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段極其厲害。”周云貴正色道，“你們別低估了他，他敢動鹽政，就是心中有數(shù)。具體什么樣，你們?nèi)フ埌矔r就知道了。小楚、小凌說的都有道理，咱們得商量出個路數(shù)來，這稅到底是怎么個征法。”

    馬原問，“周大哥，那接下來……”

    “先不要讓他們動，”周云貴不敢再來一次廷議，剛從王府出來，廷議若再對世子開炮，這種蠢事，周云貴還不會去做，“等你們?nèi)チ随?zhèn)南王府，咱們再從長計議。”

    最后，周云貴給了這么一句話，諸人又商量了一陣，到晚上一道用了飯，便各回各家。

    118、代溝

    不論人們對明湛的感官如何，衛(wèi)王妃的壽辰來的很是時侯。

    衛(wèi)王妃向來秉行低調(diào)的原則，并不準(zhǔn)備大辦，只是今年送禮的人格外多，請安的人一撥又一撥，不大辦有些說不過去。

    衛(wèi)王妃道，“很久沒這樣熱鬧過了?！?/br>
    明湛笑，“偶爾熱鬧熱鬧也不錯。明天我過來陪母親用早膳?！?/br>
    “好，我讓廚下備下你喜歡的菜。”

    明湛連早上的廷議都沒去，他請假了，然后跑到膳房，將一干廚子驚出心率不齊來。

    明湛其實(shí)會做飯，雖然多年不做，大概的流程還記得。他準(zhǔn)備一表孝心，也沒自大到認(rèn)為自己能做出面條兒來，面條由廚子準(zhǔn)備，他讓人切了香干、鴨丁、新鮮的蘑菇，蔥姜蒜等調(diào)料。

    “點(diǎn)火?！泵髡糠愿馈?/br>
    廚師長幾乎要哭了，哀求道，“殿下，奴才來做吧。您是干大事兒的，這些盆盆碗碗的事兒還是交給奴才做吧?！?/br>
    “廢話真多?？禳c(diǎn)生火?！泵髡坑终f了一遍。

    廚師長只好搶了燒火工的差使，親自升了灶，明湛問清哪個是油鹽醬醋，在一干戰(zhàn)戰(zhàn)兢兢的大小廚子驚恐的目光中，做了一小盅長壽面用的澆頭。

    味道先不論，廚師長幾乎要把這盅澆頭供起來，祖宗誒，世子真是個全才，若說世子四畫精通，這話誰都信，生下來就學(xué)。要說世子還略通廚藝，這跟誰說都得是天方夜談吧。誰有天大的膽子敢去教導(dǎo)世子廚藝哪？

    可他家世子硬是不甚流利的做了一道澆頭出來。

    天才哪，天才。

    廚師長感動的眼眶發(fā)熱，抽嗒了兩下，說道，“世子純孝之心，真是令奴才們……敬仰……”

    另一個灶眼上，水煮滾后，明湛俐落的下了面，過一時，在眾人仰望如天神一樣的目光中，明湛吩咐何玉端著面去了衛(wèi)王妃的院里。

    別小看這一碗面，明湛之前也沒提醒廚房，故而耽誤的時間不短，鳳景南晨議結(jié)束，就來了衛(wèi)王妃這里，倆人正在說話，明湛過來了。

    鳳景南一見明湛便問，“不是說你頭疼嗎？”

    “哦，我是給母親準(zhǔn)備壽禮去了。怕那班大臣們多事兒，隨口說的?！泵髡拷z毫不以為意，鳳景南雖略有不悅，衛(wèi)王妃已接過話，笑問，“什么東西，還要耽誤晨議的工夫，以后可不準(zhǔn)這么著了。咱們自家人沒事兒，傳出去不好?！?/br>
    鳳景南便沒多說，明湛已經(jīng)整理下衣衫，規(guī)規(guī)矩矩的給母親行禮，嗑了三個頭，清聲道，“愿母親康泰長壽?！?/br>
    “快起來吧?！毙l(wèi)王妃探身扶了兒子一把。

    明湛順勢攙了一把母親的胳膊，笑道，“我一直想給母親準(zhǔn)備什么壽禮討母親歡心，金玉古董，母親都不缺。我特意早起，給您做的長壽面?！?/br>
    衛(wèi)王妃吃了一驚，忙問明湛，“可曾燙著。廚房里可不是好玩兒的地兒，熱水熱油的，碰到丁點(diǎn)兒疼的很。”

