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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然是在想每道工序該怎么做,和調味料用多少罷了!”邵大廚搪塞過去。 “真的么?”柳眉冷笑,“你剛才看我做這一道豆腐,一定看得很仔細吧!每一個步驟都記得清楚,每樣調味料用多少,也看得分毫不差。依樣畫葫蘆,你以為很簡單吧!” 人人心頭聽著一怔:不這樣,難道還要怎樣? “可這樣你和一個廚下新進的學徒又有什么區(qū)別?”柳眉伸指指了指站在她對面的二廚,那二廚立即露出一副受寵若驚的樣子——難得跟大廚比肩,“沒經驗”還從來沒有過這種經驗。 “頭一件,適才你選的那塊豆腐,比我當時選用的那一塊要稍老些,煎灼定型,該比我更快;煎透時豆腐的色澤也該比我煎出來的要稍淺些,否則便難以入味;” 邵大廚適才全沒注意到兩人所用的豆腐有什么區(qū)別,這時不由得聽愣了。 柳眉繼續(xù)往下說: “我用的甜酒,因用的是新開酒壇最上頭的一杯,所以澄清而味淡;你從壇中取第二杯甜酒,則稠而更甜,理應用量再少些,免得甜酒的味道喧賓奪主;” “滾泡而得的海米,我所用的比你用的那些體型更小,鮮味更易滲透……” “還有,你上灶的時候,灶火比之前我用的時候旺了不止一成……” 柳眉說一句,邵大廚的臉色便更黑一分。 “最要命的是,我剛才說的這些,每一點不同,你都知道得很清楚,可是你自己做來的時候,卻絲毫不曾留意?!?/br> “也就是這些,才讓你做出來的菜式有那么多這樣那樣的瑕疵?!?/br> 柳眉說起來,心里也很火大—— 中式傳統菜式,菜譜食方中極少精確地記載火候與調味料的劑量,大多數時候,只是說“少許”、“適量”、“數刻”、“少頃”……這固然是因為中式烹飪手法千變萬化,法無定法,同時也是給了廚師們發(fā)揮的余地,根據食材、調味料的具體情況,隨時加以調整。 也因為此,廚子在灶上的烹飪時的那種“感覺”,遠比腦海中記下的食方要重要得多。 所以,柳眉才格外不喜邵大廚剛才一副偷師的模樣,只將她的做法生生記下,再依樣畫葫蘆出來,偏還自以為大功告成。 “你手底下制出來的菜品,早已被你當了爭名奪利的工具;你早就失了一個廚子應有的本心,怎么還做得出令人滿意的菜式?——老實告訴你,你不僅僅是技不如人……其實當我第一眼看到你的時候,我就在納悶——你究竟為什么還要做廚子?” 柳眉集中火力,一番話噴完,竟令邵大廚一時滿臉死灰,雙臂抱著頭徑直就蹲了下去。 柳眉與林小紅交換了一個眼神,林小紅悄悄從袖中伸出拇指,給朋友點了一個贊??闪家部吹贸鲂〖t有些擔憂,估計是怕邵大廚真被她激走,鴻順樓這里沒人能頂上。 正在此時,邵大廚突然直起身站了起來,滿頭是汗,極其誠摯地轉頭望著林小紅說:“柳姑娘說的我都明白……其實我,我除了做個廚子,旁的什么都不會??!” “紅姑娘,從頭到尾,都是我老邵錯了……可是我老邵,上有老,下有小,一家子都指著我做廚子的這個飯碗。紅姑娘,以前是我錯了,我再也不敢跟主家胡亂抬杠了……求求你,再給我老邵一個機會!” 邵大廚望著林小紅,林小紅卻只管看著柳眉。那意思是:柳眉若是同意,她就愿意點這個頭。 沒辦法,邵大廚就只能轉過臉來瞧著柳眉。 只見柳眉走到案板旁邊,看也不看,隨手抄起了一塊豆腐。 ——這難道又是要做蔣氏豆腐? 旁邊圍觀的幫廚們想起連吃了好幾天的開洋豆腐,再好吃他們也吃不下了。 卻只見柳眉手腕一翻,那豆腐立時便被砸在案板上。這塊豆腐正是早先柳眉用過的那一種,質地較碎軟,一砸之下,在案板上華麗麗地碎成一灘。 “這里一灘碎豆腐,你取了做主料,不拘你用什么輔料,自行做一道豆腐菜出來,讓在場的大家伙兒都滿意,就算你過關?!?/br> 這一番話說出來,廚房里眾人都有點兒納悶,望著案板上碎成一堆的豆腐,大眼瞪小眼。不少人都帶著乞求的眼神看著柳眉,希望她能放邵大廚一馬,哪怕是換塊豆腐也成??! 可是這時候,小紅突然站了出來,徑直走到灶旁,伸手取了早先被邵大廚擲下的那幅圍裙,一步步走到邵大廚面前,將圍裙交到邵大廚手中,而后淡淡地說:“一會兒試吃的人里頭,也算我一個?!?/br> 林小紅一直是主家的代表,在這間鴻順樓里,一向說一不二。 她這樣開口一表態(tài),邵大廚便知求也沒用了——他被逼上梁山,跟眼前的碎豆腐杠上了。 呆立了片刻,邵大廚重又將那圍裙系上,卷起衣袖,先去洗了雙手,然后在眾目睽睽之下,又回到案板跟前,盯著那灘豆腐,看著。 旁邊的幫廚紛紛為他們的邵師傅捏一把汗。 柳眉看看林小紅,兩人交換一個眼神——兩個姑娘心里都清楚得很,這邵大廚一定得狠狠地逼上一把,若他還不能悟,就永遠只會是個唯利是圖的平庸廚子。 只見邵大廚在那豆腐跟前,呆立了少說有半柱香的功夫。突然,他提起廚刀,伸手先將豆腐切成一樣大小的小塊。因為此前柳眉摔豆腐的手法技術過硬,豆腐碎得亂七八糟,碎塊也極不均勻,邵大廚這樣一修,豆腐漸漸地成了一樣大小的豆腐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