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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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誰說軟弱就一定不會變成鎧甲呢? 薛青瀾湊過去吻在他緊繃的唇角上,幾不可聞地道:“‘結發(fā)為夫妻’后面那幾句,你還記不記得了?” “生當復來歸,死當長相思。” “到一生盡處,白首之時,你就知道我沒有騙你了?!?/br> 作者有話要說: *“結發(fā)為夫妻,恩愛兩不疑……生當復來歸,死當長相思”東漢無名氏托蘇武作《留別妻》 第100章 傳承 今夜薛青瀾傷勢見好,兩人又終得相認,不免坦白心扉,互訴衷情,這一夜時光便如流水般轉(zhuǎn)眼即過,將至天明,帳內(nèi)喁喁私語才逐漸低下去,變成了綿長安穩(wěn)的吐息。 薛青瀾睡了好幾天,雖然身體還虛著,但已經(jīng)不缺覺了,翌日清晨早早地被院里的麻雀叫醒,睡眼惺忪地一側(cè)頭,就看到身旁尚在沉睡的聞衡。 聞衡在純鈞派時養(yǎng)成的早起習慣,這么多年一直堅持著,但最近照顧病人實在辛苦,昨夜又熬得太晚,他竟破天荒地睡過了頭。薛青瀾很少比他先醒,這么看著聞衡覺得很新鮮,就沒有立刻起身,反而在晨光里仔細觀察起他的睡顏來。 從蘅蕪山試刀大會到現(xiàn)在,薛青瀾這個受傷的人當然清減了許多,而聞衡雖無法以身相代,但日日勞心,也跟著他一塊兒瘦。都說“美人在骨不在皮”,他瘦得下頜轉(zhuǎn)折處棱角愈加分明,顯得面相既冷峻、又透著不可攀折的俊美,然而那雙鳳眼睜開時頗有威儀,閉眼后卻會彎成兩道柔和的弧度,長長的睫毛搭下來,出乎意料地沉靜。薛青瀾看了他一會兒,伸手在他眉峰上輕輕拂過,心中滿是安寧,再一想到這人往后就算是他的人了,又不自覺地生出幾分愛不釋手的意思來。 聞衡其實早在他翻身時便醒了,習武之人五感靈敏,他雖沉睡,卻也容易被驚動,只是那會兒還覺得困倦,就沒有睜眼。他能感覺到薛青瀾的目光在自己臉上停駐了很久,不知在看什么,過了一會身邊傳來細碎的動靜,緊接著一陣微癢的氣流吹過他眉心,額間一熱,薛青瀾“啾”地親了他一口,然后輕手輕腳地翻過他,下床梳洗去了。 “……” 聞衡被他弄得一怔,旋即驀然失笑,心道:“這小崽子,還學會偷親了?!?/br> 他睜開眼望著頭頂?shù)嗟募啂?,也不知道怎么回事,這幾年沉淀下來的心緒好像一夜之間失了重,全都輕飄飄地浮在半空,像是有只小麻雀在他胸口里撲騰著飛,雖然亂,但亂得很愉悅,叫人有種手忙腳亂卻又無可奈何的歡喜。 他正出神,院外忽然傳來薛青瀾一聲輕喝:“什么人!” 聞衡立馬翻身下床,披衣沖進院中,薛青瀾和來人已動上了手,他身體才剛見起色,使不上太多內(nèi)力,單以擒拿之術去抓那陌生人,那人站在院墻根,只用左手與他拆招,右臂衣袖卻空蕩蕩地扎在腰間。兩人手掌動作極快,幾成殘影,這么會功夫已你來我往地過了十余招。聞衡右掌遞出,頃刻穿隙而過,極柔和地接下兩邊招式,將二人分別撥開,同時道:“阿雀別怕,他不是壞人!” 