蘭市有三個百貨大樓，位于輕工業(yè)區(qū)這邊的這個百貨大樓三層高，里面的東西非常齊全，從柴米油鹽醬醋茶廚房用具到桌椅板凳、床、衣柜等家具和布料衣服之類的，無所不有，甚至還有自行車、收音機(jī)、縫紉機(jī)、手表等。

    陳陽和陳福香看得津津有味，長了不少見識。陳陽盯著嶄新的自行車挪不開眼，要是能買一輛自行車就好了，但一看標(biāo)價150，還要有自行車票才行，他就什么想法都沒有了。

    除了自行車，陳陽還想買個收音機(jī)，因為以后就meimei一個人住了，他怕她孤獨(dú)，不過收音機(jī)也要票，岑衛(wèi)東塞來的這疊票種類很齊全，但都以日用品為主，并不包括收音機(jī)票。所以他也只能看看。

    陳福香倒是沒想那么多，她就看新鮮，畢竟是第一次逛百貨大樓嘛。這里光線明亮，售貨員們都打扮得很洋氣，就是有些人的嘴臉不大好看，太高傲了，除此以外，什么都好。

    轉(zhuǎn)了一圈，買了各種日用品，三人手里都提得滿滿的，大家這才回去。

    到家后，將各種東西歸置好，再一收拾，吃過飯就下午三點(diǎn)了。

    陳福香明天正式開始上班，陳陽留在這里也沒什么事做了，而且城里處處都要花錢，睡覺的地方要花錢，吃飯喝水都得花錢。

    陳陽節(jié)儉慣了，加上想到自己每個月只有五塊錢的津貼，危機(jī)感更重，哪還舍得在這里浪費(fèi)錢。

    “昨天我問過了，今天下午五點(diǎn)就有一趟經(jīng)過大丘縣的火車。福香的事辦完了，我就先回去了?！标愱栃呛堑卣f道。

    他這個提議太突然，陳福香有點(diǎn)傻眼：“哥哥，你這么快就要走嗎？”

    岑衛(wèi)東也說：“多住一晚吧，明天走，我讓人給你買票?；疖囘^一兩個小時就要開了，臥鋪不好買?！?/br>
    “不用，我坐坐票站票都行?！标愱枖[手，他一個大男人坐什么臥鋪，浪費(fèi)錢，就是有他也不買。

    陳福香拉著他的袖子，抬起濕漉漉的眼睛望著他不說話。

    陳陽嘆了口氣，輕輕摸了摸她的頭：“福香，我下個月就會過來，咱們分開不了多久的，你在這邊好好照顧自己，不要省錢。以后你跟我都要掙錢了，咱們家不缺錢，夠花?！?/br>
    他也很舍不得meimei。第一次把福香丟在這么遠(yuǎn)的地方，他心里其實很不放心，但早一天，晚一天，他總是要走的，沒甚區(qū)別。好在，他下個月就會過來，兄妹倆總算離得不是很遠(yuǎn)，每個月都能見面。

    岑衛(wèi)東也輕輕拍了拍陳福香的肩：“咱們送陳陽，等下個月他來了，我接你去看他?！?/br>
    陳福香強(qiáng)忍住淚意，點(diǎn)了點(diǎn)頭。

    三人上了車，岑衛(wèi)東在前面開車，陳陽兄妹倆坐在后面。陳福香就像一只要展翅飛翔的小鳥，戀戀不舍地依在陳陽身邊，眼巴巴地瞅著他，似乎怎么都看不夠。

    有好幾次，陳陽都忍不住想說，他不走了。

    但他清楚，他現(xiàn)在在城里沒有立足的資本，要執(zhí)意這樣留下，除了給meimei增加負(fù)擔(dān)外，并沒有其他用。

    到了火車站，買好了票，在等車的間隙，陳陽拉著陳福香不停地叮囑：“你鑰匙要放好，別弄丟了，也不要放在門口，萬一被不懷好意的人發(fā)現(xiàn)了怎么辦？每天晚上回家后記得反鎖好門，要注意安全，有什么事你找衛(wèi)東，哥哥下個月就來，不要害怕，知道嗎？”

