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面色漲的通紅，但是聲音卻反而越發(fā)堅決：“我，我不會答應(yīng)的，磬音，我會找出緣故，盡我一生，勸你求你不要棄我，直到你答應(yīng)的一日?！?/br>
    蘇磬音一字字的聽著，放在三日前，這近乎表白一般，濃烈且執(zhí)拗堅持，會叫她臉紅心跳，欣喜不已，但是放在從夢中醒來，回歸到現(xiàn)實的眼下，她的心里。卻是五味雜陳，說不出的復(fù)雜。

    “所以齊二，想不想和離的這話，你不該問我的?！?/br>
    她抬了嘴角，分明是笑，笑容里卻透出了幾分苦澀：“你看，不論一開始說和離，還是現(xiàn)在不和離，你一人，便可以定下了，不論我同不同意，在實際上，都并無用處?！?/br>
    第101章

    “哎, 姑娘已經(jīng)醒了？”

    主屋里，月白剛輕手輕腳的關(guān)了房門，正想著叫人，一抬眼, 就看見一向愛睡懶覺的蘇磬音, 這時卻已經(jīng)起了, 正立在炕下，自個穿著一件短袖梅花對襟單衣。

    不過月白倒也不是十分詫異, 屈膝爬上炕頭, 將最里的窗欞支起一條縫：“姑娘這兩日起的都很早?！?/br>
    蘇磬音也與她笑了笑：“嗯，早些起來，趁著涼快的時候，早早練了飛刀。”

    月白伸手疊起著被褥：“姑娘當(dāng)真勤謹?！?/br>
    石青慢了一步, 提了熱水進來, 正聽見這句話, 便也順口應(yīng)了一句：“咱們姑娘什么時候不勤謹了？也就是來了侯府沒事干，才多睡了會兒，之前在咱們家里, 才幾歲就天不亮起來背書, 老太爺都夸, 是他教過弟子里，少有的用功自律的呢！”

    這倒是真的，蘇磬音雖然面上瞧著像是有些閑散，但能從十幾年應(yīng)試教育里爬到最上頭的那一截兒的，哪一個不是早起晚睡、書山題海里爬出來的？尤其是她這種從小就懂事的乖乖小學(xué)霸，都是打小就培養(yǎng)出來的良好學(xué)習(xí)習(xí)慣。

    在蘇家時，打十歲前, 祖父是會常常勸她小孩子家家，不必這般著急，每日就要把她趕出去，叫小丫頭哄著陪她玩一會兒翻花繩、踢毽子什么的。

    想到從前，蘇磬音便也忍不住笑了，解釋道：“懶散了小一年，也該緊著些了，最近不是又添了飛刀這一樁，不論文武，想要出功夫，都總是下功夫的，這事兒偷不得懶?！?/br>
    石青便也深以為然的點頭：“可不是，你看姑爺還在府里的時候，哪一日不是天不亮就起來練弓練劍，日日都練的一身大汗回來，一點兒不必姑娘讀書時輕松?！?/br>
    聽到“姑爺”兩個字，蘇磬音才剛剛露出了一些的笑意，便忽的消散了大半，她垂了眸子，一點波瀾都沒有的開口道：“二爺可走了，用了早膳嗎？”

    昨夜里回來的齊茂行，最后并沒有與她一塊兒睡下，在她說出不論自己愿意還是不愿意都沒什么用處之后，齊二就像是被人點了啞xue一般，生生的在原地愣了許久，最后，只匆匆撂下一句叫她好好歇息的話，之后逃也似的扭頭出了門去。

    后來石青去看，只說好像是睡在了之前苗太醫(yī)的院里，但是特意去送了被褥回來的長夏，卻說二爺并沒有歇息的意思，她回來時，瞧著人還坐在院里，木頭似的一動不動呢！

    蘇磬音聽說后，也沒有多說什么，只是吩咐了廚下，叫長夏除了干凈的鋪蓋外，又送了一份宵夜去。

    蘇磬音原本還想叫長夏也一道過去伺候，不過最后齊茂行見著之后卻拒了，甚至連宵夜也未曾用，便都叫長夏連人帶東西回了德音居去，蘇磬音見狀，便也沒再多說什么，叫長夏下去歇著，自個也如前幾天一樣，一人睡了下來。

