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節(jié)
這話并非作假。 雖然盛林不懂表演,一直以來對“演技”優(yōu)劣毫無概念,但他卻看得出,剛剛的傅子越已經(jīng)成了另外一個人。他那樣篤定、又那樣恐懼,情緒幾番掉轉(zhuǎn),所有人都被他牢牢牽著走。 盛林并非沒見過好的表演,他在倫敦讀書的時候,偶爾會和william小文藝一把,要么去royalalberthall里聽一場交響音樂會,要么也會在人頭攢動的soho區(qū)里穿行,看一場精彩絕倫的戲劇表演。他見過英國演員把莎士比亞的戲劇演得摩登又尖銳,也見識過演繹契訶夫的冷嘲熱諷與癲狂。 但傅子越和那樣的舞臺演出很不一樣。 他沒有那種力求輻射到每個人的沖擊感,卻又實打?qū)嵉淖屗腥说暮粑急凰鹀ao控。 像……一種魔法? 得到盛林的肯定,傅子越這才流露出一絲笑意,人前拘謹自制的樣子逐漸消散。 看著他的笑,盛林忍不住心中一動,他又想起盧導(dǎo)最后提起的那部電影,其實他也看過。 難怪兩人第一次在上海見面時,盛林就覺得傅子越眼熟,實在是傅子越那一段戲給他留下的印象太深刻了。 整部電影的劇情已經(jīng)在盛林記憶深處變得模糊,唯有那個狂奔的男孩,不肯放棄的男孩,倔強地咬著牙,腮幫子微微鼓起,并不嚎哭,眼淚只在奔跑中無知無覺地流向臉頰兩側(cè)的面孔,和絕望無助的眼神,永遠刻在了盛林的夢里。 應(yīng)該很難過吧,哪怕是演戲。 盛林那時候就在想。 電影里的男孩看起來年紀(jì)和他差不多大,在這樣的年紀(jì)失去雙親的感受,不必真的經(jīng)歷,只要在腦海中冒出這樣的一個念頭,盛林都能共情到那份無助和哀慟。 那一段戲?qū)嵲谔@艷,以至于盛林曾經(jīng)真的很好奇是誰飾演的這個角色,可是那個男孩沒有名字,他的演員也只在最后“參與出演”的一長串里被署名,盛林又沒法一個個去查,于是作罷。誰能想到,白駒過隙,年月更改,這個他想找的人就在盛林面前,兩人還是這樣的關(guān)系…… 他不由得用力握了握傅子越的手,忽然有些自慚,沒能對他再好一點! 傅子越奇怪地看了盛林一眼,像是在疑惑他為什么要用力掐自己。 盛林便小聲問:“你那個時候是不是很難過???” “那個時候?”傅子越下意識反問,又忽然想到,“你也看過那部電影?” 盛林點點頭。 傅子越明顯一怔。 很難過嗎? 當(dāng)然,憑直覺和本能去演戲,和時至今日他懂得技巧后、輕松調(diào)度情感的表演大不相同。鏡頭里所有的痛和美好,都是真實的,那種撕心裂肺的絕望,是他在拍那段戲里日夜煎熬的情感,想走出來,又不敢走出來。那段黑漆漆的路,一個人跑著不能停下來的長路,成為了傅子越青春期里深刻的夢魘。 盡管如此,他還是選擇了電影。 少頃,傅子越卻是緩緩笑起來,他安撫地摸了摸盛林的肩膀,“不記得了,至少現(xiàn)在已經(jīng)不難過了?!?/br> 盛林松一口氣,像是很怕傅子越在那段回憶中受傷,“不記得就好,我沒想到那就是你,對不起?!?/br> “這有什么對不起的?”傅子越哄他,“那部電影看過得人真的很少,我們有緣分。” 盛林這才緩和了情緒,重重地“嗯”了一聲。 一行人重新回到最初的小花廳里。 盧原問道:“那么接下來的事情,我和傅老師親自聯(lián)系嗎?” 他目光試探地在盛林和傅子越之間逡巡,想是知道二人關(guān)系,但不便點明。 盛林扭頭看傅子越,見對方也請示般地望著自己,對他說:“聽你的?!?/br> 傅子越便答:“我會讓我的經(jīng)紀(jì)人和您聯(lián)系。” 盛林凝視著身影挺拔的傅子越,脫離了角色以后的他,一下子又變成那個好像冷冰冰沒有任何感情的人。被所有人格外重視起來的傅子越,好像并沒有半分處在高位的不適,仿佛他始終胸有成竹,知道自己總能走到這個位置上。 可是,這樣難以接近,甚至有幾分高傲的傅子越,從不會在他的面前擺出這副生人勿進的樣子。 