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師，你怎么上來了？”他迎上去，姬無雙淡淡的搖頭，眼神越過幾個陌生人，直直落在他們身后的那六個火把上。

    他捂著嘴咳嗽了一聲，啞著嗓子問道“這北斗七星陣，怎么就插了六根火把？”

    老道士看到他一愣，聽到他的話又是一驚，忙忙去看。

    六個火把整整齊齊插在陣法不遠(yuǎn)處，而原來放置在瑤光星位的火把只剩下了一個黑黝黝的洞，洞口的上的火把早就不翼而飛。

    老頭臉色一白。

    瑤光星位又稱為貪狼，殺氣極重，本是七星北斗陣中用來壓制其他星位的殺星。此時貪狼一丟，其他星位的煞氣無所壓制，是不是就意味著他們此次前去兇多吉少？

    姬無雙咳嗽幾聲，白玉般的臉染上幾絲潮紅。

    他從小在輕劍山背了無數(shù)天象和陣法的書，曾經(jīng)在書上看到過，七星北斗陣如果沒了主殺的貪狼星位，不僅不會削弱其殺氣，反倒成了殺陣，助長邪祟陰氣。

    但剛剛他上山時，明明看到那股邪祟之氣礙于這個陣法逃跑，至少說明這個陣法對于邪祟還是管用的。

    可這樣算來，二者不是矛盾嗎？

    他看了一眼神色慌張的老道士，眼簾遮住冰藍(lán)色的眼眸，眸底疑云層層。

    這老道士到底是裝的，還是真不清楚？

    不等他再多想，老道士的兩個徒弟已經(jīng)收拾好一切準(zhǔn)備下山?；厝サ穆飞?，老道士把壽村事件的來龍去脈仔仔細(xì)細(xì)說了一遍。

    原來在三個月前，祈安北疆與九域中的天佑國起了沖突，祈安國內(nèi)征兵，由各小地方的縣令負(fù)責(zé)。

    鎮(zhèn)南是個大地兒，縣令大大小小數(shù)十個，負(fù)責(zé)壽村這一塊地盤的縣令就是個地頭蛇，平日里霸道慣了，征兵前恰巧碰上他死了老母，聽手底下的人說這壽村的棺材是方圓幾里內(nèi)最好的，為了博得孝子上司的青睞，非要在壽村給死去的老母定制一口最好的棺材。

    但壽村做壽材活將近百年，整個村子里的村民都是一個祖宗，近百年來留下不少規(guī)矩。其中一個就是不為冤死之人，或者被氣死之人做棺材。這種人死后怨氣大，為這種人做棺材很可能會染上怨氣，回來后人會把怨氣帶到壽材上，影響到買壽材人的氣運。

    而不巧的是，這縣令的老母親就是被他的小妾活活氣死的?？h令平日好色，把老母親扔到偏院里不聞不問，過得連個下人都不如，縣令的小妾更是可以隨意欺辱，最終老母親受不住磋磨，被人活活氣死了。

    縣令就想著用老母的死博一波上司的好感，非要壽村的人做棺材，給他老母風(fēng)光大葬。這種事違背祖宗留下來的規(guī)矩，壽村當(dāng)然沒人肯接，縣令一氣之下將壽村所有男丁充軍，送進(jìn)了前線，三個月后，戰(zhàn)事完結(jié)，一村子的男人沒一個回來。

    蕭清遙自己就是戰(zhàn)場上殺出來的將軍，自然知道戰(zhàn)場的殘酷。他雖然厭惡縣令的小人做派，但更好奇的是，這些東西跟鎮(zhèn)南男人莫名死亡有什么關(guān)系。

    他問道：“老道長，這些人死了是因為那黑心縣令，為什么鎮(zhèn)上死的都是周圍村子里的普通男人呢？”

    老道士搖搖頭，長長嘆了口氣，“誰知道呢，大概是那些去世的人為別人擋了災(zāi)，不情愿就這么去投胎吧。那些人死了以后被從戰(zhàn)場上運回來，頭不是頭，身子不是身子，聽說沒一塊完整的！有的人身上安的是別人的頭，別人的胳膊，這走也走不安生啊！”

