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原他們之后的路走得不緊不慢，到達豐縣時已經(jīng)是十日后了。

    燕北一共九郡，其中以三個重鎮(zhèn)最為緊要，分別是皋山鎮(zhèn)，豐縣，和代縣。皋山鎮(zhèn)位于最中間，豐縣和代縣分居兩翼，如同三角，這樣分布的好處是，無論哪一個城鎮(zhèn)受到攻擊，另外兩城都可迅速派兵支援。而其余六鎮(zhèn)如果受到襲擾，這三縣也可迅速增援。

    邱明山一直以來都于皋山鎮(zhèn)屯兵，而裴原封地的都城在豐縣，兩城相距不遠，快馬三個時辰就能到。

    裴原抵達豐縣后，第一時間給邱明山去了信，想要約他見面。但是如此簡單的見面，一直到一個月后都沒能成行。

    最開始時，邱明山是不在皋山鎮(zhèn)，去往邊界巡視，裴原等了他三日，好不容易盼他回來，又出現(xiàn)了小股匈奴襲擾搶奪牧民糧草的事。這樣的小事，拍一個裨將出去就能解決了，但邱明山非要親自前往，如此一來，裴原又等了他五日。

    等邱明山終于回來了，裴原也不等他的回帖，立刻就要啟程前往皋山鎮(zhèn)，可剛進衙署，又得到他身邊副官的消息。說京城那邊下了急令，要邱明山親自去與老單于會盟，如今南邊戰(zhàn)事吃緊，如果北方再起戰(zhàn)火，軍需怕是跟不上，所以最好不要再動兵，要和諧地解決。裴原又等了他十日。

    十日后，到了換防的時候。

    按周朝律令來講，同一個兵團在一個地方駐扎，不能超過三年，為的是防止軍中的首領與地方的長官關系過于密切，從而生出歹心，對百姓，對朝廷，都不利，所以兵團會經(jīng)常調(diào)換駐地。以及，內(nèi)地的士兵從來都是養(yǎng)尊處優(yōu)，基本沒有見過真正的敵人，每過三年會調(diào)防一批內(nèi)地的士兵到邊軍，磨煉本領。

    換防是個冗雜而漫長的過程，裴原自然沒有精力再去思考邱明山的事，等到一切事畢，又過了近一個月。

    邱明山在此期間給他回過幾次信，說些不痛不癢的話，但沒有像以前一樣，熱切地邀請他前去小聚。裴原終于明白過來，邱明山這是在刻意躲他！

    裴原不再等了，他準備親自前往皋山鎮(zhèn)，不管他是在巡防，還是在會盟，都非見他不可！

    一大早起來，寶寧照顧他梳洗穿戴好。裴原怕耽擱了時間再生變故，早飯都沒吃，寶寧只好給他帶了幾個油餅饅頭，和圓子一起送他出門。

    等著陳珈牽馬過來的時候，裴原沖寶寧道：“我以前從來不知道，見他一面那么難，好像中了邪似的。這次可千萬別再出什么岔子了?！?/br>
    寶寧雙掌合十在胸前，小聲道：“老天保佑你?！?/br>
    陳珈將賽風牽過來，裴原松了口氣，揮別寶寧，正要上馬，忽見到一個小吏跑來，行禮道：“殿下，代縣新?lián)Q的守將宿維來了，想要拜見您！”

    這個宿維裴原早有耳聞，是左相董玉樹的門下。董玉樹與裴霄結黨，一直明里暗里與他不對付，裴原聽說宿維調(diào)防過來時心里就暗罵，現(xiàn)在聽到他來拜訪，臉色更黑。

    寶寧看他把踩在馬磴子上的腳放下來，低聲罵了句臟話。

    圓子掏出塊糖塞到寶寧手里，寶寧笑瞇瞇地含到嘴里，問裴原：“你還去嗎？”

    裴原罵：“去個屁！”

    “那我回去睡覺了。”寶寧拉著圓子的手往回走，和他商量，“圓子，咱們睡醒之后去吃東街小攤賣的韭菜盒子吧，我要加很多辣椒！”

    第143章 家常2

    剛來的時候是仲秋，折騰了一個多月, 現(xiàn)在已經(jīng)初冬。

    豐縣靠北, 初冬就該穿薄棉衣, 燒小碳爐了。

    寶寧抱著圓子到床上去, 他小胳膊小腿都軟綿綿的，還熱, 寶寧的頭抵在他頸窩, 圓子側身抱著她胳膊，兩人把被子拉到下巴, 沒一會就都酣酣睡著。

    今日起得太早，回籠覺睡得也沉，圓子醒來的時候已經(jīng)快要午時，寶寧甚至比他還晚一點, 醒來仍覺得困, 閉著眼睛打哈欠。

    圓子跟著她打哈欠，寶寧笑了, 手摸他的小肚子：“餓不餓？”

    “不餓?！眻A子比了個噓聲的手勢, “姨姨你聽, 劉嬤嬤在外頭說什么呢，好像是說要帶阿綿去西村的劉伯伯家配種……配種是什么意思？”

