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前那囂張的氣焰仿佛早已銷聲匿跡。

    “不……”男人急急忙忙地開口道：“你聽我解釋……唔！”

    表盤上的刀刃隨著晃動再次深入幾分，男人悶哼一聲，捂住胸口，臉色越發(fā)慘白幾分，本就蒼白的面色看上去幾乎透明，仿佛即將消散一般。

    圍觀群眾：“……………………”

    這個發(fā)展，真的是越來越看不懂了。

    正在這時，其中一個資深者緩過神來，他大喊道：“快！趁這個機會，結(jié)果了他！”

    “對！快呀！”其他人也紛紛回過神來，趕忙應(yīng)和道：“別忘了他可是個這個副本的boss！剛才還準(zhǔn)備殺掉我們來著！”

    明眼人基本上都看出來了，這個副本內(nèi)的boss不一般，他不僅和其他boss一樣殘酷狠辣，手上沾染無數(shù)鮮血，更可怕的是，他甚至能夠意識到游戲的存在，并且試圖反侵現(xiàn)實世界！

    這簡直是太可怕了。

    這個游戲究竟孕育出了怎樣的一個怪物？

    而眼前的這個玩家很顯然是破局的關(guān)鍵。

    既然對方有能力傷害到副本內(nèi)的boss，就該趁對方反撲之前，趕緊抓緊機會殺掉他，斬草除根，以絕后患。

    聽到了一旁傳來的喊話聲，男人微微一愣。

    是啊，他是……副本boss……

    ……嗎？

    隨著體內(nèi)的力量飛快地流失，先前牢固扎根于心靈中的強烈欲望緩緩地淡去，仿佛是一層覆蓋在眼前的黑色陰翳被驅(qū)散開來。

    在那一瞬間，有某種怪異的不協(xié)調(diào)感在內(nèi)心深處隱隱震顫。

    他所固守的執(zhí)念，伴隨著歲月和鮮血逐漸沉淀的惡意和瘋狂，在那短暫的半秒內(nèi)，顯得分外的蒼白和單薄……就像是一層覆蓋在他身上的紙張一樣，被水泡的微微浮起，顯得有些錯位和古怪。

    男人微怔。

    正在這時，不遠處玩家的話語穿透他的失神，清晰地傳到他的耳朵里。

    “……抓緊機會！”

    “殺了他！”

    男人抬起頭看向戈修。

    眼前的青年容色疏冷，一雙漆黑的眼眸居高臨下地注視著他，帶著某種毫不留情的殘酷意味。

    他們明明距離很近，但卻仿佛相隔千山萬水，重重迷霧。

    心底有欲望在鼓噪。

    你還有氣力。

    那一刀并沒有命中你的要害——不知有意還是無意造成。

    整個副本，整個世界仍舊在你的掌握之中。他是你的。

    折斷他的翅膀。

    你就能把他永遠留在身邊。

    漆黑粘稠的占有欲在心臟的深處叫囂。

    但是……

    卻有另外一個聲音在耳邊低語。

    男人捂在胸口的手緩緩地放了下來，沒有了手掌的按壓，暗紅色的鮮血汩汩地流淌出來，瞬間沾濕了傷口周圍的衣襟，滴滴答答地落下，在地毯中緩緩地暈染開來。

    ——你做不到的。

    ——你不會傷害他，不敢傷害他，不愿傷害他。

    這個聲音極其微弱，仿佛下一秒就會被那瘋狂鼓噪的喧囂淹沒，那條繩索極其脆弱，只要輕輕用力就能掙脫。

    但是不行。不能夠。無法。

    就像是被深深烙于靈魂深處的印跡，捆縛在潛意識之上的暗示，被編碼在核心程序內(nèi)的命令。

    ……那好吧。

    他垂下了雙眼。

    沒有反抗，沒有說辭，就像是一只引頸就戮的困獸，毫無防備地露出rou體的要害。

    戈修注視著他。

    他自己知道，他沒有下死手。

    刀刃是擦著骨鐘心臟的位置深入的，只能造成疼痛和折磨，而不會對其中真正起作用的齒輪造成損傷。

    而他自己，卻毫無防備地站在距離眼前的男人僅僅一步之遙的位置上。

    在副本內(nèi)，副本boss的權(quán)限和能力至高無上，他能夠控制利用副本內(nèi)的一切——無論是npc，還是周圍的環(huán)境，都是他手中的利刃，只要他想。

    無論如何，他都沒有足夠的時間，將那早已嵌入骨鐘內(nèi)的刀刃拔出，切入那枚至關(guān)重要的心臟當(dāng)中。

    戈修從沒有想到自己有一天，居然會做出如此愚蠢的行為。

    他習(xí)慣于領(lǐng)先。

    提前一步，兩步，甚至三步，預(yù)測敵人的行為，猜測和推演他們面臨一切情況時可能做出的選擇，他毫不留情地斬斷他們的后路，率先將自己的刀刃送入對方的胸腔，不存僥幸，不留后患。

    對不明善惡的人仁慈是愚蠢的，而戈修從來不會犯這種錯誤。

    可是，現(xiàn)在，他卻毫無防備地站在對方的面前。

    ……從一開始就沒有下死手。

    戈修有些迷惑。

    信任。這個詞何其陌生。

    但是他卻是信任眼前的男人的。

    ——不論他以何種面貌出現(xiàn)，又是否站在對立的陣營，但是他卻本能地相信……

    他不會傷害自己。

    太蠢了。

    這種信任，完全違背了他先前人生中所信奉的每一道信條，所通行的每一條準(zhǔn)則。

    戈修甚至在期待對方背叛這種信任。

    這樣至少就能將他從這種絕對陌生，又不知所措的境地下解放出來，他就能嗤笑著扭頭審視那個愚蠢的自己——多么天真，居然會去信任一個你甚至從來沒有真正面對面過的人，瞧，你現(xiàn)在吃到苦頭了——然后他就能松一口氣，再次回到那個穩(wěn)固而安全的世界當(dāng)中，那個他永遠不會將選擇權(quán)移交給他人的世界里。在那里，他將永遠不會落于如此被動的地步。他很安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