou,把匕首插在桌上:“把金子拿回去,山本我殺定了?!?/br>
    “山本經(jīng)過這次不會再輕易出現(xiàn),我可以給你提供方便?!被舫诶^續(xù)說道,“我要他七天之內(nèi)死,頭七的時候我才有臉在靈前給我兄弟上柱香。”

    王瘋子笑起來,也不知是不是喝了酒,他眼中瘋意更濃:“我答應(yīng)你了?!?/br>
    “這些錢,就當(dāng)是我請四門的兄弟們喝酒的?!苯o出去的錢,他不會再拿回來,對王瘋子點點頭,掀開簾布出去。

    烏蓬船頂上一只黃雀停落,船蓬一搖,一人從船中上來,沿著河岸離開,沒一會兒就走得沒了蹤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