鯨波 完結+番外_分節(jié)閱讀_40
陳郁點了點頭,他很小就沒有母親,是一個叫妍娘的女子撫養(yǎng)了他。妍娘和他住在一棟大房子里,房子里有一座美麗的花園,從他懂事,他就住在那里。 每隔兩三年,陳郁能在大房子里見到父親一面,而這次相見,他被父親帶離妍娘身邊,走出大房子,踏上歸國之路。 妍娘是陳端禮友人黎維武的寵妾,她不可能隨船陪伴陳郁。陳端禮用指腹碰觸孩子微顰的眉毛,看著這個小兒子,神色略顯擔慮。陳郁的模樣跟剛上船那時有了不少變化,頭上的小金冠被取下,身上穿的色帛換成了一件交領錦袍,不過他仍是半披著發(fā),發(fā)辮上綴著金葉飾。 他這樣的裝束,一旦歸國還需再進一步更改,待他回國,他也需要學習新的語言,融入新的環(huán)境,他年齡尚小,希望能很快適應。 沒多久,陳端禮牽著孩子的手登下樓梯,他護著他,像呵護寶貝。 甲板上的船工,偷偷看向他們父子倆,高大威嚴的陳綱首,秀美精致的兒子,他們在想孩子的母親是誰,也許真如傳言那般是位美艷的鮫女。 水手們都聽說過鮫女的傳聞,她們有絕美的容顏,會在風暴到來前浮出海面,給予水手們警告,由此,人們也不渴望見著她們,因為那便意味著不吉,甚至是死亡。還常常有水手為她們誘惑,以致跳進水中,想要追隨她們而去,而溺斃成為一縷亡魂。 船行數(shù)日,天氣晴好,順風順水,途中沒再入港補給,水手們慵懶地聚集在船艙下棋、閑扯,值班的水手在主甲板上追趕一只從廚房里跑出的雞,大廚拿把菜刀,一只油膩的手往圍裳上搓。 小陳郁趴在窗上,聽著艙外的笑聲,看了看天,他敏銳感應到潮濕的水汽在空中凝聚,他喃喃自語:“要起霧了?!?/br> 陳端禮坐在書案前,正在翻看賬本,聽到兒子的話,他抬起了頭。 原本晴空萬里的天,在午后逐漸為霧氣遮蔽,海船在霧中行駛,白日見不到太陽,夜晚見不到星辰,舟師的牽星板在這樣的天氣里無法使用。陳端禮待在針房,和顧舟師看顧羅盤針,他擔心航線偏離。起霧時,他們正要經過昆侖洋,所謂“去怕七洲,回怕昆侖?!崩鲅蟪林蹮o數(shù),暗礁遍布。 其實以顧舟師的多年老經驗,哪怕在霧中,他也能讓船安全駛出,陳端禮隨后離開針房,返回他的寢室。陳端禮走后,顧舟師的助手,也是他的侄子顧常問:“伯父,陳綱首的船,當年是不是真得在昆侖洋擱淺,還遇到……”他話還沒說完,就被顧舟師喝止:“盡聽別人胡說八道!” 顧常沒敢再問,委屈巴巴走到外頭看霧。 夜晚,船上寂靜,身邊的伯父寡言又嚴厲,顧常覺得無趣,把手中的一份海圖翻來翻去,自言自語:“常言道昆侖洋會針迷舵失,人舟孰存,我聽費通事(翻譯)說,那是因為昆侖洋里有鮫邑,是鮫人的故鄉(xiāng)。鮫人在鮫邑附近施下法術,令海船迷失,不許人靠近,由此昆侖洋才會這般兇險?!?/br> 顧舟師瞪了侄子一眼,訓他:“費通事愛說大話,他的話都是鬼扯。真有鮫邑,我這個老舟師會不知道?” 陳端禮進入綱首室,發(fā)現(xiàn)本來臥在床上睡覺的兒子不見,他叫來陳小,陳小也慌了,辯稱:“我剛剛才來房里,看見小東家還在?!?/br> 陳端禮忙和陳小尋找,這一夜起的霧,讓他心神不寧。 船里船外都沒有孩子的身影,陳端禮站在艉樓下,瞧見登往艉樓甲板的木梯,想兒子白日喜歡到艉樓上看海。他攀爬上去,果然見陳郁站在上頭,背對著他,小小身子隱現(xiàn)在霧氣中。陳端禮喊他,陳郁卻似乎沒有聽見那般,他無知無覺,很快消失在迷霧里。 此時的陳郁恍惚無主,他被呼喚聲引上艉樓,那聲音似有似無,但能魅惑人心,那聲音不是一人之聲,像似無數(shù)人,卻在陳郁聽來如此的親切,令他生眷意。這只有他一人能聽到的喚聲,呼喚的群體,似乎就在迷霧之中,似乎在深海之下。陳郁已經走到艉樓的邊沿,他受到了迷惑,他攀上圍欄,他身后傳來父親的叫聲,飄忽而不真切,他沒有回頭,他墜向濃霧。 