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燕以儒治國，文人情懷之中總有一股舍身為義的氣節(jié)所在。人固然有自私自利，可在國家大義之前總是知道是非好歹吧？

    更何況是以萬民供養(yǎng)的帝王呢？

    誰能都能賣國，誰都能通敵，可江山社稷之主怎么能？

    這些大臣以為再燕帝再不堪，也不會犯下這般千古之罪，然而人心這東西，從來沒有底線可言。

    終于在萬般無奈之下，顧如是問李璃：“王爺，您消息如此靈通，當(dāng)真沒有任何準備嗎？”

    其他人也跟著看過來的時候，無論如何，他們似乎能指望的也只有這位年輕又深不可見底的王爺。

    而這個時候李璃也沒再賣關(guān)子，他輕輕點點頭說：“有?！?/br>
    此言一出，眾人紛紛眼前一亮，仿佛心口的窒息微微松了松，迫不及待地望著他。

    李璃那雙潔白如玉的雙手交握在胸前，眼神里帶著一股令人心安的冷靜，說：“為今之計，就是讓亂更亂，大燕亂了，大夏怎么能獨善其身呢？”

    第138章 大軍

    兩軍發(fā)起再一次試探交戰(zhàn), 保留了主力，不過半日便又雙雙撤了軍，形成對峙的局面。

    只是這次雙方打掃戰(zhàn)場上留下的士兵人數(shù), 發(fā)生了變化。

    軍營大帳中，曉飛往里走一步, 高聲道：“元帥, 幾位將軍來了。”

    像衛(wèi)平，盧勁這些跟著樊之遠一路從小兵爬到大將, 可以說是有過命的兄弟之情的人，平時闖樊之遠的大帳也跟回自己窩一樣，從不會這么鄭重地讓人通報。

    但是現(xiàn)在，或者說從抓到那大夏的兩個斥候開始，就變得不一樣了。

    “進?！狈h的聲音依舊冷得跟雪渣子, 他們從未聽到過曉飛描述的那股溫柔春風(fēng)，顯然那都是對怡親王。

    不過這些皮糙rou厚且粗俗的兵痞卻聽見這個聲音反而安心了下來，甭管外頭謠言怎么瘋傳, 至少這位元帥依舊鎮(zhèn)定地讓人心安。

    衛(wèi)平及幾位樊家軍將領(lǐng)走進去，給樊之遠行禮之后, 他們互相看了看, 也玩不了那拐彎抹角的把戲，大咧咧的盧勁直接就嚷道：“元帥, 這次交戰(zhàn)，北營的那群混蛋明顯沒有聽從您的指揮, 難道就這么放過了？”

    樊之遠身后的曉飛代為回答道：“盧將軍，不是沒聽, 而是有所保留，增援遲緩, 方將軍解釋一時沒領(lǐng)會元帥的意思，錯失良機，從軍法上看，其實也并不算違背軍令?！?/br>
    這事顯然沒有瞞過樊之遠，他都知道，但是已經(jīng)過去兩日，也沒見他有所動作，這讓樊家軍上下不免有些擔(dān)憂。

    衛(wèi)平道：“元帥，北營的方將軍雖然不是沈家一系，不過在定北侯出事之后，受朝廷舉薦接手了青狼關(guān)的兵力……”他說到這里，其實已經(jīng)很明白了，“他還算克制本分，沒有不聽指揮，也禁止手下的兵議論紛紛，可是西翼那邊，跟督查御史走得很近，大多數(shù)謠言便是從那邊傳出來的，若是再放任下去，怕是整個大軍都會人心惶惶?！?/br>
    衛(wèi)平的話得到眾人的認同，另一位將軍接著分析：“經(jīng)過這次交戰(zhàn)，只要大夏的主帥不是傻子，就知道咱們大軍出了問題，若是有jian細在這里，必定知道這些流言。這么好的機會，末將以為對方是絕對不能錯過，怕是在近期就會大舉進犯，到時候，這一個兩個另有心思，怎么打？”

    “沒錯，不能再這么下去了，元帥，不然別說余下的燕荊四州，就是守住這邊關(guān)都困難啊！”

    “要是敗了，朝廷那邊該怎么交代，王爺能替將軍周旋嗎？”