    “我沒事?！?/br>
    侍女已知趣的去傳早膳，衛(wèi)王妃見明湛完好無損，笑道，“你有這份心我就高興，這些事，哪里用得著你親自做，吩咐一聲就是了?！?/br>
    “那怎么一樣，雖然是廚子們做的味道更好，到底是我做的，心意不一樣。”明湛哄人自有一套，何況是成心孝順討好，又是對著向來疼他的母親，衛(wèi)王妃果然十分開懷，看向明湛的目光中俱是疼愛。

    鳳景南心里那個滋味兒啊，一方面，明湛的確是孝心可嘉，另一方面，媽的，難道老子就沒做過壽辰嗎？怎么也沒見這小子給自己做碗面啥的。別說面，面湯都沒一碗！

    一時，早膳擺好。

    雖然有南北風(fēng)味兒，琳瑯滿目，今日卻是明湛做的壽面做了主角兒。

    侍女盛出面，澆上澆頭，第一碗怎么說都要捧到鳳景南跟前兒，衛(wèi)王妃一直笑著，嘴角上揚(yáng)道，“王爺也嘗嘗，明湛哪里會下廚，頭一遭就來孝順咱們，倒不知味道如何？”

    鳳景南用筷子挑了挑碗里的面條，挑了挑眉，看明湛一眼道，“我是沾了王妃的光?！?/br>
    明湛笑，“母不嫌兒丑，我先把手藝練好了，才敢在父王面前獻(xiàn)丑呢?！?/br>
    衛(wèi)王妃已經(jīng)先嘗了一口，雖比不上大廚，倒也能入口，衛(wèi)王妃贊道，“味道很不錯。”

    若是別人做這樣的飯菜，鳳景南得直接賞頓板子，不過明湛初次就有這樣的手藝，倒叫鳳景南刮目相看，不由想這小子是不是偷偷練過了，要不怎么好端端的想起做面兒的事兒來呢。

    衛(wèi)王妃大喜的日子，鳳景南也不會刻意給明湛沒臉，何況這是兒子的手藝，自然是不一樣的，鳳景南點(diǎn)頭，“尚可。”

    明湛微笑。

    用畢早飯，先是鳳景南的側(cè)妃姬妾來為衛(wèi)王妃請安祝壽，接著是明湛帶著兄妹行禮。然后，鳳景南攜衛(wèi)王妃去前殿接受臣下的祝賀。

    衛(wèi)王妃再回到后面接受命婦們叩頭，一應(yīng)規(guī)矩排場，繁瑣至極。

    明湛跟在鳳景南身邊，雖然一應(yīng)事有內(nèi)務(wù)局安排，給他們八個膽子也不敢有半分差錯，明湛卻相當(dāng)于第三主角，又是他親娘的大壽，他見誰都得樂呵呵的，一天笑下來，險些面癱。

    不過，衛(wèi)王妃發(fā)了筆小財。翻閱著登記在冊的東西，衛(wèi)王妃輕笑，看來明湛的位子的確是相當(dāng)穩(wěn)固了。

    鳳景南收到朱子政的請安折子，急忙命人將明湛請來同閱。

    明湛正在與臣下議事，一聽這信兒，猛然起身，繞過書桌時袖子帶翻一杯茶水，呯的落在地上，濺了明湛一鞋面的茶水，明湛哈哈大笑，擺擺手，不以為意，“有事下午再說，我先去父王那里?！币涣靡聰[，快步就出了書房，何玉陳青等人急忙跟上。

    明湛幾乎是小跑過去的，鳳景南的書房外有幾個等侯召見的大臣，見了明湛紛紛行禮，明湛笑，“諸位大人免禮?！币徽鹿?，外頭小太監(jiān)看到世子，急忙躬身引著世子進(jìn)入。

    鳳景南已經(jīng)草草看過，見了明湛心情也很不錯，笑道，“過來看看，子政已經(jīng)談妥，基本都是按我們先前商量的意思。”一點(diǎn)兒讓步都不做是不可能的，藏汗也不是傻瓜。

    明湛感嘆當(dāng)世人對商賈果真不大重視，否則這樣的經(jīng)濟(jì)談判，談個三年五載是很正常的。接過鳳景南手中的奏章，一目十行的閱過，明湛連連贊嘆道，“朱大人果然是老成持重，分寸的把握的絲毫不差?！敝熳诱e的本事沒有，忽悠人是一等一的，何況他出身商賈之家，對這些事也略略知道些。