薛青瀾被他掌心輕輕一握,在他身后收手站定,見聞衡轉(zhuǎn)向那人,竟很客氣地行了一禮,問:“師父怎么來了?” 宿游風還是老樣子,邋遢得很,一看就像是從山溝里蹲了三月剛回到人間,一雙眼睛精光四射,從亂發(fā)底下掃視聞衡,意味深長地笑道:“不錯,滄浪分波掌,幾個月不見,你的功夫大有進境?!?/br> 聞衡淡淡頷首,道:“不敢,多謝師父夸贊。” 試刀大會舉辦時宿游風恰好在蘅蕪山附近游蕩,聽說聞衡力克褚家劍派家主、當眾表明斷袖身份、同垂星宗護法薛青瀾不清不楚,頓時好奇心大盛,想來順路探望一下這位才剛出山不久、就憑一己之力攪動了漫天風雨的徒弟。 從蘅蕪山到武寧城這一路,這點八卦他聽人議論了八百遍,都說聞衡在大會上親口承認薛青瀾是他心愛之人,還以他的名字為自創(chuàng)劍法命名,可見斷袖也能斷出真情。但宿游風憑著與聞衡相處四年的經(jīng)驗,覺得他好像不是那種沖動坦蕩的人,因此并不很相信傳言,直到方才,從薛青瀾出聲到聞衡過來阻擋,時長不過短短幾瞬,要分開打架的兩個人,從上面一掌劈下來就行了,他們倆自然會感應到外力而收手,根本用不著滄浪分波掌這么精細的功夫,除非是聞衡怕有人會因驟然收勢而受傷,才自己先接下一掌,再想辦法將招式化去。 能在瞬息之間深思熟慮至此,足可稱得上是一往情深了。 “這位就是當年傳授我武功心法的的恩師,宿老前輩,”聞衡給兩人介紹了一下,“這一位是垂星宗薛青瀾薛護法。” 薛青瀾一聽是長輩,氣焰頓收,朝他點頭致意:“方才不知是前輩大駕,多有冒犯,萬望海涵?!?/br> 宿游風不愛這些寒暄,擺擺手道:“小娃娃既然是徒弟媳婦,還說什么冒犯不冒犯的?都是自家人,別見外。” 薛青瀾扭過臉嗆咳一聲。 聞衡一笑,自然而不失親昵地扶著他的肩,對宿游風道:“師父把他當我一樣就行了?!庇值溃骸霸缟巷L涼,青瀾身體不好,咱們別干站著,進屋說話?!?/br> 三人進了堂屋,聞衡下廚張羅早飯,薛青瀾要去幫忙,被他按回凳子上,只好乖乖等著。宿游風冷眼旁觀片刻,忽然對薛青瀾道:“手伸出來,我看看你的脈象。” 他是聞衡的師父,既然開了這個口,便是要出手施救的意思,薛青瀾很領情,挽起左手衣袖遞過腕去,低聲道:“多謝前輩?!?/br> 宿游風凝神診了片刻,放下手道:“你脈搏衰微,內(nèi)傷頗重,是中了褚家劍派的眄云掌,所幸有一股溫純真氣替你護住了心脈,所以沒有大礙,但除此之外,你五臟六腑內(nèi)寒邪瘀滯,已入侵經(jīng)脈百骸,這是陳年舊疾,我看不出來歷,不過你自己心里應當有數(shù),這寒邪如不盡快祛除,往后越演越烈,有損壽數(shù),多則四年,少則兩年,你會有性命之憂。” “我明白,多謝前輩提點?!毖η酁扅c了點頭,小聲道,“此事我有辦法,請您先不要告訴衡哥?!?/br> 宿游風瞥了他一眼,未置可否,卻問道:“四年前他要去見的人,是不是你?” 薛青瀾被他問得一怔,隨后才點頭“嗯”了一聲。 這件事聞衡一開始就解釋過,他也早已釋懷,可此刻從別人口中說出來,還是令他驀然生出一點異樣的滋味,仿佛是隔著數(shù)載未見的光陰,忽然窺見了聞衡的背影。 “當年是我把他從湛川城擄走,在山谷里頭關了四年,倘若那時候放他去找你,或許今時今日,結果便不同了。”宿游風肅然道,“這是我欠你的一段人情。” 薛青瀾忙道:“前輩言重了,倘若不是您教他武功,也就沒有我今日得救,因果輪回,自有定數(shù),沒什么欠不欠的?!?/br> 宿游風難得正經(jīng)一回,嘆道:“好孩子,你身上的寒邪我沒辦法拔除,也只能先幫你治好內(nèi)傷。聞衡那小子……唉,他待你一片深情,等你想說,自己告訴他罷?!?/br> 薛青瀾喉間微微發(fā)澀,應道:“前輩放心,我不會叫他等得太久?!?/br> 兩人一時無話,沒過多久,聞衡將早飯端了過來,剛一進門就敏銳地察覺到屋里氣氛似乎有點過于安靜,笑道:“怎么,都餓得沒力氣了?” 薛青瀾幫他一起布好碗筷,打起精神笑道:“正說起四年前的事,前輩自覺棒打鴛鴦,親手拆散了我們倆,所以要助我療傷當做補償,太勞煩了?!?/br> 聞衡狐疑地看了宿游風一眼:“愧疚之心這么珍貴的品格,他真的有嗎?既然知道是棒打鴛鴦,怎么沒早把我放了?” 宿游風:“……” 薛青瀾沒想到他們師徒之情原來這么不堪一擊,干笑道:“大概是被最近江湖上流傳的故事打動了,所以見了我才這么客氣?!?/br> “嗯?”聞衡目光流轉(zhuǎn),又落在他身上,疑惑道:“我不過做頓早飯的工夫,二位已經(jīng)這么熟悉了么?你還幫他解釋?” 除了認臉,聞衡在別的方面實在是太敏銳了,薛青瀾和宿游風完全不敢說話,全神貫注地低頭喝粥,假裝自己什么也沒聽清、什么也不知道。 飯畢,薛青瀾喝了藥,聞衡與宿游風各踞一邊,以內(nèi)力助他導引療傷。以往聞衡一個人既要疏通經(jīng)脈,又要壓制寒氣,每次都進行得十分艱難,體力透支都是輕的,稍有不慎就要反噬自身;現(xiàn)下有宿游風這個高手在旁協(xié)助,他不必分心,療傷功效大為顯著,不到一個時辰便收功平復,過去扶著薛青瀾,讓他靠在自己肩上緩勁:“感覺怎么樣?有沒有不適?” 這次療效大增,薛青瀾胸口窒悶已去了三四分,連面容亦添了幾許光彩,他輕輕握了握聞衡的手,微笑道:“當世兩大絕頂高手都在這里坐鎮(zhèn),豈有治不好的傷?” 聞衡見他脈搏有力,精神尚好,知道他的命終于從蛛絲上拉了回來,心中久懸的巨石霎時落下一半,朝宿游風道:“多謝師父替我解了燃眉之急。” 宿游風笑道:“你小子,當年右手差點斷了也沒見你著急,怎么越大越沉不住氣了?” 聞衡忙給他使眼色,然而話已出口,往回收也來不及了。薛青瀾警覺道:“你右臂還受過別的傷?嚴不嚴重,怎么從來沒聽你說起過?” “幾年前的事了?!甭労馓鹗滞笤谒媲稗D(zhuǎn)了一圈,“看,早就好了,沒留下后遺癥,不要擔心?!?/br> 然而薛青瀾哪是那么好糊弄的,立刻想起前事,追問他道:“你后肩上那個疤,當初騙我說是樹枝刮的,是不是?” 宿游風感覺自己好像無意間知道了點什么,默默地閉上了嘴。 聞衡無奈笑了一下,垂頭在他耳畔悄聲道:“當著師父的面,你難道要我現(xiàn)在脫衣驗明正身么?” 薛青瀾不但立時正色,連身體也坐直了,一手背過身后去在聞衡腰上掐了一把,一邊誠懇地道:“多謝前輩?!?