    寶寧想起來了。劉嬤嬤昨日就和她提起過, 說羊最好在九十月份配種, 這樣以后產(chǎn)崽在來年的二三月份，天氣溫暖適宜，第一茬草也剛剛長出來, 對母羊的恢復和小羊的存活都很有益。不過豐縣的天氣不比中原，暖和起來可能要晚些，現(xiàn)在這個時機配種也是個好選擇，最好不要再拖了。

    寶寧揉揉眼睛，和他小聲解釋：“就是給阿綿相親，找一只俊俏的小公羊，讓它們在一起生孩子?！?/br>
    圓子眼睛睜得大大的，好奇問：“姨姨，我可以去看嗎？”

    “人家生孩子，你看什么呀?！睂殞幭仁蔷芙^，覺得這不太好。

    圓子才五歲，帶他去看這樣場面好像過于色情了些，裴原知道了肯定要說她。但寶寧轉念一想，這有什么的！無論是人還是小貓小狗，小羊小豬，都要經(jīng)歷這樣的事，早開蒙和晚開蒙也沒什么區(qū)別，若畫面實在太過于刺目，她捂著圓子的眼睛就好了……況且，她也沒見過，也想去看。

    “其實，我覺得也沒什么不好的。”寶寧側過頭沖圓子擠擠眼睛，“現(xiàn)在就穿衣裳出門？”

    圓子高興地點頭：“好！”

    ……

    坐在去西村的馬車上，寶寧略顯心虛，抓著圓子的手道：“你可千萬別告訴你叔叔這件事，要不然他該念我了?！?/br>
    圓子答應了，寶寧想了想，又嘀嘀咕咕道：“你記得提醒我，待會再囑咐劉嬤嬤她們一句，千萬別說漏嘴！”

    圓子大聲答應：“好！”

    等到了劉伯伯家廣袤的羊場，看著柵欄后頭一排排伸出來吃草的羊頭，寶寧和圓子都興奮起來。和劉嬤嬤說了后寶寧才明白過來，羊場的主人叫劉伯帛，在家排老大，不叫劉伯伯。

    寶寧掩著嘴笑：“他這名字取得好，占盡了人家的便宜，我也要學。以后有兒子了，就叫裴伯帛，有女兒了，就叫裴谷谷?！?/br>
    劉嬤嬤看她肚子一眼，認真道：“若是真有孕了，那可太好了?！?/br>
    “哪兒有呢，八字沒一撇。”寶寧笑著拐她胳膊一下，“老人家真不識逗?！?/br>
    劉嬤嬤也笑起來，扶著寶寧一同去早就準備好了的小棚子。阿綿已經(jīng)等在那了，和她的新夫君大眼瞪小眼，寶寧打量那公羊兩眼，不甚滿意，評價道：“挺高壯的，就是太臟。多大年紀了？”

    劉伯帛趕緊回答道：“三歲了，是我們這最好的種羊，它生的小羊都很漂亮，很健康?！?/br>
    寶寧道：“有空給洗洗澡，這一身泥點子，影響品相?！?/br>
    劉伯帛知道這是濟北王妃，不敢說別的，連連應是。

    “那你們忙吧。”寶寧拉著圓子的小手，笑瞇瞇道，“我們?nèi)ヅ赃吙匆谎?，不礙事吧？”

    劉伯帛道：“自然不礙事的。”

    寶寧和圓子滿意地走到一旁去看，兩人眼里俱是新奇，劉嬤嬤笑著搖搖頭，沒說什么。

    棚子里，阿綿和那只公羊你來我往地聞屁股，公羊好像很滿意，搖了搖尾巴，阿綿湊過去，又聞了它一下，公羊咩一聲，又轉過去聞它，還張嘴咬阿綿屁股上的毛。

    圓子發(fā)出了短促的“呀”聲，寶寧沒想到會這樣，目瞪口呆地看著。

    劉伯帛兩手扽在袖子里，提醒道：“這是在互相熟悉，熟悉完了就要開始了。誒，開始了！”

    只見那只公羊急促地“咩”了聲，抬高兩腿，一下子架上了阿綿的屁股。

    阿綿的叫聲既似歡愉，又顯痛苦，公羊開始動起來。因為阿綿體型太小，公羊過于壯碩，它搭不穩(wěn)，又掉了下來。不過很快公羊就調(diào)整過來，縱身一躍，又搭上去。阿綿腳一軟，險些站不穩(wěn)。

    圓子“哇！”的一聲。

    寶寧閉上眼，又抬手捂住圓子的眼：“算了吧，別看了，沒什么好看的。”

    圓子戀戀不舍問：“要走了嗎？”

    劉伯帛也問：“要走了嗎？這只是第一只，后面還有三只，都是精挑細選的健壯公羊。怕一次不成，多跑幾次，九成機會能揣崽兒?！?/br>
    寶寧道：“辛苦你了?！?/br>
    “我辛苦什么，我就是個媒人?！眲⒉┖竦匦χ澳鷿M意就好?！?/br>
    寶寧尷尬地笑了笑，心生出淡淡悔意，她就不該來這的！耳邊聽著那兩只羊的叫聲，寶寧一刻不想再留了，拉著圓子就往外走。但小孩子生性貪玩，圓子腳步遲疑，不住地回頭往后看。

