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節(jié)
云橫將使臣前來替謝鐸借兵的事情簡單同她說了說,沈晚夕忽然想到在游園會中見過一次謝鐸,可對他的臉?biāo)坪跻稽c印象都沒有。 不過她想也是,即便是文韜武略樣樣皆好的世子謝邵,她也沒有好好瞧過他那張臉,更何況是永遠在謝邵光芒之下的謝鐸呢? 待云橫同她說完,沈晚夕這才稍稍緩了緩神色:“你是說,只要擁立謝鐸為并州新主,崇州和并州會上繳五年的賦稅收入,北邊的牧場也歸益州管轄了?” 云橫微微頷首:“嗯?!?/br> 那處天然牧場沈晚夕也有所耳聞,過了牧場再往北,莽莽大山之后便是一望無垠的冰原和終年冰雪的天山十七峰,據(jù)說那里的雪白得耀眼、天藍得刺目,堆瓊砌玉,寒光縹緲,仿佛置身于仙山天境,是她做夢都想去的地方。 從前還在商州的時候,云橫便問過他日后想去哪里,沈晚夕記得自己當(dāng)時第一個說的就是牧場北邊的雪山冰原。 云橫要下這個牧場,難不成還有幾分是為了她? 思及此,她面色再次平和下來,甚至還帶著隱隱的期待。 “就這么想去?”云橫看出她方才蒼白的小臉片刻又恢復(fù)了紅潤,不禁笑了笑,“那你可得在家將身子養(yǎng)好,等你什么時候不再畏寒怕冷了,我便什么時候帶你去?!?/br> 沈晚夕用力地點點頭,眼里閃過一抹喜色。 可這點喜色很快就斂了下去,一想到云橫出征,去的還是跟她有點過節(jié)的并州,她心中又不禁隱隱擔(dān)憂起來。 拋卻益州不談,并州的實力在剩下的云境十三州里也是數(shù)一數(shù)二的存在,尤其是謝邵的父親執(zhí)掌并州的那些年,并州可謂是物阜民豐、兵強馬壯,不是那么輕易能撼動的。 何況戰(zhàn)場兇險,云橫就是再厲害也是人,不可能刀槍不入。 他后背、腰腹都有刀傷,尤其是后背那粗粗長長的傷口,她還親手摸過的。 還有梧州那場大火,讓他在這世上消失了整整五年…… 她心里敲起了小鼓,云橫卻將她攬到胸前來,讓她臥在自己腿上,繼續(xù)替她將濕漉漉的頭發(fā)絞干,見小姑娘眼珠子轉(zhuǎn)個不停,溫聲道,“擔(dān)心什么?你夫君攻城略地戰(zhàn)無不勝,這輩子還不知道輸字怎么寫?!?/br> 沈晚夕當(dāng)然知道云橫的厲害,她看了那么多年的話本,聽了好幾年說書,她怎么會不曉得呢?只要他決心要做的事情,這世上無人能夠阻擋。 可她,就是會擔(dān)心啊。 他已經(jīng)不是話本里可望不可即的人物,是在她身邊活生生的,有血有rou有溫度的夫君啊。 沈晚夕鼻子一酸,兩顆淚珠子滾到了鬢角,她忽然任性地握住他的手,哽咽道:“你答應(yīng)我早些回來,還有,不許讓自己受傷。” 云橫垂眸應(yīng)了一聲,看著她認(rèn)真道:“我答應(yīng)你,短則三月,多則五月,我一定在孩子出生前回來?!?/br> 沈晚夕紅著眼眶點頭,忽然想到什么,她斂了斂神色又問:“你們?nèi)羰欠鲋x鐸坐上并州侯之位,那謝邵和我長姐……你想如何處置?” 云橫眼中寒光一過,聲音也慢慢冷冽下來,“并州自己的事情,輪不到我來插手,不是我想如何便能如何。” 沈晚夕若有所思地哦了一聲,心想謝邵和謝鐸鬧得這么僵,雖為兄弟,卻已經(jīng)到了你死我活的地步,若是謝鐸在崇州和益州的幫助下得以登位,他又怎么會放過謝邵和沈晚吟呢? 