    這會兒月白聞言，面上便露出幾分試探：“已經(jīng)走了，我剛見著長夏，她說寅時過去就沒見人，問了門房，說是半夜不到五更天，就又騎馬回去了?！?/br>
    這么早，城門都還沒開，不過細算起來，雖然國喪的消息沒有真正下旨，但是聽周遭莊戶說，進京的城門直到現(xiàn)在也還一直守的極嚴，不是拿著牌子，亦或者有當(dāng)真要緊事，諸如拉糞送糧這等不能耽擱的，剩下的什么買賣閑逛、甚至趕考投親，也都一概不許隨意進出，全都攔在城外頭呢。

    甚至蘇磬音昨日新收的兩個學(xué)生，就是這幾日被攔在城外，在附近村舍里住下的人牙子，聽聞這邊兒住著一位京里的貴人，順便過來上門推銷了一遭，這才叫叫蘇磬音順手收下的，

    齊茂行既然昨天可以出來，自然就也有回去的法子。

    只是蘇磬音看了看天色，低頭想了想，昨天齊茂行回來的時候，就已經(jīng)是戌末亥初的時候，這會兒又不到五更天就走了。

    再加上中間說話收拾耽擱的時候，他這一晚上滿打滿算，頂多也就只睡了三個小時？

    “姑爺還留了話，說是今天夜里還要回來，只是估計更晚些，叫人給留著門?！?/br>
    蘇磬音微微皺了眉頭，這就已經(jīng)夠緊張了，今天還要更晚？若是明天早上也是要這么一大早出去的話，那他這么來回折騰，就當(dāng)真是沒什么必要，再好的精力，也不必這么折騰。

    月白更謹慎些，因為自個沒有明白楚其中緣故，雖然看出了蘇磬音與齊茂行之間的不對勁，但是一時間也只是略微試探幾句，并不會太多嘴。

    不過石青就更直接，聞言，給蘇磬音遞了帕子，便同時干脆問道：“姑娘，姑爺沒廢，這不是好事嗎？又不是從前還在侯府里，堵著一個煩心的表姑娘的時候，大伙兒都看在眼里，您與姑爺正是蜜里調(diào)油、比那戲文里唱的都有情有義的時候?！?/br>
    “我與白月前些日子，還在私下里擔(dān)心，等得姑爺撐不住去了，不知道您要多難過?！?/br>
    “這會兒不用擔(dān)心這個，分明是好事，怎的您瞧著，反而不怎么高興了？”

    月白在一邊兒使了好幾個眼色，都沒攔下石青這個連珠炮似的話頭，到了最后，她就也索性放棄了，只是等著她說罷了，才小心描補了幾句：“姑娘可是因為被騙了這么久，心里不痛快？”

    “那也是難怪，只是您略微生生氣便也夠了，不必太放在心上，姑爺沒有廢，往后只怕還要越發(fā)重用，說不得侯府都還要再請人回去的，日子終究是要過的，當(dāng)真為了這事兒夫妻離心，日后不痛快的，不還是自己不是？”

    月白的勸解，十分的婉轉(zhuǎn)小心，像是很怕蘇磬音仍舊想不開，甚至越發(fā)較起這個真兒來。

    但實際上，蘇磬音聽了之后，卻表現(xiàn)的十分平靜。

    她甚至還朝著月白笑了笑，點了點頭：“你說的對。”

    其實，不必月白石青勸，蘇磬音自個，也并不會縱容自己，長時間的沉溺在負面情緒里。

    正如月白所說的，日子總還要過下去的，她都已經(jīng)從上輩子的世界里，來到了這個一跌十萬里的地界里，又好不容易說服自己接受現(xiàn)實，安安穩(wěn)穩(wěn)的長到了現(xiàn)在，甚至陰差陽錯，都找到了自個的事業(yè)目標。

