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眼睛定在寧佳書胸牌上，看清楚她的名字，“寧佳書是吧，我還是那句話?！?/br>
    “要么，讓你的教員來執(zhí)行起飛，要么，我落了地就寫長文投訴你?！?/br>
    “不是在轉(zhuǎn)機(jī)長訓(xùn)練嗎？可能就因?yàn)榭疾炱谶@封投訴，你的夢想就泡湯了，只能乖乖回到副駕駛上重新熬時長，你考慮清楚?！?/br>
    “你是在威脅我？”寧佳書的眼睛瞇起來，瞳孔收緊。

    “是又怎么樣？”他挑起下巴，有一種年輕的無畏。

    這一次，寧佳書直接回頭告訴安全員：“通知地面警察，現(xiàn)在開艙門，把這個人帶走。”

    男人不可置信從座位起身：“你敢！你不怕我投訴你！”

    “怕啊，”寧佳書點(diǎn)頭，隨即又笑起來，“但是大家剛剛都聽到了吧，你威脅本機(jī)主駕駛，涉及危害公共安全罪和暴力危級飛行安全罪，警察逮捕你并不冤枉?！?/br>
    “我是申航的vip?！?/br>
    “恭喜你，vip客戶，申航黑名單替您先預(yù)定上了。”寧佳書鼓掌。

    小乘務(wù)在旁邊嚇得瑟瑟發(fā)抖，找何西咬耳朵，“何姐，她知道這位vvip是什么后臺嗎？這……這太剛了吧，萬一真倒霉……您快勸勸她啊?！?/br>
    “不剛就不是寧佳書了?！焙挝魇栈匾暰€，“她寧愿換家航空公司，也是要出了這場氣的?！?/br>
    第76章

    寧佳書個子遠(yuǎn)不如他, 此刻聲音卻從氣勢上居高臨下。

    “倘如您對本次航班有任何不滿，可以在飛機(jī)落地后直接向地面投訴，選擇在艙門關(guān)閉后，飛機(jī)關(guān)閉艙門起飛前對機(jī)組人員發(fā)出恐嚇, 就是航空安全威脅。我需要為飛機(jī)上每一位乘客的安全負(fù)責(zé), 就算不起飛, 也必須將您這樣的危險因素剔除?！?/br>
    結(jié)束宣告，她揮手告訴航警, “帶走吧?！?/br>
    男人的個頭用了整整兩個人才將他按住, 盡管飛機(jī)開了艙門又回到了起飛的國際航班最新排序中，但這次卻沒有顧客再大聲抱怨了，連乘務(wù)們的工作都無比輕松起來。

    好在這一次比較順利了，不過二十分鐘時間, 航班被牽引到起飛跑道, 成功起飛。

    因?yàn)檫@出意外, 何西倒是讓教員刮目相看，她的處理很好，連中間被男人手上的戒指刮到, 臉頰出了條小血痕, 也沒有抱怨, 堅(jiān)持幫乘警把人送下飛機(jī)。

    最讓他吃驚的還是寧佳書，年輕的副駕通常沒有足夠的底氣和魄力，尤其寧佳書還是個女孩，膽子倒是真的大。

    飛行途中，他也直接向她提問。

    “他的行為嚴(yán)格來說算不上非常出格，又是申航的vvip，也許我們這邊還沒落地, 那邊人就被放出來了。你不怕他報復(fù)，真的揪著你投訴，暫停飛行資格嗎？”

    “怕。”寧佳書點(diǎn)頭。

    “但是吉教員您不是也在嗎，我就放心多了，公司里都說您嚴(yán)厲公正，剛直不阿，肯定會站在正確的立場上為我打分，我也相信航空安全大于一切，申航會秉公處理這件事情?！?/br>
    她拍了一記響亮的馬屁，但吉教員聽得很舒心。

    “這倒是，放心吧，這次你處理得很好，等返航如果紀(jì)委部門為難你，我會盡力為你說話的?！?/br>
    不過末音才落，他就又提出一道送命題讓寧佳書作答，“如果下一次還出現(xiàn)這種情況，你怎么能確保自己正確定義航空安全威脅，而不是被羞辱后的挾私報復(fù)？”

    寧佳書心跳猛快了一下，心想這教員看人還真準(zhǔn)，這就瞧出她是個有仇必報的人了。

    剛剛發(fā)生的事情，寧佳書雖然不能摸著自己的良心說沒有一點(diǎn)私心，但確確實(shí)實(shí)，她覺得自己的行為又沒任何問題，再讓那個刺頭乘客把節(jié)奏帶下去，整個航班都會變得混亂，一旦到了天上，任何不遵守規(guī)則的行為都將變得異?？膳隆?/br>
    何況，沒有威信的機(jī)長不是一個合格的機(jī)長，只有左座上的人最先拿出底氣，擁有將航班完全掌控的信心，其他人才有安全感可言。