    “怕是連王爺也會被連累！”

    這你一言我一語，將局勢一點一點掰扯清楚，然后越說越令人心驚。

    雖然都是些大老粗，可是行兵打仗哪兒只能有勇武就行，嗅危險的鼻子比誰都靈敏，乍然之間他們似乎明白了。

    只見樊之遠說：“三日之內(nèi)，必有大戰(zhàn)?！?/br>
    一瞬間，所有疑云密布開朗起來，盧勁咬著牙道：“這幫子混蛋！知不知道自己姓甚名誰，祖宗是哪個？”

    賊喊捉賊，尤為可惡！

    然而現(xiàn)在不是追究這些的時候，最重要的事得盡快清除這些謠言，穩(wěn)定軍心，打贏這場戰(zhàn)，將燕荊四州奪回來，否則再多的辯解也是徒勞。

    可是那些真的只是謠言嗎？

    這些跟著樊之遠出生入死的將領(lǐng)，一直沒問也沒敢問，可是從大夏斥候聽到的那些與謠言串聯(lián)起來，其實內(nèi)心深處已經(jīng)搖擺了起來。

    “將軍……”沒有喊元帥，這是他們樊家軍的統(tǒng)領(lǐng)，跟隨著，他們才所向披靡。

    其實樊之遠是不是魏瀾，他們不在乎，因為他們知道，為了大燕幾近生死，命懸一線也不后退的樊之遠是絕不會辜負背后的萬千百姓。

    而在北境苦苦掙扎的邊關(guān)百姓也不關(guān)心，他們失去了定北侯，好不容易迎來了樊之遠，就盼望這這場戰(zhàn)勝利，得到長久的安定。

    可真正左右局勢的恰恰不是他們，所以才更加為樊之遠著急。

    樊之遠看著這一張張熟悉的面孔，一雙雙堅定的目光望著自己，里面閃爍的不是懷疑，不是失望，是一如既往的信任，還有卑微地渴求一個真相，讓他們不知所放的心有處可安。

    樊之遠的心被觸動著，他輕輕點頭道：“我從亂葬崗里活下來的時候，身上就背負了定北侯府上上下下百口性命，我發(fā)誓終有一日要讓他們沉冤昭雪?？晌椅杭荫v守北疆，刻在骨血里的便是忠君為國，即使重活一次，換了名字，亦是如此。”

    時常啐著冰渣的聲音里，這次沒有糊人一臉寒風(fēng)呼嘯，他們體會到了那份柔和和感動，然而拂面而過的時候也帶來了滿滿的悲哀和沉重，鮮血淋漓地湊成了兩個大字——冤和忠。

    “有您這句話就夠了?！毙l(wèi)平緩緩地抬起手用力地抱起拳，眼睛微紅，“別人管不著，可我衛(wèi)平這輩子就追隨將軍！”

    “對，還有我盧勁，泥腿子出身，就只有一身武力和滿腔熱血，是將軍賞識，提攜至今，今日放話，您去哪兒，我就去哪兒，就是死也得走在將軍前面?！?/br>
    “沒有將軍，就沒有樊家軍，別人不理解，難道我們跟著出生入死的還不懂嗎？隱姓埋名又如何，比那些為了權(quán)勢上趕著做兩姓家奴的強過數(shù)倍！”

    “將軍，我們信你?！?/br>
    樊之遠輕輕頷首，眼底帶著一絲欣慰，讓那冷肅的臉變得柔和道：“我們會勝利的?！?/br>
    但是這場戰(zhàn)并非只有樊家軍，樊之遠就是再有能力也無法拿這幾萬人抵擋大夏幾十萬進攻。

    “元帥，方將軍、羅將軍、王將軍等幾位求見。”

    門口傳來守衛(wèi)親兵的稟告，而這些將軍顯然不是來表決心，乃另有目的。

    衛(wèi)平看了看樊之遠，不禁道提醒：“這些都是老資格了，在軍中有一定的威信，怕是來向您要個說法的?！?/br>
    北疆遠離京城，魚龍混雜，駐守各處邊關(guān)城池最強大的自然是樊家軍，其次便是這些受一方關(guān)卡的將領(lǐng)。

