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可惜鄭哲還沒走幾步就遇上個老熟人，被迫懷了回舊。

    張春明迎面走來，他已經(jīng)成了老頭子，不知道什么時候出的獄，看樣子倒是沒有多潦倒，格子襯衫黑西褲，還穿著小皮鞋，擦的油黑锃亮，就是頭發(fā)都白了，一臉老褶子。

    他跟他兒子張春天長的不大像，尤其是臉型，張春天像他媽，是個大方臉，而他是個清寡長臉，現(xiàn)在老了，瘦了，臉更長了，還是上寬下窄，有點像短粗款的鞋拔子。

    由于特征明顯，又離這么近，鄭哲裝看不見都不行，只能硬著頭皮，笑容滿面的招手打招呼：“哎，張哥啊，挺巧啊……”

    張春明一愣，沒有認出鄭哲，只從他身邊過去了。

    鄭哲舉著的手放下來，覺得這事兒辦的有點磕磣，便一時半會沒敢去看顧銘的反映，想著裝隨意把這事帶過去。

    顧銘問他：“你倆到底認不認識？還是你認錯人了？”

    鄭哲心想顧銘夠沒眼力價的，但也沒說他什么，只是把手插進褲兜，頭也不回：“當然認識，要不你以為我傻?。侩S隨便便在大街上搭訕老大爺……誰知道他居然沒認出我來，我估計啊，他是歲數(shù)大了眼神兒不行了?！?/br>
    顧銘笑了一聲。

    鄭哲回頭，本是怒目，但看見顧銘的小模樣便xiele氣，他抬手摸了摸顧銘的后腦勺：“難不成是我老太多了，變樣了？”

    顧銘拿開鄭哲的手：“剛才那人是誰？有點眼熟。”

    鄭哲想了想：“我二姨夫?！?/br>
    “……你管他叫張哥?！?/br>
    “哦，那是因為他跟我二姨離婚了，剛才其實我應(yīng)該叫張叔，但我不尋思叫哥顯得他年輕么，結(jié)果吧，我這么為他考慮，你瞅瞅他……”

    “差輩兒了，怪不得他不理你?！?/br>
    “恩，知道了，下次不會了?！编嵳苄睦锩鲀?，嘴上糊涂：“哎，不對啊，咱家能說會道心思縝密的人不是我么？不是說好了說話的事歸我管，寫字的事兒歸你管，這幾個意思??？你是要全權(quán)掌握咱家發(fā)言大權(quán)么？”

    顧銘沒說話，也斂了笑，卻沒斂干凈，帶著暖意，化了方才那一臉冷霜。

    鄭哲趁熱打鐵，哄顧銘高興，他走了兩步，看見前頭的黑社會，便稍一彎腰，用胳膊肘戳了戳顧銘，壓低了聲音：“紅，快看，大哥?！?/br>
    顧銘一看，可不就是，前面一群炮子頭，大金鏈，三五成群聚在一個夜市旁邊的大樓口里，抽煙打火，大哥罵罵咧咧的指著對面的小弟：“cao.你媽的讓你去你就快點去，邁開腿，麻利兒走，步邁大點，你他媽來事兒了咋的？癟犢子！”

    鄭哲聽笑了：“大哥口才真好。”說完又一斜身：“你是不是想到了你以前的自己？”

    顧銘看那大哥憤怒的老母雞似的，扯脖子罵嗷嗷罵，罵到激動時臉色青白，一副缺了氧的樣兒，就有點心驚rou跳，連忙搖頭：“沒有，你什么時候聽我罵過人？”

    鄭哲一想也是，顧銘最缺德的時候也不說臟話。

    但這不代表顧銘沒說過，鄭哲可是記得他小時候罵自己是事兒逼，他倆小時候很多事鄭哲都不記得了，但就這事記得最清楚，現(xiàn)在想起來還有點生氣，于是鄭哲陰陽怪氣的摸了摸顧銘的后頸：“媳婦兒，你說的對。”

    倆人離那群人近了些，漸漸的能聽見他們爭吵的內(nèi)容，大致就是攤位費沒收全，大哥很不滿意，正在訓(xùn)斥無能的小弟。

    因為這群人正好站在樓口，也不知里頭開了空調(diào)，還是樓里比較陰涼，倆人經(jīng)過的時候都覺得冷氣很足，直吹的身上起雞皮疙瘩。

    鄭哲稍縮了肩膀，輕聲開口：“也怪不得大哥這么生氣，你說這幫小弟，辦事也太不走心了，你看看大哥站風(fēng)口上凍的嘶嘶哈哈的也不知道給大哥換個好地兒坐，換我我也會發(fā)火啊?！?/br>
    顧銘也冷，忙加快腳步：“是挺冷?！?/br>
    鄭哲見狀連忙跟顧銘擠在一處，緊貼著他那白花花的rou，還佯做貼心的摟了他一把：“大哥你冷不冷，我摟著你?！?/br>
    “不用，你離我遠點，”顧銘推開他，倒也不是不好意思，只是純粹覺得難受：“這么著走路太難受了?！?/br>
    “哦?！编嵳茔陌咽钟植寤囟道?，又起了話：“唉，瞅瞅把那個大哥凍的，直穿皮夾克，這都六月了，你看這滿大街誰穿這么多了，不過這大哥也是，穿皮夾克金鏈子都能露在外頭，真是挺有本事的?！?/br>
    顧銘越走越快，大有甩開鄭哲的勢頭：“你說話這么難聽，不怕人過來揍你？”

    “我會怕他們？”鄭哲緊緊的跟著他：“我身邊有山東大哥，我可不怕。”