    她組織了一下措辭，“憑著責(zé)任和敬畏。我熱愛我的職業(yè)，我有身為飛行員的職業(yè)精神?！?/br>
    飛行檢測體現(xiàn)在航班的方方面面，這些教員老jian巨猾，你以為人家在開玩笑，其實(shí)人家在搞情景測試，任何臨場反應(yīng)都可能計(jì)入評估。

    這一趟再從羅馬返程，果然飛行紀(jì)委部找來了。

    對她進(jìn)行了一個達(dá)兩小時的調(diào)查，兩個調(diào)查員板起來的面孔活像黑面神。

    隔著會議室長桌，他們翻來覆去煉油條一樣問她當(dāng)時的想法，讓她反思自己的處理方式有沒有過激，甚至連寧佳書以前的飛行細(xì)節(jié)都被摳摳搜搜拿出來拷問。

    寧佳書每出口一句答案之前，都斟酌再三，因?yàn)樗f的每一個字都會被記錄在案。

    她心中暗呼真是飛來橫禍，按這陣仗，那流氓rapper還真是個硬茬。不過想歸想，就算時間倒流再來一次，她還是會選擇開艙門把這個刺頭弄下去。

    出了會議室，寧佳書扯開領(lǐng)帶和襯衫風(fēng)紀(jì)扣，直接撲霍欽懷里。

    “有沒有受傷？”

    這是霍欽問的第一句，他的懷抱伴是松柏的冷冽香氣，寧佳書才聽到就是鼻子一酸，三分委屈這下也變七分了。

    “沒有，我能受傷嗎，要傷也肯定是他傷得比我重?！?/br>
    “氣死我了！這王八蛋，再讓我看見他，我非找人套麻袋打得他鼻青臉腫。”

    “風(fēng)委部門真不是個人呆的地方，你不知道，人家跟問凡人似的，連杯茶水都不給，飲水機(jī)放那兒是擺設(shè)嗎?！?/br>
    ……

    她喋喋不休傾吐自己的委屈，直到霍欽止住她，“噓——”

    示意她聲音小些，長廊里有工作人員經(jīng)過，腳步聲越走越近。

    寧佳書還攬著他的脖頸，低頭就能看到她嘴巴撇得快能掛油壺，“我怕什么，我又沒犯錯，才不受這份罪?！?/br>
    “我知道，”霍欽安撫她，“先放開我好好走路?！?/br>
    “我才不怕別人看見?！?/br>
    霍欽臉皮薄，又不能拿她怎樣，直到人走遠(yuǎn)了，才微微傾身，好讓她站得更舒服些，半摟著人進(jìn)電梯間。

    轎廂下沉?xí)r候，霍欽看佳書抱怨的差不多了，才試圖把她長歪的想法扼殺在搖籃，“別的也就算了，套麻袋不行，有了案底肯定是要停飛的?！?/br>
    “我就打嘴炮也不行嗎！”

    寧佳書一聽更生氣，進(jìn)了電梯間就作勢抬腳要踩他，霍欽也不躲，摟著她肩膀，漆黑的眼眸不動不搖，寧佳書到底沒踩下去。

    沒好氣撇開頭哼哼，“別犯規(guī)，長得再好看，直男直語也是要扣分的?！?/br>
    寧佳書裝出十分不開心，耍夠了小脾氣和任性，其實(shí)很享受這種結(jié)束什么事情都有人兜底和等待的感覺。就像小時候放學(xué)羨慕別人有父母一起來接，自己也終于享受到了一樣的待遇。

    只有霍欽能給她這樣的感覺，也只有這段戀愛，隨著時間的推移，寧佳書感到的不是厭倦而是渴望。

    上海的冬天有時也會下雨，冬雨不像夏雨那樣清脆，是朦朦朧朧的，帶著乳白的質(zhì)感。

    微重帶著很輕的悶響，拍打在車窗上，雨霧粘連，把車外的可視范圍縮得很近。

    在高架上走走停停近一個小時，寧佳書意外地沒有覺得不耐煩。車?yán)镩_著暖氣，音樂播放的是英國一首民謠，很舒緩的小調(diào)。

    霍欽開車，修長白皙的指節(jié)跟著拍子，輕輕敲打在方向盤上。

    他車上從前總是收拾得干干凈凈，沒有一點(diǎn)多余的東西，現(xiàn)在從抱枕到照片掛鏈，觸眼可見就是寧佳書的私人物品。

    在這密閉而充滿安全感的空間，溫情又充實(shí)的幸福中，仿佛他們的人生已經(jīng)完全交融在一處，正像這大千世界里朝九晚五的普通夫妻，這普通平凡的一天，仍是丈夫接妻子下班的回家路上。