/br> “說了不必跟我客氣,”宿游風擺手道,“我來這里,其實另有一件要事問你們。徒弟,純鈞劍是怎么回事?你跟馮抱一怎么結了仇?” 聞衡攢了一肚子疑惑,正愁無處下手,被宿游風這么一提醒,驀然意識到這有個現(xiàn)成的昆侖步虛宮門人,忙整理思緒,將他出山以來與內(nèi)衛(wèi)的幾次交鋒一一講明,又理出了純鈞劍的前因后果,說得口都干了,才將這幾個月里發(fā)生的事情講完,最后問道:“這三把古劍究竟是什么來頭,與昆侖步虛宮有什么關系?為什么馮抱一費盡心思要湊齊它們?” 宿游風斜了他一眼,哼哼唧唧地道:“你知道的倒是不少——不過這是門派機密,怎么能隨便說給你們小孩家知道?” 聞衡神色沉靜得甚至像是不在意這件事,可話一出口,卻有種不容置疑的堅定:“這件事與我牽涉極深,我必須要弄清真相,你不告訴我,來日我殺馮抱一之時,也會向他問個明白?!?/br> 宿游風才不吃他這一套:“你去問,看是你能問出實話,還是他先殺了你?!?/br> 聞衡道:“你果真不說?是不能說,還是不清楚?” 宿游風嗤道:“我知道,但是不想說,你待如何?” “當啷”一聲,聞衡從袖中擲出一塊烏金令牌,穩(wěn)穩(wěn)停在宿游風面前的茶案上,聞衡淡淡地道:“你當年允諾過,拿著這塊令牌,無論多難,必定幫我一次,現(xiàn)在我想知道這背后到底是怎么回事——師父,該你了。” 宿游風:“……” 他磨了磨牙,苦大仇深地盯著那塊折射微光的烏金令牌。聞衡端起茶杯喝了一口,火上澆油地道:“當然,如果如果師徒之情還不足以讓師父您遵守諾言,那你也可以當什么事都沒發(fā)生過?!?/br> 江湖人最重信義,聞衡刺了他一句,宿游風眉頭果然收緊,老大不情愿地道:“你想清楚了,這可是能救命的東西。” 聞衡笑道:“我已經(jīng)得罪了馮抱一,被他滿江湖追殺,眼下正是在自救,恰好師父送上門來,這塊令牌可以說是用在了刀刃上,我不心疼?!?/br> 早知道他身世這么復雜,宿游風當初就是多等兩年也不收他當徒弟,可惜造化弄人,冥冥之中自有天意,這小子半生奇遇,都與這三柄古劍牽扯在一起,合該是他們步虛宮的人。宿游風將令牌推回他面前,一唱三嘆地道:“一日為師,終身為父,兒女都是債,我上輩子就是該你的……” 薛青瀾忍俊不禁,嗤地笑出了聲。 宿游風拈了只茶杯,以茶代酒,悠悠地道:“這件事說來話長,要從幾百年前開始講起。” 大約五百年前,那時中原地方只有連州、天守、明州、博州、中慶五地,昆侖山巍峨入云,天險峭絕,以此為分界,往東是中原,往西屬古師國,也就是如今的九曲、穆州以及拓州西部一帶。師國與中原分隔兩端,語言文字乃至風俗都大不相同,由于境內(nèi)多山多嶺,因此民風彪悍,尚武崇俠,宗師高手層出,武學一度達到了一個難以想象的巔峰。 然而就如同今日朝廷與中原武林之間不可調(diào)和的矛盾,師國享國百二十年,武林門派與當權者也早不是一條心。師國皇帝要收攏權柄,但鑒于武學世家樹大根深,雙方勢力相差懸殊,硬碰硬顯然極不明智,所以他采取了另一種迂回策略,先在中原邊境故意挑起戰(zhàn)事,又打著抵御外敵入侵的幌子,呼吁武林中人投軍衛(wèi)國,實則借機向外擴張,把疆域一直推到了拓州東部。 