云橫垂下眸子望著她,將絞干的烏發(fā)放到一邊散著,嘴角帶著些若有若無的笑意:“怎么,舍不得你jiejie,還有那和你定過親的小情郎?想讓我放過他們?” 沈晚夕登時氣惱地推了推他的手,急道:“什么小情郎!你胡說什么!” 舍不得謝邵?她才不會!雖然她還沒有恨他恨到要他死的地步,可如今他與謝鐸兄弟反目,兩人相爭必有一傷,誰也左右不了。 云橫為了益州的利益去幫謝鐸,沈晚夕自然希望這場仗贏得漂漂亮亮,謝邵的生死與她何干? 至于沈晚吟,她忘不了這個長姐加諸于她身上的痛苦和絕望,即便她如今遇到良人,好好活了下來,那也不能抹消她的罪惡! 沈晚吟根本沒把她當(dāng)做meimei看,那她也無需將其視作親人。 無論如何,她都不會原諒他們的。 思及此,她緩緩轉(zhuǎn)過身來抱著云橫,低聲道:“你只管去做你想做的事情即可,我擔(dān)心的自始至終只有你一個人,所以你一定要平平安安的,我等你回家。” 云橫心中動容,忍不住俯下身去吻住她額頭,低低應(yīng)了一聲:“好。” 小姑娘又將自己挪過來一點,依依不舍地環(huán)著他,云橫都怕她壓到腹中的孩子,只能僵硬著不動,任由她這么緊緊抱著。 就這樣多抱一會也好,云橫笑了笑,眉宇間透著淡淡的溫柔:“等后日出征穿了盔甲就別再抱著了,鐵甲寒涼,別凍著肚子的孩子。” “那我和父親他們一起去城樓送你?!彼従徧ь^道。 云橫笑問:“你知道城樓有多高,總共多少節(jié)臺階嗎?” 沈晚夕搖搖頭說不知道,“就算再高,我也要去送你,我腳步慢,早些去便是了,就是再高又能爬多久?我?guī)е蜍咚麄円黄?,一定走得穩(wěn)穩(wěn)當(dāng)當(dāng),不會讓你擔(dān)心。” 云橫干脆不再勸她,知道她鐵了心要送他,便是他不肯,小姑娘也會偷偷爬到城墻上去看他,或許等他凱旋之時,只要身子受得住,她還是會登上城樓來接他回家。 他緩緩舒了口氣,指尖從腰間摩挲到她柔軟的小腹,頓了頓,又怕自己手指的粗糲磨得她難受,只能將力氣放得更輕,這一輕下來,就有些癢了。 沈晚夕受不了,咯咯地笑了出來,破天荒地喊了他好幾聲“夫君”,求他別動。 直至深夜,兩人才安安穩(wěn)穩(wěn)地睡下來,黑暗中,云橫仿佛聽到小姑娘低低地呢喃了一聲:“一定要……平安回來啊?!?/br> 作者有話要說: 牧場:我以為你是看上了我的馬,沒想到你是想來我這談戀愛!生氣氣。感謝在2020-10-30 00:02:41~2020-10-31 12:05:34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yǎng)液的小天使哦~ 感謝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小番茄 1個; 感謝灌溉營養(yǎng)液的小天使:native 4瓶;拖拖 2瓶;阿俞 1瓶;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xù)努力的! ☆、大結(jié)局(上) 四月的風(fēng)好像突然沒有了冷意, 沈晚夕一身大紅色織金絲芙蓉披風(fēng)站在城樓,溫暖的陽光照在臉頰,仿佛為她雪白的肌膚添了一層淡淡的胭脂色。 