    寶寧拽他的袖子，哄道：“別看了，回去帶你買好吃的。”

    圓子問：“吃什么？”

    寶寧道：“吃過韭菜盒子嗎？”

    圓子回憶了一下，搖搖頭。

    “特別好吃，咱們家旁邊就有鋪子賣。”寶寧仰頭看了看天空，故意夸大道，“呀，已經(jīng)過了午時了，咱們可得快點回去！那家店生意極好，去晚了就什么都沒了！”

    圓子一聽也急了，步伐快起來：“那咱們快點?！?/br>
    寶寧見他不提再留下，松了口氣，急走兩步，和圓子一起上了馬車。

    馬車走了一路，寶寧心中的窘迫感也散得差不多。聽到喧嘩吆喝的聲音，寶寧知道已經(jīng)行駛到集市了，撩開簾子往外看。午時已過，攤販散得差不多，客人也就零星幾個，地上一灘灘發(fā)黑的水漬，有些腥臭，是賣魚的攤子留下來的。

    寶寧蹙眉捂著鼻子，還是忍不住繼續(xù)看。

    豐縣比不上京城的繁華，也不及京城整潔，但似乎更有人情味一點，更有煙火氣。

    因為靠近邊境，民風更開放些，對女子的束縛也不很嚴格，寶寧時常會上街一趟，不露身份，只是閑適地買買東西，吃吃店子。

    馬車又走一會，看到了支在店門口的烙韭菜盒子的大鍋，寶寧眼睛一亮，喚陳珈道：“停車?！?/br>
    寶寧帶著圓子下車，彎腰看了看那些盒子的賣相，均是金黃酥脆，散發(fā)著誘人的香氣。

    她邀功似的問圓子：“香不香？”

    圓子狠狠點頭：“香！”

    寶寧沖老板娘道：“這一鍋我都要了，挑五個出來加辣椒，另外包起來?！?/br>
    “姨姨要吃五個，好多呀?！眻A子驚訝，又問，“要給叔叔帶嗎？”

    “不給?！睂殞帍腻X袋子里掏錢，邊道，“他有多嘮叨，你知道的。吃的時候很高興，等吃完了，就要數(shù)落你，說什么外面的東西不干凈，用料不好，喋喋不休很煩人。咱們不給他帶，花了錢還挨數(shù)落，圖什么呢？咱們只給劉嬤嬤她們帶，她們吃了后嘴巴甜，會夸人，夸人的話聽著多舒服呀?！?/br>
    圓子點頭：“是這樣的?！?/br>
    寶寧心滿意足地接過老板娘遞來的油紙包，轉身遞給陳珈，帶著圓子順著街繼續(xù)逛。

    陳珈無奈地跟著。

    路過街口的燒雞店，聞著那饞人香味，寶寧忍不住，拉著圓子進去，又買了三斤辣雞爪和雞翅膀尖兒，拎了兩只燒雞。出去后一眼又看見路邊賣梨的攤子，那梨的賣相太好了，看著就脆甜，寶寧忍不住，又買了三斤。

    陳珈看著車廂里堆得高高的東西，欲言又止，憋了半晌，還是勸說道：“王妃，少買些吧，從羊場里還帶回來五斤羊奶呢，吃不下了?！?/br>
    寶寧道：“吃不下就分出去，我是那缺錢的人嗎？”

    陳珈啞口無言。

    圓子看了看寶寧的神色，仰頭問：“姨姨今日怎么這么高興呢？”

    寶寧思索著這個問題，她也不知道，只是莫名地很高興，覺得像是要有喜事發(fā)生一樣。她想到早上的事，笑道：“或許是因為瞧見了你叔叔吃癟，他平時總是很威風，斜著眼睛看人的。今日看他吃癟罵人，真是有趣極了?！?/br>
    圓子道：“原來是這樣的?！?/br>
    王府建在鬧市附近，一路溜達著走回去也不遠。寶寧知道自己買多了東西，一路上都壓制著，只在路過板栗攤子的時候實在忍不住，又買了三斤。

    寶寧心滿意足地拉著圓子，提著東西，進了府門。

    ……

    裴原還在與宿維周旋。

    宿維從代縣而來，走了百里余路，還是重要的守將，自然不可能見一面就送走的。裴原留他吃了午飯。吃了一半，有下人通秉說王妃回來了，還帶了很多好吃的。裴原皺了皺眉，心道她這些日子怎么這么能吃了？

    宿維聽了，笑著恭維道：“王妃出去回來都有人稟報，看來王爺治家甚嚴啊，可為表率?！?/br>
    裴原不置可否，笑了笑。

    他其實是怕寶寧丟了，才這么來來回回地通秉，但第一次被人這么夸，雖然是討厭的人，心里還是挺舒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