    范文周道，“按合約上說的，貿(mào)易區(qū)越早開越好，藏汗的意思是在年前就完全開放，咱們這邊建貿(mào)易區(qū)就是大工程?！?/br>
    “是啊，西藏在關(guān)稅上讓了三個百分點(diǎn)，這房子只好自己蓋了?！泵髡肯肓讼?，笑道，“既然是藏邊貿(mào)易的房子，這差使就交給我吧，我來安排。希望能在冬天來臨前蓋好?！?/br>
    馮山思問道，“不知大概需要多少銀子，臣好讓人安排?！毕胍幌脬y庫的數(shù)目，臉色不大好看。

    “十萬兩頂天了，先備五萬兩就夠了?！?/br>
    馮山思驚問，“臣看咱們王府與西藏協(xié)議的交易項目多達(dá)百項，貿(mào)易區(qū)的規(guī)?？上攵徊m世子，就是咱們云南東大街的蔬菜瓜果那處兒，當(dāng)初蓋房子也用了十七萬兩?！卑畴m然心疼銀子，你也別糊弄俺哪。

    明湛道，“今年因藏邊貿(mào)易開放的消息，茶馬交易并不好，銀庫的數(shù)目我大概知道。先期并不一定要房子都蓋好，我們對藏人的貿(mào)易項，也不一定要一次性全部開放。商人們至今持觀望的態(tài)度，我們不能強(qiáng)買強(qiáng)賣讓他們?nèi)ジ厝俗錾?。如茶鹽絲等，先選幾個項目開放貿(mào)易，用不著多少房子，王府的支出也有限。待這第一批人賺了銀子，其他的商人不必多說，自然會來分這杯羹。”

    馮山思松了口氣，露出些許笑意，“世子思慮周詳。”銀子總算保住了。

    明湛接著籌備了第一次招標(biāo)會。

    商人們在還沒鬧清藏邊貿(mào)易的時候，再次開了眼界。

    不提明湛的身份，他高段的cao作技巧便足以讓人嘆為觀止，這也忒會省錢了，簡直讓一幫子專業(yè)人士想撞墻。

    周云貴握著孫子從衙門帶回來的草擬的市場規(guī)范，在燈下細(xì)閱，周宇在一側(cè)伺候，時不時給祖父解釋幾句，時過二更，這東西也只看了一半，周云貴將冊子擱在桌上，揉著眉心嘆道，“我們做生意的，不怕貪官，不怕能吏，就怕半懂不懂的，摸不著門道啥指揮的。還有，更怕精通此道的。”

    周宇面露不解，“市場更規(guī)范，也是好事?！?/br>
    “宇兒哪。”周云貴長嘆，“市場更規(guī)范，自然是好事，就是你們草擬的這些規(guī)則，都是有利無弊的。自漢武時，收鹽鐵為官營，可后來，因朝廷不善經(jīng)營此道，故將鹽礦經(jīng)營由我們商人代理，每年交給朝廷鹽課銀兩。我們八大鹽商便由此而來?！?/br>
    “可惜，也只到我們這一代了?！敝茉瀑F輕嘆。

    周云貴驀然間像老了十歲，“我們雖把持鹽礦，卻要上下打點(diǎn)，要養(yǎng)活族人伙計，故此鹽價一直高居不下。如今世子打破常規(guī)，直接放開的賣鹽票，小額至兩百斤，大額至五千斤，有銀子有當(dāng)?shù)乜h衙的印鑒便能買鹽販鹽。鹽價必會大跌，我們已經(jīng)沒有優(yōu)勢可言?！?/br>
    “此政，于百姓而言，卻是千古明策?！敝茉瀑F道，“于王府而言，王府賣鹽的銀子不會少于每年的鹽課，百利無一害。于我們，雖然他砸了我們的飯碗，不過重開藏邊貿(mào)易，等于另給了我們一碗飯。這碗飯，雖不如以前的香甜，可好歹不會餓死。我們不接，就是不識抬舉，不知好歹。”

    周云貴在內(nèi)心隱隱憤怒，事實(shí)上，哪怕他不接，照樣有人會接這碗飯，譬如：蔡家；再譬如：楚家。

    只要有人跟著明湛一道走，鹽政改革的口子一開，便如同決堤的洪水，沒人再能夠阻攔它的方向。

    朱子政風(fēng)塵仆仆的歸來，面上瘦削了許多，精神頭兒卻好，明湛待朱子政與鳳景南見禮后，笑道，“這一趟辛苦，朱大人黑了?！?/br>
    朱子政雖年過不惑，卻正是意氣風(fēng)發(fā)，躬身行一禮被明湛扶起，笑道，“臣久不見世子，世子風(fēng)儀更盛往昔?！?/br>
    兩人相視一笑，頗有些默契。

