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一早，沈老爺子便得知云州衛(wèi)守著青州城，沈綿和江星列都出不來。

    沈老爺子當(dāng)下跌坐在椅子上，捂著胸口好一陣喘氣，險些背過氣去。

    葉曉風(fēng)臉色驟變，趕緊喊了大夫過來，生怕老爺子有個三長兩短。

    “老爺子您放心，世子他在城中，會保護(hù)二娘子的。”葉曉風(fēng)勸慰道。

    沈老爺子好似在瞬間蒼老了許多，他闔上眼睛，道，“那可是疫病，難道疫病還會因?yàn)檎l身份尊貴，就放過誰嗎?！?/br>
    葉曉風(fēng)語塞，也不知道該說什么，只能給沈老爺子倒茶，讓他先緩一緩。

    沈老爺子推開茶杯，心想，他不能讓沈綿被困在城中，更不能心存僥幸，讓覺得沈綿一定能夠逃出生天，這種時候，求神拜佛沒有任何用處。

    “老夫去找張敬平。”沈老爺子霍然站起。

    葉曉風(fēng)道，“老爺子，張敬平一向固執(zhí)，怕是您去了也沒用，今日一早也有人想接城中親眷出來，幾萬兩銀子送上去，他也沒有松口，且他自己也在城中，已然賭上性命，這人連命都不要了，豈是輕易能夠說服的?！?/br>
    沈老爺子心中明白，齊王想在這里取江星列的性命，張敬平但凡放出來任何一個人?，那他關(guān)不住江星列了。

    “這樣的膽氣，不放到戰(zhàn)場上，卻與自己人針鋒相對，真是可惜。”沈老爺子道。

    沈老爺子皺著眉頭，問，“齊王什么時候能到?！?/br>
    “兩日后。”葉曉風(fēng)回話。

    沈老爺子沉吟不語，葉曉風(fēng)道，“您想去找齊王？”

    “我豁出去這張老臉?biāo)闶裁??！鄙蚶蠣斪拥?，沈綿是他的孫女，是他親眼看著長大的孩子，別說豁出去老臉，就是齊王還要讓他做點(diǎn)什么，他也得把沈綿帶出青州城。

    沈綿早上起來，江星列不在屋子里，也不在院子里。

    她喊了兩聲，沒人回話，就去洗漱，然后坐在梳妝鏡前，把頭發(fā)隨便扎起來，一個人去院子里的秋千上坐著，準(zhǔn)備等人送早飯過來。

    碧云掐著點(diǎn)過來，還給沈綿帶了話，道，“娘子，段知府家的世淑娘子這兩日不大好，段知府家派人來傳話，說世淑娘子想要您畫的觀音像，眼下正在外面候著。”

    沈綿聽了，心里一沉，碧云知道她心情不好，不過還是堅(jiān)定地勸說她，“娘子，您不能出門?！?/br>
    沈綿“嗯”一聲，低聲說，“我去給她拿畫?！?/br>
    碧云跟在沈綿身后，沈綿忽然問，“碧水還好嗎？”

    碧云臉色一白，當(dāng)即就止不住眼淚，她胡亂抹了一把臉，“娘子，您已經(jīng)知道了嗎？”

    “我不大聰明，可又不是傻的，只是我問了用處也不大，便沒有說而已?！鄙蚓d聲音越來越低，碧水已經(jīng)很多人沒有來見她了，她問起來，碧云總是言辭閃爍，沈綿自然就猜到了。

    碧云道，“娘子放心，碧水還好，柴郎中說她身體好，一定能撐過去的。”

    沈綿低頭在箱子里翻出來一幅畫，又拿了兩冊話本，交給碧云，“送去吧，你自己也千萬小心，知道嗎。”

    碧云道，“娘子放心，奴婢這輩子都要侍奉您的，閻王爺都叫不住?！?/br>
    沈綿道，“說什么呢?！?/br>
    碧云用帕子擦著眼淚，笑了一聲，“奴婢先出去了，娘子好好吃飯?！?/br>
    等碧云離開，沈綿坐在院子里喝了半碗粥，就吃不下去了。

