顏霽瞥了一眼對面那家被煙火熏的臟兮兮的白底紅字燈箱，稍一沉吟，跟著男人走進燒烤店。穿過后廚來到院子里，順著毛竹梯子爬上平房屋頂。

    “這可是VVVIP專座，你等我一會。”

    男人招呼小伙計遞上東西，倒上燒紅的木炭，架上一把羊rou串，羊rou在炭火的煙熏火燎下收縮，汁水沸騰，油脂炸裂，rou香勾引著腸胃蠢蠢欲動。

    男人翻轉(zhuǎn)rou串，撥炭控火，自得其樂。

    顏霽坐在他對面，看著炭火明滅。

    直到第一把烤好羊rou串出爐，平房屋頂上的兩人才開口說話。

    “嘗一嘗?！?/br>
    “謝謝。”

    “味道怎么樣？”

    顏霽細細咀嚼，羊rou鮮嫩肥美，口齒留香：“這是我吃過最好的烤羊rou串?！?/br>
    男人撬開冰啤酒：“有眼光！”

    顏霽放下木簽子：“謝謝趙老板?！?/br>
    男人一邊倒酒，一邊笑問：“我怎么就又姓趙了？”

    對方的神情怡然不變，而顏霽已經(jīng)捕捉到他逸散出來的情緒，細微的，不易察覺的一驚。

    “隨便猜猜?！鳖侅V擋住玻璃杯口，“謝謝，我不喝酒。你每次換身份，都是取百姓家各段的首字，而且是從后往前。百家姓第一句是趙錢孫李，很有儀式感。這家店的招牌很舊，營業(yè)執(zhí)照卻很新，法人代表趙達斯先生?！?/br>
    趙達斯?jié)M不在乎的大笑：“哈哈哈，你愛怎么叫都行。不過別說我騙你，干我們這行的可不會這么隨便暴露真身?！?/br>
    顏霽并不在意，拿起一串烤羊rou：“那輛林肯車什么情況？”

    趙達斯找到屋檐邊招呼小伙計送飲料，聞言扭頭對顏霽比了個手/槍的姿勢：“砰，砰。爛尾樓那兩槍的報酬?！?/br>
    趙達斯接過小伙計遞來的酸梅汁，踱回座位：“掙錢嘛，跟誰不是做生意?！?/br>
    “謝謝?！鳖侅V接過酸梅汁，玻璃瓶上水珠浸濕她的指腹，帶來陣陣冰爽意。喝一口梅汁，留酸軟齒牙，入了腸胃透心涼。

    顏霽默默喝下半瓶：“你喜歡這樣？”

    趙達斯挑起眉毛，仰脖子喝完一杯酒：“哪樣？害，什么喜不喜歡，討生活嘛。有些事不能見光，有些人不能見光，這些活總是要有人干，我不干也有其他人?！?/br>
    “殺人也無所謂？你享受那種感覺，掌控別人生命的愉悅，凌駕法律之上的超然……”顏霽摩挲玻璃瓶上水珠，聲音又輕又低。

    從什么時候開始？奧涅金嗎？奧涅金肆意殺戮讓顏霽憎惡，而他展露的強悍異能又讓顏霽憧憬。如人們仇富，又渴望橫財。如人們仇官，又渴望權(quán)力。

    那是一種不可言談，只能意會的晦暗心理。

    顏霽猛地握緊玻璃瓶。

    風(fēng)箏繩深深嵌進光頭脖子的肌rou，劇烈呼吸的帶來的微微顫抖順著風(fēng)箏繩傳來，那種觸感還殘留在指尖。最近發(fā)生了太多時間，逼得顏霽無暇多想，但發(fā)生過的，存在過的，總是難以抹去。

    趙達斯撬開一瓶啤酒，給顏霽到了半杯：“以前有人跟我說，酒是風(fēng)，那些翻不過的坎，要風(fēng)帶一帶?！?/br>
    顏霽拿起酒杯，有芳草初生被風(fēng)吹來的清新香氣，湊到鼻尖則是水果甜香。抿一口，酒體順滑，入口清爽，然后是苦，nongnong的苦，苦的舌頭麻掉，苦的想哭。

    趙達斯手里翻著rou串，瞟了顏霽一眼壞笑：“忍住，一定要忍住?！?/br>
    濃烈苦味在空腔中持久徘徊，漫長幾乎讓人絕望。在忍耐中，變化悄無聲息的發(fā)生?；馗?，一絲絲隱隱約約的甜，復(fù)蘇了記憶，恍惚想起這杯酒本就是苦中帶甜。只是苦的太濃烈，掩蓋了甜味。隨著時間流逝，苦味消退，甜意涌上舌尖，蔓上心頭。

    顏霽一口喝完余下的酒，趙達斯給她滿上：“學(xué)會喝酒，就從小孩變成大人了，大人可不是好東西?！?/br>
    顏霽不置可否，只是一杯杯的喝酒。趙達斯也不說話，一瓶一瓶的開酒。兩人喝完六瓶，又換了一種精釀，泡沫細膩，咖啡的焦苦，混合著堅果和海鹽的味道。

    顏霽嘗了半杯，瞇眼回味，口腔里豐富的香氣和微醺的暈眩感讓她忍不住開始傾訴：“老師，mama都走了，可我還是該吃吃，該睡睡。甚至還有心思……”

    她拿起一串烤豬五花，吃到一半才想起合適的詞：“還有心思為賦新詞強說愁?！?/br>
    趙達斯翻著烤魷魚串，抬起頭剛想開口，目光略過顏霽望向她背后，隔壁閣樓的陰影里似乎站著一個人，只能看清棕茶色小羊皮靴和一截黛色裙擺。

    趙達斯低下頭，繼續(xù)翻著魷魚串。

    顏霽看著炭火飛濺出的星星點點，思緒跟著翻飛飄散：“她們對我那么好，我只是心里難過，只是難過而已，還能吃出烤羊rou串好吃，酸梅汁好喝，啤酒好喝?！?/br>
    “我甚至從沒想過找晏燈報仇。她殺了我mama，可我還擔(dān)心她，剛剛還想，不知道晏燈有沒有吃過這么好吃的烤羊rou串。真好吃，下次一定要帶她嘗嘗?！?/br>
    “老師的死，紀(jì)董沒有責(zé)任嗎？可我也一點沒想過要怎么樣。我甚至希望她好起來，像那張照片里一樣，開心，健康，什么都好好的，朋友都在身邊，過年一起去最好的酒店吃年夜飯?！?/br>
    “你呢，你不是好人，你想利用周叔叔做不在場證明，我知道……你不是我的朋友，可我現(xiàn)在也沒其他人能說話……謝謝你的烤串，謝謝你的啤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