    他手背在后面，呼出一口白氣，“聽鎮(zhèn)子上的人說，當(dāng)時尸體一運回來，壽村整個村子里都是哭聲，持續(xù)了三天兩夜，直到辦完喪事才停下來。但村子里十五歲以上的男人都被抓走了，剩下的都是女人，不少男人去壽村趁火打劫，因為這個，壽村也死了好幾個女人呢！”

    鳳天輕聽到這話眼睛一冷，臉上也沒了對待陌生人一貫的笑意，冷冷道：“每個戰(zhàn)死的士兵朝廷都有補(bǔ)償政策，再不濟(jì)也不會讓女人孩子受了欺負(fù)，縣令不管，上面的人也沒有管的？”

    夜色里老道士沒看見他的神色，哼了幾聲道：“看幾位的服飾應(yīng)該都是大戶人家來的公子吧？幾位養(yǎng)尊處優(yōu)長大的，自然覺得這天下到處處處可生存。但對于我們這些在最底層求生存的人來說，這天下可沒那么好。”

    老道士低頭點燃了一只焚香，奇異的香味飄了一路。

    他抬起頭看了眼白茫茫的小路，幽幽道：“這世間官官相護(hù)，誰能真正為我們這些螻蟻考慮？以前國師年年出來云游，走到各地探查民情，后來國師病了，去世了，誰還管我們這些人死活，不過都是茍活著而已！”

    說完這話，他聲音有點低，“人活著茍且偷生，死了硬氣想報仇……嘖，這東西怎么反過來了……誒，恩人，這壽村到了，咱們腳下就是村口?！?/br>
    老道士蹲下身摸摸，從一堆雜草里撥出一塊破破爛爛的石碑，前面依稀可以看到褪色的朱砂寫著兩個字：壽村。

    作者有話要說：　　還有一張過渡

    第15章 引魂歌（5）

    碑上字跡已然看不太清，只能憑著直覺看出這是“壽村”兩個字。

    蕭清遙拿著火把湊過去瞧瞧，一張俊臉被火光照的通紅，而后直起身，“師兄，這壽村不太對?。　?/br>
    他把手里的火把舉高，透過叢生的雜草遙遙看了眼荒村一樣掛著白燈籠的村子，劍眉深皺，“如今明明是寒冬臘月，怎么這村子里的雜草還這么高？還有這個村子里……”

    他嘟囔著看了眼村子里的房頂，“昨天夜里剛下了雪，就算雪掃的即使也不應(yīng)該一點沒有，這些房頂上干干凈凈，好像跟從來沒下過雪的似的……”

    “從樹的形態(tài)來看，外面是寒冬臘月，里面卻是秋末，這村子里的人跟我們過得不是一個四季呀！”

    蕭清遙年齡小，生性活潑，舉著火把在一邊嘰嘰喳喳說個不停。鳳天輕眼底反映出火光，一雙比潭水還寂靜的黑眸直直盯著遠(yuǎn)方，臉上沒什么表情。

    從他這個方向可以看到村子最里面的祠堂，那里面是一個面若桃花，眼底慈悲的女人石像，他望過去，那個石像也回望他，就像當(dāng)年他在大雪中被她牽手領(lǐng)回家時一樣。

    可惜如今早已經(jīng)是物是人非。

    蕭半青沒管這些，徑直問道：“道長，我們可以進(jìn)去嗎？”從歡歡消失已經(jīng)兩炷香的時間，她還那么小，還有白荷那個女人在身邊，危機(jī)四伏，如果她出了什么事，他死后怎么面對拾歡。

    老道士摸摸胡子，掐指一算，點點頭，“可以，不過幾位女施主和這位身體不舒服的施主就不要進(jìn)去了。這個村子陰氣極重，幾位身上陽氣輕，鎮(zhèn)不住這村子里的陰氣，進(jìn)去了恐怕就出不來了?！?/br>
    說完，他一捏胡子，眼里閃過精光，“幾位恩人可是要一起進(jìn)去？”

    鳳天輕幾人點點頭，蕭半青叮囑林華：“你就別進(jìn)去了，在外面好好守著她們，別讓她們受傷。如果她們有人少了一根頭發(fā)，你看我出來揍你不！”