    都已經(jīng)到了這一步，她總不能再將日子過得比現(xiàn)在還要不如。

    齊茂行中毒殘廢，甚至命不久矣，全是假的。

    所以像從前那般，只以為對方時日無多，便可以毫無顧忌，盡情沉浸的心態(tài)，卻是再不能有。

    夢境醒了，再是再震驚、再迷茫，也總是要面對眼下的現(xiàn)實。

    而現(xiàn)實就是，齊茂行并不是她所以為的廢人齊二，而是如從前那般，出身貴重、年少有為……甚至立下功勞，往后前途還更甚從前的齊二爺、齊將軍。

    那是她的夫君，在這個地界兒，天然便比她高出一層，與她并不平等的存在，不是可以隨便相處，戀愛時就全心付出，大不了就分手下一個的前男友。

    又不是真的戀人男朋友，小脾氣鬧一兩次便也夠了，她等到齊茂行今天夜里回來，她就可以與他好好談一談。

    畢竟真論起來，這個世界里，齊茂行已經(jīng)要比大多數(shù)男人都好出去不知道多少，又有這段時間的相處，雖說這開端與根源是假的，但是感情卻是真的。

    好在只是幾個月的感情，加上也正是因為齊二假裝的命不久矣，她也一直做好了會結(jié)束的準備，還不至于走不出來。

    只要好好調(diào)整心態(tài)，相敬如賓，她相信自己，努努力，一定可以做得到。

    ——————————

    這么想著，蘇磬音收拾妥當(dāng)之后，便也仍舊按著原先的安排，練飛刀之后，讀書備課、教書練字……將自己的一整日，安排的充實至極，一點兒空閑都沒有。

    齊茂行果然像是走時說的一樣，會回來的很晚，接近凌晨時，蘇磬音還沒有等到，便只好先一個人睡下。

    她的睡眠原本是很好的，但是半夜里，或許是說不清的第六感察覺到了什么，不知怎么的，她的心下一跳，便毫無預(yù)兆的，猛地睜開了眼睛。

    屋內(nèi)一派漆黑，只外頭的廳堂內(nèi)留了一燈如豆，被猛然驚醒的蘇磬音，還沒有回過神來，隔著半屋的距離，便在燭光里，猛地瞧見了自個面前有一個黑色的身影。

    分明是一個人睡下，結(jié)果大半夜里，一睜眼，就在床頭隱約看見一個陌生的黑影！

    這事兒放到誰身上，都得嚇個半死。

    蘇磬音混身僵硬，冷汗瞬間浸濕了里衣，一聲驚呼都已經(jīng)冒到了嗓子眼，眼睛里也幾乎同時，看到這個黑影忽的往后退了一步。

    也就是這一步，叫蘇磬音忽的發(fā)覺了一股莫名的熟悉感出來——

    “齊二？”她掐著手心，起身往后躲了幾步，方才問了一句出來。

    事實上，要不是因為這個黑影是站著的，說不得她都不會被嚇這么一場。

    之所以第一時間沒有發(fā)現(xiàn)，是因為她在這幾個月里日夜相處，無比熟悉的身影，全都是坐在輪椅上的，這會兒猛地從半身成了全身，又是在這大半夜里，一下子難免有些生疏。

    炕沿外的黑影沉默了許久，半晌，才放十分不情不愿似的上前一步，低低應(yīng)了一句：“是我，你別怕?！?/br>
    在昏暗里看的久了，眼睛適應(yīng)之后，屋內(nèi)便也清楚了許多，借著朦朧隱約的月光與燭火，仔細一看——

    可不就是一身精干短打，且因為這段時間的清減，越發(fā)顯得身高腿長，站起來之后，瘦高的過分的齊茂行！

    “你……怎的又醒了？”

    齊茂行眉頭皺的緊緊的，十分在意的模樣：“你以往都睡得很好，從不會這樣?！?/br>
    蘇磬音緩緩的吐出一口氣，回過神，心口因為后怕，只跳的擂鼓一般，連帶著她的面上，都忍不住帶了幾分咬牙的怒意：“齊二爺，你……”