    顧銘回頭，四目相接，他像是要發(fā)狠似的，卻忽然燦然一笑，睫毛下一篇幽暗。

    他放慢腳步等了等鄭哲：“我不是，如果他們來揍你，我就跑，我不管?！?/br>
    鄭哲趕上他，笑嘻嘻的：“你可不能跑，你都不認道，再跑丟了?！?/br>
    顧銘眼有笑意：“那你跟我一起跑，給我指路?！?/br>
    “行，說好了，萬一在這兒要是有人要欺負咱倆，咱倆都君子動腳不動手，你領(lǐng)跑我領(lǐng)路，做一對兒維護社會穩(wěn)定的好中年?！?/br>
    ……倆人一路說笑，鄭哲眼看著顧銘心情越發(fā)的好，也頗是得意，等到了他大伯家還驚覺這么快就到了。

    鄭哲大伯并沒有在飯店過生日，而是選擇在自家招待，鄭哲他爺爺生育能力較強，五個兒子，一個閨女，眼下都拖家?guī)Э诘木墼谶@個120平的小房里，圍著兩張圓桌兒吃的熱火朝天。

    等鄭哲到的時候，女人孩子那張桌已經(jīng)吃完了，男人都在喝酒，開門的是鄭哲他姑姑，手里抱著兩歲的小嬰兒，嬰兒正在嚎，哭的一腦門子汗，看見門外兩個大高個兒，當場就嚇憋回去了，還打了個哭嗝兒。

    女人報信一般，拔尖了嗓子喊了鄭哲的名字，而后又歪腦袋看顧銘，一嘴濃重的東北口音：“哎呀，這小伙子長的咋這么俊呢。”

    “這是我在山東很好朋友，”鄭哲手掌輕搭在顧銘肩膀上，有點攬的意味：“這我姑，走，進屋?！?/br>
    顧銘看了看女人要雙不雙的小單眼皮，想也沒想隨口就叫了聲姑姑，而后就跟鄭哲進了門。

    最先看見鄭哲的男人喝的一臉豬肝色，粗聲粗氣的來了一句：“哎呀，我大侄兒回來了啊，快來我身邊坐，笑啥呢？這么高興？”

    鄭哲因為顧銘剛才那一聲姑姑忍俊不禁，笑的直露牙花，這會給兩個伯父摁在座位上灌了三杯酒，正想好好介紹一下顧銘，回頭卻見顧銘也沒撈著閑，早有人貼樹皮一樣黏了上去。

    鄭言其實不是黏上去，他整個人就是撞上去的，在撞的過程中，還傷及了幾個礙事的人，他緊緊的抓著顧銘的領(lǐng)子，貼在著他的身體，瞪大了眼，仔仔細細的瞧，目光帶火，簡直是把人烙了一遍，把生都烙成了熟，把疏也烙成了親。

    顧銘攥著鄭言的手，使其放下：“你要勒死我了?！?/br>
    鄭言放下手，都不知道往哪里放：“我要想死你了?！?/br>
    鄭哲盯著他倆看了好一會兒，一邊漫不經(jīng)心的跟長輩搭話，一邊盤算著等會將人拉過來，可示意顧銘好幾次，顧銘都沒反應(yīng)，鄭哲被迫聽之任之，也只跟在座的長輩門簡單的介紹了一下顧銘。

    打過招呼之后，顧銘就在鄭言的強烈要求下，被安排到他身邊坐。

    鄭言完全不顧他哥的感受，徑自拉著顧銘的手，他這兩年日子過的舒心，心寬體胖，臉也圓了，也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心智的關(guān)系，看著比鄭哲年輕許多，梳個小平頭，整個人干凈又利索，他起初見著顧銘先是狂喜了一場，這會兒也不知道搭錯了哪根筋，看著有點郁郁寡歡的。

    鄭德昌跟顧銘倆人也都像是忘了之前見過面似的，都當?shù)谝换匾?，又因為顧銘是鄭哲在那邊的朋友，便對顧銘很客氣?/br>
    顧銘對鄭德昌也很好奇，還試圖從爺仨臉上看出點什么相同之處，跟他們坐在一張桌子上吃飯也覺得奇怪，總覺得好像看見了鄭哲的老中青三個版本。

    倆人客套的說了幾句話，也沒能多說，倒不是別的，而是鄭言見了顧銘實在是話癆，拉著顧銘的手問東問西，一會瘦了一會胖了周圍人也插不進去嘴。

    鄭言不停的給顧銘加菜，沒刺的魚腹，去了皮的蝦子，夾夠了也不閑著，他放下筷子，面朝顧銘：“弟弟？”

    顧銘跟壽星意思性的碰了個杯，一仰而盡，咽下滿嘴辛辣：“恩？”

    “弟弟啊……”

    高度酒酒勁非常沖，顧銘轉(zhuǎn)過臉，喉有烈酒，面帶桃花。

    鄭言盯著顧銘，支起胳膊拖著腮幫子，不自覺微張著嘴，過了好一會兒，才空著嘴吞咽了一下：“你變樣了?！?/br>
    “老了么？”

    鄭言撥浪鼓似的搖頭：“不是，不是，你一點也不老，還是好看，就是瘦了，臉尖尖著，”他很小心的伸出手，試圖摸一下顧銘的臉，然而顧銘一直在忙活著吃東西，沒個消停時候，鄭言比劃了好幾回，最后只能放下了手：“你以前臉倒也不是圓，反正我總看，能覺比對出來不一樣?！?/br>
    “哦。”

    “而且我覺得你脾氣也好了。”

    顧銘夾了一筷子菜：“我以前脾氣壞？”

    鄭言看他吃完了碗里的菜，又開始給他夾：“不是不是，你以前也沒有壞，就是……現(xiàn)在比較面善?！?/br>
    顧銘被這個詞兒嚇到了：“面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