這種計策當然不可能一直不漏餡,但師國人驍勇善戰(zhàn),打起仗來如摧枯拉朽,鋒刃出鞘,幾乎橫掃北方。有些人不動則已,一旦嘗到侵略的甜頭,哪怕后來醒悟自己一開始是被騙上了賊船,也再難回頭,反而要為幕后主使者開脫——天下能者居之,師國既然國力鼎盛,就該入主中原,一統(tǒng)四海,開創(chuàng)一個前無古人后無來者的盛世。 中原百姓多年不聞戰(zhàn)事,猝然遇上師國鐵騎和眾多高手,被打得沒有還手之力。師國軍隊一路高歌猛進,外部形勢大好,國內(nèi)上下無不狂熱,連許多觀望的門派也禁不住攛掇,紛紛走進了這片深水,臨到最后,自始至終不曾插手戰(zhàn)事、沒被這繁華假象蒙蔽雙眼的,只剩下了越影山天問宗、司幽山云陵派和陸危山懸空圣教三家。 師國向中原發(fā)兵之日,這三派領頭人便湊起來商議了一回。各家雖自有傳承,可這千百年來,凡習武之人,哪個沒聽說過“俠義”,誰沒被人稱過一聲“俠士”,他們練了一輩子武功,畢生追尋武學極致,難道最后就只配做不義之師手中的一把殺人刀?倘若這一生辛苦不過是為他人磨刀礪劍,那他們寧愿自封塵匣,做一塊深埋地底的廢鐵,也好過殺人飲血,把自己的良心踩在腳下。 三派頂著滿天的罵聲和皇帝日益嚴厲的催逼,各自在門派底下修筑了一座地宮,將本派百年來積存的武功秘笈盡數(shù)封存,又取了一塊烏金融鑄成三把重劍,作為地宮的鑰匙,也象征三派之間的誓約,與地宮一道封入地下。安排好這些,在舉國歡慶大軍再度得勝、即將攻下京城時,三派弟子合為一派,毅然舍棄了經(jīng)營近百年的門派,悄無聲息地遁入昆侖山中,從此銷聲匿跡,再不入世。 這就是昆侖步虛宮的前身。 古往今來,他們大概是最窩囊、最軟弱的一群“大俠”了,既沒有快意,更談不上瀟灑,畏首畏尾,自縛爪牙,行的是悲壯義舉,可百年之后,在青史上連一個墨點也沒留下。 天不知道,地不知道,古師國人不知道,中原百姓更不知道,沒有人記得他們割舍了什么,就像那些已經(jīng)沒人認得的古師國文字。昆侖山巔終年被雪,百年無垠的寂寞里,他們對得起的,惟有“俠義”這兩個字。 宿游風常年混跡于市井當中,講故事自帶一種說書氣質(zhì),抑揚頓挫,連薛青瀾這種骨子里有點離經(jīng)叛道的人都聽得入了神,見他停住喝茶,忍不住追問道:“后來怎么樣了?” “后來么,”宿游風慢悠悠地道,“世事無常啊……” 后來師國軍隊打進了京城,中原王室南渡,然而此時百姓已經(jīng)回過神來了,各地義軍紛起,師國東進的步伐逐漸艱難起來。師國雖有高手坐鎮(zhèn),中原武林亦不乏能人,兩國膠著十年,最終一股號稱“齊軍”的義軍自密州突起,數(shù)次大敗師國軍隊,收回天守,又繼續(xù)向西,踏破了師國國都玉鑾城,至此師國徹底亡國。次年齊軍首領自立為帝,半據(jù)天下,又過了兩年,北方安定,齊太祖出兵明州,前朝末帝rou袒以降,九州從此歸于一統(tǒng),延續(xù)半世的戰(zhàn)火終于熄滅。 