    陳福香重重地點(diǎn)著小腦袋，眼淚不受控制地流了出來。

    陳陽看到她哭，心里更難受了，用力把她的頭按進(jìn)自己的懷里：“傻丫頭哭啥呢？哥哥又不是不回來了，等我，以后這兒就是咱們的家。”

    他要努力攢錢，在城里買個新房子，這樣他們兄妹就能繼續(xù)住一起了！

    列車的汽笛聲傳來，陳陽松開了陳福香，退后一步，抬起手背擦掉她眼睛上的眼淚，又用力揉了一把她的腦袋：“等我?！?/br>
    說完，他跳上了火車，進(jìn)門前，回頭沖陳福香和岑衛(wèi)東揮了揮手：“衛(wèi)東，福香就交給你了。”

    岑衛(wèi)東站到陳福香身后，抬起手揮了揮：“放心吧，你回去把家里安排好，下個月見?！?/br>
    “下個月見?！标愱栟D(zhuǎn)身進(jìn)了車廂。

    他買票晚，沒買到坐票，自然不能靠近窗戶，只能站在過道里，瞅著車外的meimei。

    幾分鐘后，列車啟動，火車緩緩開了出去。

    陳福香隔著窗戶看到陳陽越去越遠(yuǎn)，忍不住跟著不舍的人群小跑著追了上去。

    但兩條腿哪跑得過火車，很快，火車就消失在了鐵軌上。

    “哥哥……”陳福香跑累了，停下了腳步，按住胸口不停地喘氣，眼睛里還閃爍著晶瑩的淚花。

    岑衛(wèi)東站在她身后，默默地等她平息心情。

    幾分鐘后，見她的情緒好轉(zhuǎn)了許多，他才開口：“走吧，我送你回去?！?/br>
    陳福香轉(zhuǎn)身，看到他，仿徨無依的心仿佛找到了支撐點(diǎn)：“嗯?！?/br>
    兩人一路沉默著回到了城里，路過百貨大樓時，岑衛(wèi)東將車子停了下來：“剛才我看你屋子里的燈泡好像壞了，我去買個燈泡，你等我一下?！?/br>
    陳福香還沉浸在跟哥哥的分離中，眼睛紅紅的，正好不想見生人，便點(diǎn)了點(diǎn)頭：“好，我等你。”

    “真乖。”岑衛(wèi)東摸了一下她的頭，推開車門下車。

    不一會兒，他就回來了，手里還拿著一個紙包著的鎢絲燈泡。他打開車門后，將燈泡遞給了陳福香：“拿好了，這可是玻璃做的，很容易碰碎?！?/br>
    陳福香接過燈泡，好輕，而且上面的玻璃特別薄，感覺稍微用力一下就會將燈泡捏碎。她兩只手小心翼翼地捧著燈泡，車子開動后，更是緊張不已，就怕哪里有個坑坑洼洼，車子一顛，她手里的燈泡就撞碎了。

    全身心的注意力都放到了燈泡上，等車子停在筒子樓下，陳福香已經(jīng)從跟哥哥分離的悲傷情緒中走了出去。

    見她情緒好轉(zhuǎn)，岑衛(wèi)東也沒提陳陽，繼續(xù)讓她拿著燈泡上樓。

    到了202，打開門，岑衛(wèi)東拿過椅子，踩上去，利落地把壞了舊燈泡取了下來，然后將新的燈泡換上，再跳下椅子，拍了拍手說：“你拉一下開關(guān)試試?！?/br>
    陳福香拉了一下開關(guān)的繩子，啪地一聲，電燈亮了，橘黃色的燈光柔和地灑在屋子里，屋子里的家具似乎也鍍上了一層暖意。

    “這就是電燈啊，真神奇。”陳福香在鄉(xiāng)下聽人說過，城里人都不用煤油燈，而是用電燈，沒有油煙味，也不用擦火柴點(diǎn)燃，又干凈又明亮。

    陳陽從今天買的那堆東西里找出火柴盒和蠟燭，放在床邊的抽屜里：“因為電不夠用，每天晚上十點(diǎn)，居民區(qū)就會停電，另外像刮風(fēng)下雨也很可能會砸斷電線，造成停電。我把火柴和蠟燭放在這里了，停電的時候你就點(diǎn)蠟燭。下次我把我的手電筒給你拿過來，晚上起夜方便。”