    林華瞪大眼，“主子，你一個人，他們四個……”打起來不怕被群毆嗎？

    “干嘛，信不過你主子的身手？”蕭半青威脅似的看了他一眼，擺擺手緊跟著幾人的步子往里走，進(jìn)去的時候不忘重復(fù)叮囑林華?！拔腋阏f，保護(hù)好她們，打不過就跑，我出來之前她們一根頭發(fā)都不能少?！睔g歡已經(jīng)出事了，這四個侍女不能再有事。

    林華知道主子這是愛屋及烏，連忙點頭，對著蕭半青拍拍左胸膛，這是三域兒郎出征前特有的鼓舞。

    兩人相視一笑，蕭半青轉(zhuǎn)身進(jìn)了村口。

    幾人前前后后走著，蕭清遙總覺得這倆徒弟不太對勁，緊跟在老道士兩個徒弟身后，趁老道士沒注意，過去拍拍高個徒弟的肩膀，勾肩搭背問道：“誒！你們來鎮(zhèn)南幾天了？”

    入手一陣?yán)溆?，蕭清遙臉上笑容一僵，緩緩消失。

    胳膊下的觸感絕對不是一個人給的觸感，倒有點像……木頭。

    與此同時，突然一聲鈴聲輕響，然后是第二聲，第三聲，慢慢的鈴聲像雨絲一樣越來越密，凄幽的挽歌仿佛從四面八方穿過來，無孔不入，隨著歌聲漸起，村子里的白霧也越來越濃。

    鳳天輕再見這東西，臉色一緊，喊到：“大家聚在一起別走散！”如果有人非要他們散開，神不知鬼不覺，他們沒法反抗。最害怕的就是自己會在伸手不見五指的白霧里走丟。

    聽到他這話，蕭清遙連忙往聲源處跑。但霧起來的速度太快，不過十多米的距離，他還沒跑到眼前已經(jīng)是一片白霧。

    他試探著叫了聲，“師兄？”

    霧氣茫茫，聲音一圈圈向外面散去，沒有人應(yīng)聲。

    他不死心，又喊了一句：“師兄？”

    這次，聲音擴(kuò)散開，白霧里突然響起了腳步聲，鳳天輕矜貴磁性的聲音響起：“愣著做什么，快點過來。老道士能看的見，跟著聲音走?！?/br>
    “嗯，好。”蕭清遙沒想到這長胡子老道士這么有用，慶幸自己沒得罪他。

    走了一段路，蕭清遙這個習(xí)武之身腿都走疼了，前面鳳天輕的腳步還是不緊不慢。

    擦擦頭上出來的細(xì)汗，蕭清遙忍不住抱怨：“師兄，我們什么時候到??？我的天啊，這個小破村子有這么大嗎，那個老道士不會是帶著咱們在這里面繞圈呢吧！”

    前面的腳步聲一停，蕭清遙也被自己的話一驚。

    老道士？

    他猛的抬起頭。剛剛師兄叫他的時候說的就是老道士！

    可是他師兄生來就是皇子，幼年艱難，長大后便養(yǎng)成了個長袖善舞進(jìn)退有度

    的性子，貫會做表面文章。雖然他也知道師兄骨子里也是黑的，但當(dāng)著老道士的面，師兄腦袋抽了也不會跟他一樣直接叫人老道士！

    所以……這人根本不是師兄。

    蕭清遙瞳孔放大，額頭不由冒出一層冷汗。

    不是師兄，那這東西到底是誰？！

    ——

    鳳天輕背靠著陸南青，兩人死死盯著眼前白茫茫的濃霧，唯恐下一刻這里面就會鉆出一個怪物。

    陸南青眼睛掃了一下，霧里靜悄悄，連平時嘰嘰喳喳慣了的蕭清遙也沒了動靜。他扭頭問身后的鳳天輕，“師兄，小師弟在你那里嗎？”

    鳳天輕一愣，眼中的謹(jǐn)慎不減分毫，“沒有，他沒在你那里？”