這是沈晚夕第一次從益州城樓俯瞰, 五萬大軍在城外集結(jié), 軍旗招展,戰(zhàn)甲如云,遠望去整個列隊浩蕩肅穆,卻并不沉重。 獵獵狂風(fēng)在耳畔呼嘯而過, 可她一點也不覺得冷,她和此次出征的所有將士一樣心潮澎湃,胸腔起伏, 久久難以平靜。 在將士們心中,這是益州世子歸來后的第一次出征,也是時隔五年,他們再次跟著這位所向披靡的戰(zhàn)神一同踏上戰(zhàn)場,即便只是作為崇州的援兵,他們也同樣精神振奮, 期待著伴隨世子一同北上沖鋒陷陣, 一往無前! 沈晚夕心里更是激動也驕傲, 那浩浩軍隊前方高頭大馬之上最冷肅凜然、挺拔英偉的玄衣黑甲男子是她的夫君, 也是她崇拜了那么多年的男人。 第一次站在城樓目送他出征, 她興奮得眼眶通紅。 可是父親就在身側(cè), 弟弟meimei們也都看著,沈晚夕只能壓抑住心里的激動和擔(dān)憂,努力讓自己平靜下來。 隔得太遠,沈晚夕看不太清,也不知道云橫可有回過頭來瞧她。 今日她刻意穿了這一身鮮艷亮眼的紅色, 只要他回頭往城樓的方向看一眼,就一定能夠在一眾烏青的石磚里尋到格外搶眼的她。 直到隊伍開始緩緩行進,沈晚夕的目光才隨著那隊伍最前方的黑點慢慢移動起來,到后來目光所及之處只剩下一些密密麻麻卻又整齊平鋪的黑點,沈晚夕才戀戀不舍地隨著益州侯等人一同下了城樓。 茯苓擔(dān)心她的身子,回來就給她熬了一碗安胎藥飲下。 才過了一會,魏眠就帶著魏姝過來了,三人坐在塌上琢磨初夏的衣裳,說到明早的點心,又約著過兩日一同去廟里為云橫祈福。 茯苓心里知道,兩位姑娘是怕夫人一個人在院中孤單,來陪她說說話呢,夫人有事情做,就不會那么想世子爺了。 再過幾日是魏姝的生辰,三弟妹孫氏也過來和沈晚夕一起商量宴席的布置。 府中沒有大夫人,而如今世子已定,世子夫人便是這侯府的女主人了,孫氏覺得自己再繼續(xù)掌管后院不大妥當(dāng)。 孫氏打算等沈晚夕的孩子生下來,就將府中中饋轉(zhuǎn)交給沈晚夕來掌管,趁著胎兒安穩(wěn)的這段時日,有些事情想讓她慢慢熟悉起來。 孫氏提了一下,沈晚夕便嚇得一夜沒睡著。 她一向心不大,在滄州侯府的時候再輪也輪不到她來管事,后來在商州,光是每月給客滿樓提供食材掙的那些銀子她都快算不過來了,更何況是這偌大的益州侯府,上上下下幾百號人呢! 而孫氏卻是定陽府通判嫡女,自小便按照高門主母的方向在培養(yǎng),琴棋書畫、女紅算數(shù)樣樣精通,可比只精于廚藝的她好多了。 不過趙姑姑后來也勸過她,往后世子繼承君侯之位,沈晚夕便是府中的大夫人了,該學(xué)的還是要慢慢學(xué)起來,當(dāng)然趙姑姑也讓她不必急于一時,眼下還是安胎最為要緊。 沈晚夕心里嘆了口氣,只好答應(yīng)了。 想著在府中橫豎無事,不做吃食的時候她便打算多花些時間看看賬本,可近幾日她發(fā)現(xiàn),小魏姝要吃的點心越來越多了。 以前一籠蒸糕她能吃三日,如今才一日便又過來尋東西吃,飯量好似大了幾倍。 這日沈晚夕悄悄捉過魏姝問話,小姑娘嘴巴不嚴(yán)實,委屈巴巴地交代了:“我從嫂嫂這里拿的點心,爹爹每天都要取走一半,還不肯我告訴嫂嫂,嗚嗚嗚?!?