想到這里,盛林走到傅子越身邊,悄悄拿手指勾他,想要試探一下。 傅子越低首望他,把對方的手一把攥住,隨后挑了挑眉,像是在問怎么了? 果然,那份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眼神,一下就柔和了。 盛林心下滿足,美滋滋的。 有錢真好,真快樂,又能替別人圓夢,又能給自己圓夢。 看著傅子越的臉,盛林一時情生意動,再沒心情同人客套敷衍,于是拉著他向大家告辭,草草說了幾句客套的話,便拉著傅子越飛快走了。 明明沒有人追,盛林卻在胡同里走出一副大步流星的氣勢。 傅子越莫名其妙被他拽著,“怎么突然這么著急,你還有事?” 盛林回頭飛瞪他一眼,但臉卻紅紅的,不像生氣的樣子,“你不懂!” 他打了個電話給司機,催得十萬火急。好在車就停在附近,盛林在路邊站了不到一分鐘,就看到車緩緩靠邊。 傅子越送開手,想繞到另外一側(cè)去上車,盛林卻說不用。 他自己撅著屁股往后座里面鉆去,隨即沖傅子越招手:“快上車啊?!?/br> 傅子越順從坐進車內(nèi)。 剛關(guān)上車門,盛林就一把撲進了傅子越懷里,摟住了對方脖子。 “?”傅子越的大腦沒跟上盛林的動作,但時日久了,已經(jīng)習(xí)慣性地抬起手摟住盛林的腰。 盛林抱著蹭了蹭傅子越,急道:“親我?。 ?/br> 傅子越頓悟,倏然笑了,他捏住盛林下巴,蜻蜓點水地親了下,一觸即分。 盛林瞪大了眼睛,不可思議地質(zhì)問:“傅子越,你都要演盧易生的電影了,就這么報答我啊!” 傅子越的笑容越來越濃,一直蔓延到了他的眼角,他沒說話,只是擁著盛林,用溫柔的眼神慢慢化開盛林的不滿。 盛林被那直白又熱烈的目光看得身上都要熱了,感恩也好,報答也罷,傅子越?jīng)]開口,卻都用這情感滿溢的注視把盛林徹底淹沒了。他覺得自己像是浸入一汪永遠不會變寒的溫泉水,泡得渾身發(fā)燙…… 終于,傅子越身體前傾,吮住了盛林的下唇。他試探著往里吻,舌尖輾轉(zhuǎn),探開懷中人的唇齒。 盛林緊緊閉上了眼,他好像第一次被傅子越這樣吻,吻得像一塊水果硬糖,被對方含在嘴里,不停地舔,然后慢慢地融化。 要命…… 怎么這么舒服?。?/br> 盛林起先還是摟著傅子越,后面越來越控制不住,便用手指死死揪著傅子越頸后的衣領(lǐng),他感覺自己快要窒息了……可就算窒息也舍不得喊傅子越放開他。 “唔!” 終于,盛林實在吸不進氣了,本能地往后仰頭,傅子越生怕他磕著,眼疾手快托住了盛林的后腦勺,放開他的同時又把人按向自己的方向。 正巧這時,不知道該往哪里開,又不能停在原地不開的司機,于是只好圍著整條街瞎轉(zhuǎn)的車忽然急剎。 盛林先是往后仰,又猛地撞進傅子越懷里。兩人身體隨著慣性貼近,都察覺了什么。 傅子越低笑了一聲,正響在盛林耳邊。 盛林聞著對方身上已經(jīng)變得熟悉的香味,突然明白古代的昏君都是怎么一回事了。 他看都不看司機,揚聲道:“去最近的酒店。” 作者有話要說: 傅子越(甜言蜜語哄老板):木木,我們好有緣分! 盛木木(冷靜客觀有頭腦):你我本無緣,全靠我花錢。 第17章 木已成舟 傅子越的演員聘用合同,盧易生導(dǎo)演的casting團隊在幾日后就發(fā)送至傅子越的私人郵箱,這件事幾乎算是塵埃落定了。 與此同時,家里人也幫忙把遷戶口相關(guān)文件準(zhǔn)備好,快遞到了北京。傅子越不必再費心,盛林拿走一沓文件,自然有人幫忙料理周全,過戶也很快完成。 難得盛林這日說有事,沒聯(lián)系他,傅子越想了想,把合同打印出來,叫了輛車去了公司。 他作為浩粵娛樂的簽約藝人,肯定是沒有辦法私自在外接戲,合同終歸是要讓經(jīng)紀(jì)人來處理。再加上《大清宮闕》的項目他早已和對方落過合同,他要推了這部戲,也需要公司法務(wù)幫忙出面解決。 事到如今,無論如何,他要把這些變動和自己的經(jīng)紀(jì)人段瑯瑯攤牌了。 