    “沒有，”陸南青搖搖頭，心下不由有些擔(dān)心蕭清遙非黑即白的性子，問蕭半青，“域主，我?guī)煹芸赡隳抢?？?/br>
    濃霧里蕭半青坐在地上抱著劍，左手摸索著那只流光璀璨的簪子，祖母綠色的眼眸低垂，不愿深談，淡淡道：“沒?！?/br>
    幾人在霧里幾乎靜止，鈴聲什么時候停的都不知道。

    突然，仿佛一陣風(fēng)吹來，白霧突然一散，露出一個陽光明媚的破舊破舊村子。

    陸南青看著這個平和的如同世外桃源的村莊面色鐵青，臉上沒了一貫的溫潤如玉，“那個老道士不見了！”

    老道士把他們引進(jìn)了這個村子，自己跑了！

    鳳天輕面色也不太好看，狹長的鳳眸瞇了瞇，盯上了不遠(yuǎn)處扛著柴下山的兩個樵夫。

    陸南青收起劍走過去，剛打算問這是什么地方，就發(fā)現(xiàn)那兩個樵夫竟然步子也沒停，直接從他身體里傳過去，頭也不回的走了。

    鳳天輕和陸南青震撼滿面，蕭半青摸著簪子站起來，無所謂的拍拍身上沾上的塵土?？粗@兩個人的表情輕嗤了一聲，“怎么沒見過？”

    他目光懶懶，把簪子收進(jìn)懷里，“別看了，這是回溯幻境。不傷人的，是有人弄出來要告訴我們一些東西，我們就好好看著就行。等那人要告訴我們的東西出現(xiàn)，我們自然能出去?！?/br>
    鳳天輕鳳眸深處閃過懷疑，“蕭域主是怎么知道的？”

    蕭半青笑了聲，祖母綠的眼中豪氣飛揚，“我當(dāng)年跟著你師父走南闖北，見到的稀奇古怪的事情多了去了。一個小小的回溯幻境算什么，比這更難更恐怖的東西我們都見過。”

    蕭清遙追問，“那蕭域主知道清遙在哪里嗎？”

    “那個廢話特別多的小子？”蕭半青反問，唇邊笑意薄涼，“該在哪兒在哪兒，與我何干。在這里管好自己就不錯了?！?/br>
    “蕭域主……”陸南青還想再問，小路盡頭走來幾個抬棺材的布衣青年，直直擋在他們的必經(jīng)之路上。

    其中一個青年掀起上衣下擺擦擦額頭上的汗，聲音嗡里嗡氣，“我們真的不接縣太爺給的活？我去三水村干活的時候聽說這個縣令特別不講道理，我們?nèi)绻芙^的話，恐怕要被他穿小鞋了！”

    “哎，這是祖上傳下來的規(guī)矩，誰敢壞了？”另一個上了年紀(jì)的男人嘆了口氣，他似乎是這里年紀(jì)最大的人，他一嘆氣，剩下的人都不再說話。

    年紀(jì)最大的人沉默了一會兒，悶悶道：“看看縣太爺怎么對付我們吧，這活我們是無論如何都不能接。實在不行，我們帶著婆娘孩子出去躲躲，村里人就這么幾戶，等風(fēng)頭過了再回來。縣太爺還咬著我們不放，我們就不回來了！”

    走在最末的男人抿了抿嘴，“可是……家里婆娘愿意嗎？她們也舍不下娘家了?！?/br>
    抬棺材的幾人皆是沉默，年紀(jì)最大的的男人嘆口氣，“算了，先把棺材抬回去吧，剩下的事以后再說，船到橋頭自然直，總會有辦法的。”

    眼見幾人走遠(yuǎn)，蕭半青若有所思。

    聽著對話，怎么跟老道士說的壽村的這么像？

    “走，跟上去?！笔挵肭嗦氏冗~開步子，“跟著他們找到壽村，我們是在壽村進(jìn)來的，這個幻境肯定是和壽村有關(guān)?！?/br>
    ——

    “主子，你瞧瞧這小東西，什么都不喜歡玩，偏偏要跟個野猴子一樣過來爬樹，還偏要來爬這棵最細(xì)的樹，瞧瞧這樹，都快被你壓折了?！?/br>
    “哎呀，小遙遙，樹折了，今年就沒杏子吃了！到時候你可不要哭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