    雖然可能會停電，但這也絲毫不影響陳福香的好心情。她點(diǎn)頭高興地應(yīng)道：“好，謝謝衛(wèi)東哥?！?/br>
    岑衛(wèi)東把電燈關(guān)了，又叮囑她：“要是停電了，你可以找廠里面的人幫忙修，也可以等我過來弄，千萬別碰觸電，很危險的，幾分鐘就能電死一個人。對了，你把我的電話記一下，要是有急事就去廠里打我的電話。”

    岑衛(wèi)東找出紙筆將自己辦公室的電話號碼寫下來，交給了她，又說：“回頭你也把你們工廠里的電話抄下來給我，有急事我才打。”

    “哦，好的?！标惛Ｏ阈⌒牡匕鸭堈哿似饋恚胚M(jìn)抽屜的小盒子里。

    忙完這些，天邊的太陽快落山了，筒子樓里傳來了喧鬧聲，有歸家的孩子，也有下班回家的職工，鍋碗瓢盆也跟著動了起來，炒菜的各種香味交織彌漫在一起，讓這里充滿了生活氣息。

    陳福香問：“衛(wèi)東哥，你在這里吃飯吧，我去食堂打飯。”

    “就煮點(diǎn)面條吃吧?！贬l(wèi)東倒不是想吃飯，他是想教她怎么用爐子，免得回頭他走了，她不會，一陣瞎忙活。

    陳福香也沒意見，哥哥走了，她沒什么胃口，要不是岑衛(wèi)東在這兒，晚飯她都不打算吃。

    “好吧，可是這時候沒有菜了，衛(wèi)東哥就吃雞蛋面可以嗎？”陳福香問道。

    岑衛(wèi)東自是答應(yīng)：“可以，我去外面找點(diǎn)木柴回來，你等一會兒?！?/br>
    沒多久，他拿了幾張廢報紙和一小捆木柴回來，然后蹲在爐子旁，對陳福香說：“看我怎么引火的?！?/br>
    他買的是蜂窩爐，得先用報紙和小根的木柴引燃火，再將煤球放進(jìn)去，剛開始煤球不易燃，他拿著扇子不停地扇風(fēng)，好一會兒，煤球底不才變紅，燃燒了起來。

    “學(xué)會了嗎？”岑衛(wèi)東扭頭問陳福香。

    陳福香點(diǎn)頭：“會了。”

    “行，你來做飯吧，我下去洗把臉?！彼樕隙际腔覊m，手掌也沾上了黑黑的煤灰。

    陳福香點(diǎn)頭，拿過鐵鍋，好好地刷洗幾遍，然后倒了一點(diǎn)花生油，燒熱后，打了三個雞蛋，煎得金黃金黃的，這才鏟出來，刷鍋重新倒水進(jìn)去燒開了再下面條。

    面條還沒熟，岑衛(wèi)東就回來了。因為沒帶毛巾，他的臉上、頭發(fā)上都還沾著水珠，看起來少了平時的那種穩(wěn)重，顯得有幾分不羈。

    “看什么呢？水快撲出來了。”岑衛(wèi)東用還沾著水的手指點(diǎn)了點(diǎn)她的額頭。

    冰涼的水珠撒到臉上，陳福香趕緊躲：“哎呀，衛(wèi)東哥，你好討厭?！?/br>
    “都說我討厭了，我不做點(diǎn)討厭的事好像都對不起討厭這兩個字??？”岑衛(wèi)東張開手掌，做了一個抓她臉的動作。

    陳福香趕緊抬起手擋在臉上，不停地求饒：“好了，我錯了，我說錯話了，衛(wèi)東哥一點(diǎn)都不討厭，衛(wèi)東哥最好了?！?/br>
    “這還差不多?！贬l(wèi)東滿意地縮回了手，拿起今天才買的干凈水桶說，“我下去提桶水上來。”

    這座筒子樓是一棟老建筑，當(dāng)初修的時候考慮不完善，竟然沒引自來水下樓，大家都得到樓下去提水。

    等他提水上來，陳福香剛好將面條端上桌。一個大碗一個小碗，陳福香將大碗推到對面：“衛(wèi)東哥，吃飯了?！?/br>
    “好。”岑衛(wèi)東坐下，筷子纏著面條卷起來，吃了兩口就發(fā)現(xiàn)底下臥著兩顆金燦燦的煎雞蛋，再看陳福香碗里只有一顆。