段瑯瑯手下目前還同時負責(zé)著七八個藝人,其中有成熟的老演員,也有像傅子越這樣上升期的藝人,當(dāng)然也帶著兩個公司剛簽的新人。因此她大部分時間,不是在外面與各選角團隊的副導(dǎo)演應(yīng)酬談戲,就是和商務(wù)經(jīng)紀(jì)一起開拓客戶資源,每天在公司打過卡,處理完日常事務(wù),往往就離開了。 因此,傅子越一早就去了公司,前臺認得是藝人,直接領(lǐng)去了段瑯瑯的辦公室。 “瑯瑯姐?”傅子越站在門口微笑。 段瑯瑯沒想到傅子越過來,站起身,親昵道:“怎么突然來了?也不和我打個招呼,快進來坐?!?/br> 傅子越和段瑯瑯在一起工作多年,倒是很有幾分感情了,他一邊坐下,一邊說:“姐,你是不是又在減肥?感覺你瘦了。” “真的嗎?”段瑯瑯低頭看了眼自己,頗有點自得,“也沒怎么減,就是最近太熱了,沒什么胃口而已?!?/br> 傅子越遞過去一個手袋,說:“我記得你發(fā)朋友圈說過,喜歡這個牌子?前幾天逛街看到他們出了新香水,給你買了一瓶。” 段瑯瑯收入不菲,自然不缺一瓶香水錢,但看到傅子越還記得她喜好,也不由得笑了出來,她并不多客氣,坦然接過,“正想找代購買呢!你給我省錢了,多謝啦。” 說著,她又喊助理進來,“去給你子越哥訂咖啡,還喝美式嗎?” “嗯,謝謝?!?/br> 作為經(jīng)紀(jì)人,段瑯瑯自然也把傅子越的生活習(xí)慣牢記于心,“最近怎么樣?我記得你mama來北京了,也沒敢打擾你?!?/br> “就住了幾天,嫌北京太熱,又回老家了?!?/br> “這么快就走了?你不早說,我應(yīng)該請阿姨吃飯的?!?/br> “瑯瑯姐,咱倆就不用這么客氣了。”傅子越輕笑,段瑯瑯這幾年手里的藝人有合約到期離開的,也有新簽進來的,還有組別調(diào)動,換給其他經(jīng)紀(jì)人的。 只有他跟著段瑯瑯的時間最長,兩人間一直彼此信任,確實磨合得很好。公司雖然不如早年間景氣,但傅子越知道,他的經(jīng)紀(jì)人始終還是在為他爭取更多機會的,盡管很難。因此,他對段瑯瑯信重有加,也讓他今天想說的事情,變得格外難開口。 “那你最近怎么樣?自己在家看劇本呢?”段瑯瑯把電腦里正在處理的工作關(guān)掉,轉(zhuǎn)而起身,挨著傅子越在沙發(fā)上并肩坐下,很關(guān)心地問候著,“拍古裝戲太辛苦了,你這次帶個助理進組吧,我前不久面試過了幾個,有還不錯的,就是不知道你想帶個男孩還是女孩。” 傅子越卻沒接這個話茬兒,頓了頓,慎重說道:“姐,這個戲我不去了。” 段瑯瑯愣了下,她知道傅子越不會拿工作玩笑,何況這又是一部已經(jīng)簽過片約的項目,兩人協(xié)力爭取下來,其中周折不易彼此都很清楚。傅子越這是是怎么回事? 她有些隱怒,但不急著發(fā)作,而是先平心靜氣地詢問:“怎么了子越?是你家里出什么事了嗎?” 經(jīng)紀(jì)人與藝人之間的溝通,是一種微妙的較量與權(quán)衡。對外,他們必須立場一致,才能為彼此爭取到最大的利益,但對內(nèi),彼此信任的培養(yǎng)并不容易。一方面,他們要為對方的決定買單,兩人的事業(yè)發(fā)展都寄托在對方身上,另一方面,兩人的強弱又猶如蹺蹺板,是經(jīng)紀(jì)人服務(wù)藝人,還是經(jīng)紀(jì)人規(guī)劃藝人,往往都是在一個個項目中不動聲色地角逐出結(jié)果。 段瑯瑯在浩粵娛樂工作多年,資歷已深,等閑藝人是沒法在她面前要強的。即便受她重視的傅子越,也不例外。 然而,這并不是她性格決定的,而是每一樁工作過程中,她所能夠為藝人考量的內(nèi)容,永遠多過藝人自己,不斷接受信賴而自然形成的局面。就想此刻,比起自己發(fā)泄情緒,段瑯瑯選擇先去關(guān)心傅子越的境況,更了解藝人,才能更好的從對方視角來考慮問題,并且引導(dǎo)對方思路,最終達成她想要的結(jié)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