/br> 沈晚夕:“……” 好吧,居然是父親。 想到威風(fēng)凜凜、不茍言笑的益州侯和八歲的小孩子搶東西吃,沈晚夕忽然覺得那畫面格外有趣,難怪從前魏眠說父親是個可愛的老頭兒呢。 沈晚夕讓魏姝瞞著益州侯,只是每日又多做幾道點心給meimei帶回去。 父親喜歡她做的菜,沈晚夕也做得高興。 *** 半個月后,大軍在崇州北疆的宿城安營扎寨,云橫一邊疾步往中軍大帳走,一邊聽著趙津與謝鐸部下副將汪敏前來匯報戰(zhàn)況。 實則半月前,崇州軍便已經(jīng)按照計劃進攻并州西南邊陲的興安,只是幾場大戰(zhàn)下來,雙方各有勝負(fù),興安守將下令掛了免戰(zhàn)牌,崇州軍也無可奈何。 說到這里,汪敏瞧見這位威嚴(yán)冷峻的益州世子面色一沉再沉,嘴角倏忽勾起一笑,眉梢卻吊著嘲意,“十五日都沒能將一座只有不到五千人的小城攻下來,也是難得。” “你——”汪敏一時語塞,卻被他幾近陰寒的目光嚇得將話吞了下去。 汪敏自然聽說過益州二公子的響亮名聲,也知道他攻城略地莫不降伏的好本事,可俗話說得好,“時運則存,不用則亡”,這魏世子五年未曾帶過兵,排兵列陣難免會生疏不少,就是再狂妄也不能如此眼底無人吧! 路過一處似是將領(lǐng)的營賬,里頭竟傳來了女子的歡笑聲和器樂聲,云橫腳步停了下來。 趙津心里一咯噔,慌忙看向了身邊益州世子,果不其然,那人面上像覆著一層極寒的冰霜,下一刻就寒著臉,抬腳跨步進了大營。 帷幔正對的大案后坐的正是年輕風(fēng)流的并州三公子謝鐸,身邊兩個貌美妖嬈的彩衣女子正勾著謝鐸的脖子往他口中倒酒,醉舞狂歌,燈紅酒綠,一片春光旖旎。 謝鐸忽一抬眼,竟看到帳簾驟然一開,走進來一個面容冷肅,手握利刃的高大男子。 一身墨色鐵甲似是攜來外頭暮色中所有的寒意,尤其那雙墨色雙瞳暗如深淵,瞧得人渾身發(fā)怵。 整個營帳瞬間安靜了下來。 趙津知道外甥不成器,可也管不住他這貪玩好色的性子,眼下攻城遭遇挫折,雙方僵持不下,趙津也只能任由他沉湎酒色,松弛一段時間,等著援軍到來再做打算,這一縱容便成了益州世子眼前聲色犬馬的情狀。 營帳中人頓時僵在原地,趙津忙給上當(dāng)?shù)耐馍f了個眼色,示意他趕緊起身施禮。 謝鐸不笨,用腳想也知道來人正是聲名赫赫的益州魏世子,口中的蜜餞囫圇咽下,正準(zhǔn)備起身見禮,眼前忽然寒光一閃,身旁美人的尖叫登時刺穿耳膜。 謝鐸眼中瞬間血紅一片,他怔愣地盯著面前手起刀落的狠厲男子,顫巍巍地抬手摸了摸臉頰。 熱乎乎的,是身邊兩個美人脖頸噴出的血珠。 那一劍揮下時鮮血四迸,就連營帳中看慣沙場生死的將領(lǐng)見此情形都驚恐萬狀,震顫不已,遑論那些嬌滴滴的美人了,個個花容失色,宛如鼠竄般逃離。 謝鐸只覺脖子一涼,臉色煞白,后背也一陣陣地發(fā)涼,只盯著那滴血的寒劍不敢說話。 云橫也根本無需他見禮,轉(zhuǎn)身在營帳內(nèi)沉沉掠過一眼,厲聲冷喝道,“往后誰若再敢于軍營之中飲酒尋歡,下場便如此二人,絕不留情!” 眾人渾身一顫,雙腿發(fā)軟,就是聽見了也不敢點頭,末了又聽他冷聲發(fā)令:“明日卯時,準(zhǔn)時攻城!”話落隨即跨步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