從高高的艉樓,墜進大海,強大的沖力使得陳郁當即驚醒,他在海中驚恐的掙扎,冰冷和黑暗朝他弱小的身體擠壓而來,一個浪起,他被卷進海里。嗆進他腔肺中的海水令他痛苦不堪,他抓撓脖子,本能的想要呼吸,他就要溺死了,他拼命撲動手臂,極力求生,在絕望之際,他內心有個聲音在告訴他,他不懼水,哪怕翻天巨浪也吞噬不了他,他在大浪中抗爭著,終因年幼,他精疲力竭而瀕臨昏迷,卻就在這時,他胸前亮起一團幽藍的光,那是他脖子佩戴的海獸項飾在發(fā)光,那團光逐步擴散,直到將他整個人包裹在光中。當耀眼的光芒消減,一只龐大的怪物,用背部托住了陳郁下沉的身體,吼叫著沖出海面。 陳郁昏厥之時,聽到震耳的海潮聲,潮聲里夾雜著巨獸深廣,令人恐懼的叫聲。 海船上的人們,在濃霧中只見到一對碩大閃亮的眼睛,看不清它的全貌,船員們大為驚恐,有人失聲大叫,有人跪地祈求神明庇佑,有人驚叫奔逃。船工們退卻了,趴在甲板上的身子瑟瑟發(fā)抖,他們甚至忘記去拉那些拴著繩索,正在水下試圖搜尋陳郁的船奴。 巨獸可怕的聲音震耳欲聾,陳端禮筆挺站在艉樓上,他的腰身被戚部領死死抱住,潮水打濕他的衣服和發(fā),巨獸的吼叫聲過后,是一片死寂,戚部領勒住陳端禮的手臂漸漸松開,忽覺一股腥澀氣息攜風撲來,強勢得讓人后退,陳端禮卻再上前一步,一個龐然大物遽然出現(xiàn)在他眼前。他認出了它,他伸出雙臂,祈求著,巨獸迅速消逝,陳端禮的雙臂一沉,陳郁落在了他的懷里。 陳端禮摟抱住兒子,屈膝在地,他見到兒子胸前發(fā)光的銅獸,他拾起銅飾,神色哀傷,不停嚅囁著一個名字:綾娘。 那是陳郁母親的名字,一個死去者的名字。 陳郁昏迷不醒,躺在父親的臂彎里,胸前的小銅獸閃著幽藍光芒,那光芒映亮他的臉龐,他肌膚泛著鱗光,本該是耳朵的地方,長出了鰭,他現(xiàn)出了原身。陳端禮雙肩微微顫動,把兒子兜進懷里,抱得更緊。 聽到身后戚部領的喚聲,陳端禮脫下衣袍,鎮(zhèn)靜將孩子裹住,戚部領靠過來,親眼見到綱首懷里失而復得的兒子,他為今夜所經歷的事感到無比驚愕。 主甲板上的水手們驚喜發(fā)現(xiàn)巨獸消失無蹤,濃霧也漸漸散去,桅桿上的燈籠照見從艉樓木梯下來的陳端禮,他的風袍裹住一個小孩兒,那是他落海的兒子。 陳端禮抱著他的兒子,在船上人員錯愕眼神的齊齊注視下,緩緩返回綱首室。 回到綱首室,陳端禮立即讓戚部領去將船醫(yī)喚來,身為武夫的戚部領,他是唯二看清怪獸模樣的人,他從艉樓上下來時,腳軟的幾乎挪不開步。不只是那頭怪獸震撼了他,他更懷疑自己的眼睛,因為他看見陳郁被那頭大怪物救上來時,變了模樣,那不大像是個人。 船醫(yī)是一位三佛齊國的番醫(yī),戚部領將他送進綱首室,把房門一關,守在門外。戚部領本以為會聽見番醫(yī)的驚叫聲,但一切都很安靜。 綱首室的房門緊閉,燈火達旦。 船夫劃槳的水聲在耳邊響起,窗外飄過一陣人語聲,來自其它歸航的客船,身后九日山已遠去,陳端禮的回憶到此為止。那年陳郁七歲,陳端禮帶他歸國,在歸國途中,船經昆侖洋,陳郁在霧夜墜海的事,對陳端禮而言,至今還歷歷在目。 陳端禮低頭去看床上昏睡的兒子,他背身側躺,蓋在他身上的被子拉得很高,遮住他的臉和耳朵,只有少許頭發(fā)露在外頭。 當年因為落海且親眼目睹巨獸,陳郁因過度驚嚇而高燒不退,昏迷數(shù)日,期間,船上的人們對陳郁的傳言也越演越烈。陳端禮為保兒子安全,在主甲板上召集眾人,他手執(zhí)一枚官府賜予的綱首大印,抽出腰間佩劍,下令誰敢再謠傳,絕不姑息,將以法懲治。 身為一船綱首,他有威震船員的能力,他能保護陳郁。 多年后的今日,當這艘客船靠岸,登上陸地,陳端禮也必要保護他的孩子。 作者有話要說:小銅獸:身小樣萌,海馬造型,擅長游泳,真是出門旅游的必備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