    寧佳書的心忽然不知道為什么，變得很柔很軟。

    她一點(diǎn)也不再生氣了，那些不好的事情連再去回憶一遍，都是對生命和情緒的辜負(fù)和浪費(fèi)。

    原本打算就在外面吃飯的寧佳書忽然心血來潮，“不在外邊兒吃了，我們就去超市買菜吧，豆豆不是要來嗎，我們請她吃火鍋?！?/br>
    還沒等霍欽說什么，她緊接著補(bǔ)充：“這次我?guī)湍??！?/br>
    霍欽明智地選擇把勸阻咽下去。其實(shí)他想說公寓里煮火鍋會留味道，怕她現(xiàn)在興致勃勃，晚上睡覺又嫌棄。

    但看她的眼眸閃得發(fā)亮，也就作罷了。

    寧佳書還從未主動提出過要在家里吃飯。

    她很討厭使用后像戰(zhàn)場一樣凌亂的廚房，要么回家吃，要么外頭吃，或者點(diǎn)外賣，外賣關(guān)門了那就生菜沙拉，或者用烤箱直接弄個披薩。

    實(shí)在什么都沒有，就餓著，反正就是不動手，要她動手她也不會。但這樣的寧佳書有一個好處，寬于待人。

    她不強(qiáng)求自己做到的事情，也絕不要求伴侶。所以和霍欽住一起之后，他隨便做點(diǎn)什么，她都從不挑食。

    大約是第一次主動下廚實(shí)在興奮，寧佳書看到花花綠綠的蔬菜，有種逛專柜買包時候異曲同工的快感，什么都想往推車?yán)锓拧?/br>
    只是……她放進(jìn)去了，大半又被霍欽拿出來擺回貨架上，等寧佳書發(fā)現(xiàn)的時候，生鮮區(qū)都已經(jīng)逛完大半了。

    “你怎么又拿出來了？”她不樂意。

    “佳書，我必須得提醒你，我們只有三個人，吃不掉那么多?！被魵J嘆口氣，拿出一捆芹菜，“而且，火鍋不需要芹菜?！?/br>
    “……那留著明天吃？”寧佳書遲疑著試探。

    “是你不吃芹菜?！?/br>
    “但好看嘛，拍照色彩多一點(diǎn)，發(fā)朋友圈好看?！?/br>
    霍欽最終被她強(qiáng)行說服，無奈妥協(xié)，把芹菜放回推車?yán)铩?/br>
    東西裝了整整兩大購物袋，回家時候雨還沒有停，佳書撐著傘在樓下等霍欽停車，腳邊放著購物袋，忽地聽見塑料袋一下接一下傳來輕響。

    低頭，原來腳邊不知道什么時候來了個小家伙，腦袋一啄一啄偷吃她購物袋里冒出來的芹菜葉子。

    小麻雀還沒她半個巴掌大，渾身都被雨淋濕了，瑟瑟發(fā)抖，稀疏的毛發(fā)甚至不能將它的皮膚覆蓋，渾身灰撲撲的，一看就知道是個在窩里也被排擠的小東西。膽子倒是挺大，還敢偷吃她的東西。

    寧佳書對觸碰禽類生物深惡痛絕，歪著頭看了幾秒，把圍巾往掀到背后，蹲下身，本想把一整捆芹菜都扔了，但想到朋友圈還沒拍，猶豫幾秒，仔細(xì)把它咬過幾根葉子連菜莖抽出來，遞到那小東西嘴邊。

    “吃吧吃吧，吃了這頓，不知道能不能活到明天?！?/br>
    它不解地晃了晃腦袋，飛不動，便又朝她跳幾步過來，仰頭繼續(xù)啄菜葉子。

    原想著霍欽停車得要一會兒，誰知道不多時，就聽到霍欽喊她。

    “佳書！”

    壞了！

    寧佳書想把小鳥藏在身后，但已經(jīng)來不及了，她還沒起身，霍欽已經(jīng)走到跟前。

    “你在喂這個小家伙??！”

    霍欽放輕聲音，接過寧佳書手里的傘，跟著她一起蹲下來，“還是只雛鳥，羽毛沒長豐，可能是途中飛不動離群，現(xiàn)在找不著巢xue了。”

    “真是只笨鳥?！?/br>
    “雨還得下一夜，夜里的溫度接近冰點(diǎn)，到明天早上，它肯定就被凍死了?！被魵J抬頭，專注漆黑的眼睛朝她看過來。

    她就知道！

    寧佳書心里恨不得翻白眼，但多年前自己立的愛鳥人設(shè)，跪著也要裝下去，只得干巴巴道：“是嗎？那好可憐啊，我們把它帶回去喂幾天吧，等天氣好點(diǎn)再把它放了?！?/br>
    霍欽笑起來，“好?！?/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