    鳳景南道，“子政立一大功，你之前的折子本王都看了，你先回去梳洗，今晚本王為你設(shè)宴接風(fēng)?！?/br>
    “多虧王爺世子謀算周全，臣方不辱使命，焉敢居攻？”朱子政的話，不論什么時候都是極熨帖的。不過，如今更添風(fēng)度。

    鳳景南一笑，“那也先回去，封賞的王旨本王已經(jīng)擬好了，你回去接旨吧?！?/br>
    朱子政恭敬的謝恩。

    待朱子政離開，明湛長嘆一聲，坐回椅子里，鳳景南道，“好端端的，嘆什么氣？”

    “不是嘆氣，我是累哪?！泵髡垦b模做樣的捶捶腰，“待這次事了，我得歇個長假，你什么差使都不要派給我，我大傷元?dú)?，得好生補(bǔ)補(bǔ)。”

    鳳景南睜大眼睛，打量明湛的目光頗為不可思議，“你干啥了？如果我沒記錯，你出王府的時候都有限，天天在屋里窩著，上嘴皮碰下嘴皮，事兒都是吩咐手下人去出力氣，你累著哪兒呢？過來給我瞧瞧?！?/br>
    “心累?！泵髡吭賴@一口氣，“天天懸著心，生怕哪里出差錯，你沒發(fā)覺我都瘦了？”

    “你說是就是吧?！兵P景南道，“本王也瘦了，你瞧出來沒有？”“哪里，父王是越發(fā)威儀了?！?/br>
    鳳景南給明湛逗樂，笑道，“我看你是越發(fā)狡猾了。你總說瘦，依我說倒不是差使忙累的，那是因?yàn)樾难蹆憾嘟o累的，你發(fā)覺沒，你不但瘦了，還不大長個兒，年初你就是跟本王差大半頭，如今還是一樣。這大半年工夫，丁點(diǎn)兒沒長高?！?/br>
    明湛眼睛瞪得溜圓，氣的差點(diǎn)厥過去，這是人說的話嗎？

    鳳景南哈哈大笑。

    朱子政的歸來是一個信號，藏邊貿(mào)易即將開始。

    云貴二省有名有姓的商人們仿佛嗅到了銀子的香味兒，不約而同的聚集在昆明，想打聽到最新的消息。

    明湛卻要在晨議時繼續(xù)忍受大臣們對于稅率新一輪的激烈討論。

    明湛很隨和，他對人并沒有太大的架子，對身邊兒人也大方，再加上他的身份，人人都說能在世子身邊兒當(dāng)差是福氣。

    可在鹽商們看來，明湛真是既有手段，又極霸道。

    實(shí)在難搞的很。

    當(dāng)然，有的是人愿意做溝通的橋梁，譬如：蔡貝；再譬如：楚言。

    明湛也會請二人喝茶聊天，楚言并不似一般商賈般卑躬曲膝，他正當(dāng)年青，俊美自信，在明湛面前也自有一番風(fēng)儀，說的都是實(shí)打?qū)嵉拇髮?shí)話，“殿下，如今無非是您要收的稅，兩成的稅，在草民看來完全可以接受。只是有人擔(dān)心殿下您會接著征收更重的稅，故此，一直對您的改制觀望徘徊。”

    蔡貝接著道，“草民看也就是這里卡著呢?！?/br>
    明湛揉揉眉心，臣子們一直在念叨他征收重稅、盤剝商賈啥啥的，他也煩，卻沒想到根在這兒呢。明湛笑，“你們以為王府是什么，隨我一言堂嗎？”

    “這樣吧，朱大人已經(jīng)回來。藏邊貿(mào)易的事我也要著手安排，介時會有一個對外的答疑會，你們有興趣可以來參加，關(guān)于為什么會征兩成稅的問題，我會一并說明?！钡拇_需要一個新聞發(fā)布會哪，明湛思量一番道。

    蔡貝楚言相視，交換了個眼神，心照不宣的開口，“草民見識微淺，答疑會，這個倒沒聽說過。”

    “以前也沒有，你當(dāng)然沒聽說過?！泵髡康?，“關(guān)于藏邊貿(mào)易的流程，還有開放交易的物品種類，以及市場規(guī)范，都會有一個具體的說明。你們有空可以過來聽聽，交易市場已經(jīng)在建了，估計冬至前就能蓋好?！?/br>
    楚言不著痕跡的打量了蔡貝一眼，竟被這小子搶了個先兒，怪道蔡老二一早便開始買木料，倒不知道這小子什么時候跟世子搭上的關(guān)系。

    殊不知蔡貝也是滿肚子苦水倒不出，他這批木料十之八九還壓手里呢，辛苦錢都沒賺到一個，不過好歹是跟世子說上了話兒，也算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