然而這并不是結束,齊太祖行伍起家,飽經(jīng)戰(zhàn)亂之苦,深覺師國之禍與這群自恃武力的武林高手們脫不開干系,因此在立國之初,趁師國戰(zhàn)敗、中原武林亦被十幾年的戰(zhàn)爭極大消耗的時機,齊太祖采取了前所未有的禁武措施,中原武林迎來了最黑暗的一百年。在這百年里,朝廷不但將武林門派清洗一空,甚至連民間也不許私藏刀兵,大部分武學傳承就此斷絕,古時候的武功心法至今十不存一。 直到齊朝中期,禁令放寬,一些小門派才重新出現(xiàn)在江湖上。雖然來路已經(jīng)斷絕,但武學這個東西就好像打不死一樣,對著秘笈能學,對著山水風云、獅兔虎猴也一樣能學。劍譜被付之一炬的曠野如今變成了一片樹林,卻又有人砍下樹枝,用木頭削成了刀劍,不知疲倦地在樹底下一遍又一遍演練著粗糙的劍法。 再過百年,一個名叫袁師道的劍客夜宿越影山,半夜忽然見山頂騰起一束青光,氣沖斗牛,他便循著這異象一路登上山頂,找到青光所發(fā)之處,最終在懸崖峭壁的縫隙里拔出一把寶劍,劍銘刻著兩個古字,正是“純鈞”。 純鈞現(xiàn)世,地宮開啟,天問宗在武林衰落前夜封存的武功秘笈,陰差陽錯,反倒成了純鈞派的立派傳承之始。 它就像是吹開凍土的第一縷春風,帶著某種希望的預兆,此后司幽山褚家劍派、陸危山垂星宗、明州招搖山莊、連州還雁門等門派陸續(xù)崛起,中原武林如枯木逢春,重新煥發(fā)生機,迎來了一個名家輩出、群星璀璨的時代。 “難怪史書記載齊國滅師,只有寥寥片語,從沒見過詳細記載,原來是都殺干凈了?!甭労庖苫蟀l(fā)問,“那么馮抱一為什么要收集這三把劍?他是想打開地宮拿秘笈,還是有什么別的想法?” 宿游風嘆道:“馮抱一這個人……怎么說呢,他是個比你純粹十倍的武學奇才,根骨絕佳,資質(zhì)上乘,但性情古怪孤僻,很少和人打交道,我也沒弄清楚他逃出步虛宮到底是想干什么。照你的說法,這三十年來,他除了叫人去偷兩把劍,別的什么也沒做,難不成他就是在步虛宮待得膩歪了,想換個地方頤養(yǎng)天年?” 聞衡涼涼地道:“這也難說,步虛宮的人都不是什么省油的燈,連當乞丐的都有,他當個侍衛(wèi)也不稀罕?!?/br> 宿游風:“……” 他屈指向聞衡敲去:“反了你了!” 薛青瀾托著下巴沉吟道:“馮抱一是什么來歷?或許他是有什么舊怨舊仇,所以要借朝廷的手復仇?” 宿游風答道:“他是從昆侖山腳下村子里撿回來的棄兒,從小在步虛宮長大,就算是有舊仇他也不記得,應當不是這個原因。” 聞衡不知想到什么,忽然問道:“馮抱一既然在步虛宮長大,他知不知道這三把劍的來歷,能不能分辨出劍的真假?” 宿游風仔細想了想,不確定道:“我知道的這些故事,還是從我太師父那里流傳下來的,幾百年的事口耳相傳,不知還剩下多少真相。馮抱一守了十年藏書,想必也是知道的,但他具體了解多少,這卻難說。至于那劍長什么模樣,我還從沒見過,步虛宮也沒有圖樣子,傳說中的東西怎么分辨真假?他肯定是靠猜的。” 聞衡點點頭,道:“他是靠猜,我們也是靠猜,這么猜來猜去,恐怕永遠也沒個準頭,看來還是要親自與他對質(zhì),才能明白他到底打的是什么算盤?!?/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