    左相的手伸不到這里，他能拉攏的只有一些蝦兵蟹將散散謠言，真正的目的便是動搖這些守將的心思。

    樊之遠崛起太快，從參軍到如今的統(tǒng)帥，滿打滿算也不過五年的時間，曾經(jīng)有沈家作為靠山，武寧侯的面子得給，接著又有李璃撐腰，不敢動?？墒嵌ū焙钣嗄跻怀觯盍Ц煌舷滤?，這個時候，那點不服氣一起，加上各自利益，便來渾水摸魚。

    樊家軍上下能分析出來的局面，這些老將自然也能。他們看得出來，大夏進攻在即，而樊之遠退無可退，吃不起敗仗。想要勝利，必須快速穩(wěn)定軍心，外頭謠言紛紛，急需要有人快速平息，而能做的，只有這些駐守北疆還有些威信的老將。

    只要這些老家伙們堅持信任元帥，上下一心，這種妖言惑眾根本翻不起大浪。

    可是他們憑什么白白幫忙？就算吃了敗仗，朝廷怪罪下來，自有樊之遠頂著，等通敵賣國的罪名一實，樊家軍幾萬精兵便可由著他們瓜分，豈不是更好？

    然而畢竟是大燕人，他們終究不愿讓大夏鐵騎再一次踏破國門，只是在此之前，樊之遠是不是得拿出點誠意來？

    方將軍進來的第一句話便是痛心疾首地質(zhì)問：“元帥，大敵當(dāng)前，外頭如此謠傳，全軍上下皆議論紛紛，再這樣下去，這仗還怎么打？您是不是該給我們一句準話？”

    這種開場白，樊之遠猜得出他們想說什么，不過他不喜歡拐彎抹角，直接回了一句：“諸位放心，我沒通敵，更沒賣國?！?/br>
    這真的非?！皽试挕?，讓接下去曉之以情動之以理的幾位將軍都噎了一下。

    “那為何要放跑那兩個斥候？不是讓其傳遞消息又是什么？ ”

    其實這個問題，樊家軍上下也挺疑惑，然后樊之遠依舊用那副冷冰冰的面孔，說出簡短的四個字：“戰(zhàn)略所需。”

    “什么戰(zhàn)略？元帥，您可否解釋一下，不然如何向幾十萬將士交代？”

    “方將軍，就是因為戰(zhàn)略，才不能解釋?！睍燥w待自己的元帥回答。

    “難道就放任謠言這般流傳嗎？到時候大敵來臨，軍心浮動，如何應(yīng)對？”

    樊之遠站起來，走到他們的面前，沒有任何閃爍的眸光里倒影著所有的人，冷靜到仿佛不受天地間任何事物影響，似乎永遠勝券在握地說：“大敵已經(jīng)來臨，這里就是戰(zhàn)場。諸位，若是對樊某人還有點信心，還知道自己是大燕的守將，就回去管好自己的兵，等打敗敵軍，收復(fù)河山，本帥自會為各位請功，無需這般試探?！?/br>
    “元帥似乎胸有成竹？”

    樊之遠點頭：“對，朝廷一日封樊某為主帥，我便是大燕邊境最堅強的盾牌，戰(zhàn)死沙場，我輩宿命，諸位只需聽從號令便可。翻某向來身先士卒，必死在諸位前面?！?/br>
    樊之遠這話讓帳營中的樊家軍將士齊齊挺胸，眼中流露出自豪。

    然而樊之遠話鋒一轉(zhuǎn)，眸光中的溫度驟然冷卻，似乎吸取了周圍所有的溫暖，讓帳內(nèi)如同外頭的寒雪，啐滿冰渣子的聲音迎面而來。

    “當(dāng)然，諸位大可以像之前那樣陽奉陰違，作壁上觀，甚至不顧關(guān)內(nèi)百萬百姓，背后捅刀，以便向皇帝搖尾投誠，就看我能不能戰(zhàn)勝大夏，回來收拾你們。”

    多年刀口舔血，腳下白骨累累，不管樊之遠多年輕，他的確就是那個力挽狂瀾，阻止大夏南下的將軍！一刀一槍，所有的功勛戰(zhàn)火中拼殺而來，而不是只老狗，遠遠看著兩虎相斗下那塊肥rou，等待著兩敗俱傷趁機奪取的倒把分子。