    江星列回來的時候，看見沈綿在院子里發(fā)呆，走過來詢問，“這是怎么了？”

    江星列坐到沈綿身側(cè)，她低聲嘆了口氣，道，“我在青州認(rèn)識的一位娘子，身上染了疫病，才十四歲，青州知府家的女兒，做的刺繡特別漂亮，性子也是一等一的好，跟我挺合得來，不知怎么染了病，也不知道能不能熬過去?！?/br>
    江星列安慰道，“太醫(yī)后日就來了，我在路上，還請了幾位天下都有名的郎中，疫病很快就會好的?！?/br>
    沈綿雙手合十念了一句阿彌陀佛，這是她素來的習(xí)慣，倒不是真的篤信佛祖。

    “我倒是希望真有滿天神佛，能夠睜開眼睛看看這青州的境況?！?/br>
    江星列心想，哪來的滿天神佛，就算真有滿天神佛，恐怕人命在他們眼里也是一文不值的。

    兩人相對無言，安安靜靜地做了一會兒，沈綿才詢問他，“你去哪兒了?！?/br>
    “去街上看了看?！苯橇械?，眼下青州城中還有上萬人，眼下疫病醫(yī)治無望，每日抬出去幾十具尸體，沒病的人也不能離開。

    江星列覺得再這樣下去，青州城就要出亂子了。

    他到底奉了皇帝的命過來，得清楚城中是什么情況，早上起來去見了青州知府，跟他商議些事情。

    “外面肯定不好，”沈綿道，“我這幾日總是能聽到哭聲，夢里都是?！?/br>
    “真該讓陛下和太子，還有齊王他們一起來看看青州的境況，”江星列的聲音微微發(fā)冷，道，“陛下拿人命當(dāng)考驗(yàn)，太子?和齊王，把這樁災(zāi)禍作為籌碼，籠絡(luò)人心，周氏皇族要是再這么下去，恐怕這百年基業(yè)不久就得拱手讓人了。”

    沈綿道，“怎么說這樣的話?！?/br>
    江星列苦笑一聲，“原先在盛京，沒見過什么世面，?總覺得我有手段，有謀算，今日在青州街頭，看見那樣慘烈的場景，方才知道，人命是不能玩弄的。”

    沈綿看著他，只是拉著江星列的手，用長袖把江星列的手裹在自己衣袖里。

    “手段還是要有的，”沈綿道，“不然真的成了砧板上的魚rou，任人宰割了?！?/br>
    “只是手段太多，難免叫人厭煩，”江星列道，“等太子殿下什么時候坐上那把椅子了，咱們不在盛京待著了。”

    沈綿只點(diǎn)了點(diǎn)頭，她喜歡聽這話，只是心中并沒有把這話當(dāng)真。

    兩人在院子里胡亂打發(fā)了一日，也沒做正事，很快就天黑了。

    沈綿晚上照舊睡不著，江星列教她下棋。沈綿不太喜歡，也不正經(jīng)學(xué)，跟他說著閑話。

    門外響起一陣嘈雜的聲音，沈綿皺著眉頭，江星列立刻站起來，按著沈綿不讓她動。

    沈綿聽到男人激烈又凄慘的嘶吼聲，“憑什么，憑什么你們這些達(dá)官貴人，就能出城，我們這些人，就要死在這里～”

    “有人闖進(jìn)來了。”沈綿道。

    沈綿剛說完，很快那個聲音就消失了，江星列道，“我派人在外面守著?！?/br>
    沈綿起身，道，“江星列，我得出去看看，沈家這條巷子里幾百口人，要是有人被挑撥，非要闖進(jìn)來，咱們肯定招架不住的?！?/br>
    江星列眼中滿是對沈綿的贊賞，這是他第一次這樣看沈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