    “你別說話！我就是來看你一眼！立時就走！”齊茂行卻忽的打斷了他。

    他不單是這么說，實際也就是這么做，匆匆說罷了這幾句之后，他壓根不給蘇磬音開口的機會，便原地一個起縱，完全違背常理的從一旁狹小的窗子里鉆了出去，丁點阻礙都沒碰到，無聲的落在窗外地磚上。

    落地是靈巧的像是一只貍貓，但是落地之后，他便舒展的如同奔馳的駿馬，步子一邁，逃得像是在飛。

    蘇磬音只一個愣神的功夫，方才還立在面前的人，便已經(jīng)瞬間瞧不到丁點蹤跡，

    齊茂行果然不是廢人，非但不廢，并且跑的真的很快……

    作者有話要說：　　蘇磬音（懵逼伸手）：……我其實有話要說。

    齊茂行（跑得飛快）：我不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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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02章

    半夜驚醒的蘇磬音看著空蕩蕩的窗外愣了一陣兒, 確認了這不是一場夢之后，回過神，就又摟著竹夫人重新躺了回去。

    不然能怎么著？不再假裝廢人的齊茂行跑的脫韁的野馬一般，她這個四體不勤的, 要拉肯定是拉不住了, 再跟著起來追出去？

    齊茂行也未必會留在莊子里等著她, 說不得出去就和昨日一樣連夜回城了，即便還沒走, 齊茂行貼了心的要跑, 她再跟上去，是能攔住齊茂行再跑還是能追得上？

    這大半夜的，她可是沒那么好的興致去玩你追我逃的幼稚游戲。

    至于原本打算要說的事……來日方長，齊茂行總不可能躲她一輩子, 兩個人遲早要好好坐下來見面說話的, 并不急于一時。

    便是退一萬步, 齊茂行當(dāng)真打算就這么一輩子躲著她——

    那不是也挺好？她在她的學(xué)堂當(dāng)老師，齊茂行在他的京城當(dāng)將軍，各走各的道兒, 就當(dāng)是實質(zhì)上的和離了！

    這么想著, 蘇磬音睡得睡得十分安穩(wěn), 至于齊茂行不知是沒再來，還是她睡得太死，總之后半夜里，她沒有再醒來見著旁人過。

    次日一早，她想起來這事兒，隨口一問，果然, 齊茂行昨天晚上從她這兒離開之后，仍舊歇都未歇，只是又去苗太醫(yī)院兒里留了多半個時辰，叫廚娘連夜起來給他做了一碗面，吃過之后，就又匆匆騎馬回了京。

    倒是奉書，似乎是跟著一道回去了，今天晌午時分便一個人回了莊子上來，給蘇磬音送來了一小匣子零碎：“二爺囑咐我在皇城外頭等著，說你二奶奶最近夜里睡得都不太安生，叫人給您送來了這個，安神平郁的藥丸，還有這個是二爺特意討來的熏香，宮里頭出來的，最好用不過！”

    這倒是真的，要論平郁安神各色方子，再沒有比后宮貴人們知道的更全。

    不過蘇磬音看見這些東西，一時卻忍不住的陷入了沉默。

    她要是沒記錯，自己最近這些日子睡得不安生，有一回算一回，都是因為齊茂行總在半夜里過來鬧幺蛾子吧？

    他這會兒特意送這個過來是什么意思？叫她睡得再死一點，半夜再摸進來的時候，好不會察覺到？

    蘇磬音無言了幾息功夫之后，并沒有用，只是叫月白收到了箱子底去，順道兒叫奉書下次有機會給齊茂行傳話，問他下次回來是什么時辰，可能騰出些許空閑來，她有話要與二爺商量。

    奉書答應(yīng)著，當(dāng)日晚上沒見著齊茂行，第二天還又騎馬往城內(nèi)跑了一趟，沒到晌午，便又回來了，還帶著一個人，一塊送了一套從狀元樓里提來的五層大攢盒過來，里頭一層層的裝了滿滿當(dāng)當(dāng)?shù)母魃耸?，酒燉豬蹄，炭烤羊腿，鹿筋拆肥雞、清蒸甜鴨、燕窩雞絲鍋……

    總而言之，牛羊豬鹿、涼熱都有，全是各色的葷菜，全都擺開，簡直能辦一桌子的全rou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