    他也沒說什么，美滋滋地把雞蛋吃了。

    吃過飯，岑衛(wèi)東主動洗碗，收拾完后，他把臟水倒了，然后對陳福香說：“這個鋁皮水壺灌滿水，放在爐子上，再在下面將爐子的出風(fēng)口堵上，里面缺少氧氣，煤球就會燃燒得很緩慢。一個煤球持續(xù)一天沒問題，你每天晚上回來換一次煤球就行了。水壺里的水燒開了就倒進(jìn)暖水壺里，留著喝和洗澡用?！?/br>
    他叮囑得很仔細(xì)，可以說是很嘮叨了，引得旁邊幾乎鄰居詫異地看了過來。陳福香有點(diǎn)害羞，但心里更多的是感動：“好，衛(wèi)東哥，你放心吧，我知道了，要是有不懂的，我問青青。”

    “行。”岑衛(wèi)東站了起來，抬頭看了一眼黑沉的天空，“時間不早了，我先回去了，周末再來看你?！?/br>
    “好，衛(wèi)東哥你不用過來，我過去，我還想去看看栗子?！标惛Ｏ惆阉拖铝藰?，笑著說。

    岑衛(wèi)東沒有意見：“行，那我到公交站接你，公交車知道怎么坐嗎？”

    “我知道，坐11路車到終點(diǎn)站下，你昨天已經(jīng)說過了?！标惛Ｏ阈Σ[瞇地點(diǎn)頭。

    “福香記性真好，得有獎勵?！贬l(wèi)東笑著從車子里拿出一個脹鼓鼓的信封遞給了他。

    陳福香接過，捏了捏，硬邦邦的，她問：“衛(wèi)東哥，這是什么？”

    岑衛(wèi)東雙手握在方向盤上：“你明天正式上班的獎勵，回去再打開，你回去吧，等你上了樓，我就走。”

    陳福香被勾起了好奇心，點(diǎn)頭：“好吧?！?/br>
    她上了二樓，站在窗戶邊。

    岑衛(wèi)東坐在車子里看到了她，手伸出窗外，朝她揮了揮，然后將車子開走了。

    他走后，陳福香拉上了窗簾，打開信封，里面是個四四方方的小紙盒子，紙盒子里躺著一只漂亮的手表。表盤呈圓形，小巧精致，里面的時針和分針是金黃色的，表盤中心朝下寫著”中國上?！八膫€字，表帶是絳紅色的牛皮帶，比較窄，戴在手上襯得手腕特別的纖細(xì)白皙。

    這就是鼎鼎大名的上海牌手表！

    陳福香想起今天逛百貨商場時手表擺的位置，倒吸了一口涼氣。這得上百塊吧，好貴！

    她趕緊將手表取了下來，放在桌子上，拿起信封，里面還有一張紙。紙上寫著比較潦草的一行字，看得出來這是對方匆匆寫下的。

    福香，恭喜你明天正式成為刺繡廠的一員?？上l(wèi)東哥明天有事不能親自送你去上班，就用這只手表表達(dá)我的歉意。你別拒絕，上班后，手表能讓你更準(zhǔn)確的規(guī)劃和安排時間，你要實在覺得過意不去，那就給我做幾雙鞋墊吧，未來的刺繡大師！

    陳福香本來是想把表還給他的，可看到了他留的紙條，便明白，他肯定是怕她不會收，才會在走的時候給她。

    衛(wèi)東哥這么用心良苦，她要把表還給他，他肯定會很不開心?？墒直磉@么貴重，她拿了又覺得不安。

    左思右想，最后陳福香的目光落到了”鞋墊“兩個字上，衛(wèi)東哥既然提起了鞋墊，那她就做鞋墊吧，不讓衛(wèi)東哥吃虧就行。

    第54章

    “福香，起床了嗎？”清晨，于青青起床后洗漱完就先去敲陳福香的門。

    陳福香拉開門，已經(jīng)穿戴整齊了，頭發(fā)也梳成了兩條辮子，搭在肩頭：“起了，青青你收拾好了嗎？”

    “差不多了，我回去把門關(guān)上，咱們就走吧?！庇谇嗲嗉膊交厝ユi上門，跟陳福香一起下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