    樊之遠沒有懷柔，沒有示弱，沒有任何的妥協(xié)，就問你們敢不敢豪賭一把，他回不回得來？

    一時之間沒拿到任何好處，卻吃了一張空餅及滿口冰渣的老將軍們僵住了。

    而在此之前的一個月，在大燕朝廷為樊之遠的身份亂成一鍋粥的時候，同一時間的大夏卻直接沸騰了。

    第139章 通敵

    通敵賣國在任何一個朝代都是無赦的, 不論是誰，上至皇宮貴族，下至百姓, 誰的頭上若被按上了這個罪名，文誅筆伐, 天下聲討, 永遠釘在恥辱柱上不得翻身，為千古罪人, 自然更無資格繼承大統(tǒng)，掌握權(quán)柄。

    而大夏的四皇子怎么也想不到這罪名會落在自己的頭上。

    誰能想到姜直的身份在被確認的瞬間，就變成了他通敵的罪證。而客死他鄉(xiāng)，借糧不成，反而死不瞑目的二皇子成了他賣國的證據(jù)。

    夏皇老了, 實在太老了，他的兒子們?nèi)缧嶂痳ou圍坐在皇位邊上的鬣狗，一個個垂涎著老父親座下的同時, 眼里又閃爍著狡詐兇殘的光，時刻準備著將自己的兄弟一口咬死。

    李璃說過, 在左相借著四皇子的手栽贓定北侯的時候, 后者勾結(jié)外鬼的罪名也就成立了。

    根本無需確切的證據(jù)，只要一個似是而非的謠言, 一個他人不知的內(nèi)幕，大夏的幾位皇子就能聯(lián)合起來, 齊心協(xié)力地將握著兵權(quán)，眼看著就能摘得勝利果實的四皇子推向深淵。

    大燕定北侯的副將居然隱姓埋名在虎威大將軍身邊, 沒有人會覺得是姜直走投無路，被逼無奈地成為四皇子牽制左相的棋子, 讓放在眼皮底下監(jiān)視，他們只會想到里應(yīng)外合。

    這幾年樊之遠如神兵突降地建立起樊家軍，強硬地將大夏軍趕出大燕國土，甚至被奪回了好不容易占據(jù)的燕荊五州，明明在此之前大夏南下勢如破竹，形勢一片大好！算算時間，姜直在大夏軍中站穩(wěn)腳跟樊之遠崛起正是一前一后，可不就是內(nèi)外勾結(jié)的一出好戲？

    更不用說被百姓寄予莫大的期望，前往大燕借糧的二皇子就這么不明不白地死在大燕。

    趙宇有句話說的不錯，八卦小報就是在大夏國都也是廣受歡迎。不知什么時候，那一期由諸位大人共同草擬，公布于眾的臨山圍場事件的八卦小報在大夏流傳開來，傳的大街小巷都是。

    平時大夏人民想看個小報還得通過特殊途徑購買，還是好幾期以前的，而這次得到的卻容易極了，不少書鋪暗中都有賣。

    這其中若是沒有別有用心之人，自是無人相信，不過又如何呢？

    幾位皇子看到這些簡直欣喜若狂，不僅沒有制止，找出其中借機生事的宵小，反而推波助瀾，激起了民眾對四皇子的憤怒。

    王鑫一掌將趙宇歸西，他什么時候歸順四皇子遠在大燕的李璃難以調(diào)查，可在這件事上幾位皇子“眾志成城”，互相配合，真的讓他們找到了結(jié)黨營私的證據(jù)。

    而這一次，直接將夏帝對大宗師若蘭的信任給破碎了。

    年邁的夏帝即使已經(jīng)掌控不住幾個兒子，由著他們互相攻訐，可是次子死在若蘭關(guān)門弟子手里，卻是怎么也難以釋懷。

    此事一爆出，若蘭一掌斷了自己心脈，以死謝罪。

    而同時，夏帝八百里急詔送去邊關(guān)召四皇子及大將軍回京——受查。

    如此突然，正是因為傳出了被樊之遠抓走的兩個斥候又被放回了大夏營地的消息！

    這個舉動，在大燕是說不清的通敵之舉，而在大夏更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