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1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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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朔將空碗交給親兵,引了云瑯向帥帳中回去,走了一段:“宮中有意遷都?!?/br> 云瑯還道多大點事,點了點頭,走出幾步,忽然反應(yīng)過來:“遷什么?!” “前朝有舊事,汴梁城破,遷都臨安府?!?/br> 蕭朔道:“此番又有人舊事重提……信中揣摩,是皇上的意思?!?/br> 蕭朔話說到一半,停住話頭,伸手扶了云瑯:“怎么?” “平平氣?!?/br> 云瑯氣得眼花,深呼深吸:“免得忍不住,現(xiàn)在入宮,一刀捅了你六大爺?!?/br> “若非強敵環(huán)伺、朝局不穩(wěn),此時動蕩怕要招來四境不安國中大亂,我早比你先下手?!?/br> 蕭朔眼底透出分明冷色:“不會太久……這京城他也遷不得。” 云瑯按按生疼胸口,呼了口氣。 汴梁是古都,整座城都叫戰(zhàn)火焚毀過,被河水淹了不知多少次。 每毀一次,這座城都會在故址上重建。一朝一朝積攢王氣,靠人力硬生生馴服了年年失控的汴水,變成了溝通南北最富饒的一條運河。 國未破家未亡,若他們這位皇上真敢走這一步,就算真引得四境叛亂八方來攻,他豁出去帶兵死鎮(zhèn),馬革裹尸埋在沙場,也要叫蕭小王爺直接動手改換天日。 “遷都之事,天方夜譚。” 蕭朔掀開帳簾,叫云瑯先進帥帳:“參知政事信中提醒,叫你我留神,此事究竟因何而起?!?/br> 云瑯皺了皺眉:“還能因何而起,皇上腦子叫御花園的池塘泡了?” 蕭朔放下帳簾,引了云瑯落座:“若只是叛軍謀逆,宮中就已畏懼到要遷都避讓,縱然當(dāng)年選無可選,先帝也不會將皇位交到他手中。” 帳中不比外面暖和多少,蕭朔拿過案上暖爐,擱在他懷里:“參知政事探知,昨夜襄王使節(jié)入文德殿,與皇上單獨說了些話?!?/br> 云瑯攏著暖爐,慢慢蹙緊眉。 襄王苦心滲透多年,城內(nèi)尚有人蟄伏,充作使節(jié)與宮中談判,倒不意外。 可這番話若已這般緊要,足以叫皇上生出遷都的念頭,只怕絕非尋常。偏偏宮中卻仍瞞得密不透風(fēng),甚至連參知政事也無從探知…… 暖爐溫?zé)?,寒意卻自背后蔓上,一絲一毫,透進心胸。 云瑯眼底利芒攪起波瀾,倏而抬頭,正要開口,眸光忽然微凝。 蕭朔拿過參湯,吹了吹,遞過去。 “襄王只怕還有幫手。” 云瑯捏住袖中碧水丹,握了蕭朔手腕:“他苦心謀劃,圖謀多年??v然今日謀逆孤注一擲,也不會不給自己留下退路……” “襄王若不狡兔三窟,反倒蹊蹺。” 蕭朔道:“于你我而言,他此時便死,也死得太早了些?!?/br> 云瑯聽著帳外動靜,心底愈沉,急道:“小王爺。” “喝凈?!笔捤肪徛?,“磨刀不誤砍柴工。” 云瑯險些叫他氣樂了,霍然起身,去拿榻上盔甲弓箭:“幾時了還磨刀,你沒聽見喊殺聲?還不快入宮,穩(wěn)住宮中情形,替我守牢了背后……” 蕭朔抬手,將參湯遞過去。 云瑯一陣氣結(jié),只得接了仰脖一口氣灌凈,正要服碧水丹,神色忽然微異。 蕭朔抬眸,眼中深邃冽澈,迎上云瑯視線。 云瑯握著空碗,灌下去的藥化成力氣,自四肢百骸透出來,內(nèi)勁磅礴浩蕩,幾乎叫他以為自己從不曾受過那些足以致命的舊傷。 云瑯定定心神,若非大戰(zhàn)在即,幾乎壓不住要挑起來的嘴角:“我找了這么久的沉光,原來藏在你這。” 碧水丹只能激發(fā)體力,云瑯在城外領(lǐng)兵破敵,就已覺出隱約吃力,只能一言不發(fā)凝神護持經(jīng)脈,斂住一口心血,才能撐到一戰(zhàn)終了。 雖不盡如人意,卻畢竟強于他此時自身情形,總勝于無。 云瑯始終在暗中尋找沉光,難得這次近水樓臺,將太醫(yī)院看著像是有用的藥盡數(shù)搜刮過來,也沒能翻出半點端倪。 不曾想到,竟讓蕭小王爺給偷偷藏了。 “沉光藥性猛烈,能鎮(zhèn)壓沉傷,復(fù)人內(nèi)力,至多維持五個時辰。” 蕭朔道:“今日一戰(zhàn)兇險,你用碧水丹,我不放心?!?/br> 云瑯一樂,眼中清明湛亮,一本正經(jīng)抱拳:“謝殿下賜藥?!?/br> 蕭朔深深看他一眼,壓下胸口無數(shù)翻覆念頭,將兵符雙手遞過,交在云瑯掌心。 無論什么藥,終歸透支的是心神體力,藥性越是猛烈,支取的便越徹底。 若不用沉光,以云瑯如今的身體應(yīng)付今日戰(zhàn)局,無數(shù)兇險隱患。 用了沉光,至多能維持五個時辰。藥力一過,不只是碧水丹的力竭昏睡那般簡單。若那時戰(zhàn)局尚未明朗,他必須立即趕回,搶下云瑯。 “我?guī)讜r打過五個時辰的仗?” 云瑯一眼就知道他心中在想什么,利落披掛甲胄,將白玉袖箭扣在腕間:“宮中水深難測,到時說不定還要我去接你?!?/br> 蕭朔微啞,學(xué)了云瑯架勢,雙手抱攏成拳,朝他一禮。 帳外喊殺聲起,連勝并未叫人來報,無疑這幾日布置巡城卓有成效,尚可抵擋。 云瑯已披掛妥當(dāng),攥了蕭朔那領(lǐng)墨色披風(fēng),單手甩開扣上銀鎧,握住蕭朔同他抱拳的手。 蕭朔微怔,正要開口,云瑯已低下頭,在他指節(jié)吻了吻。 蕭朔胸口熱意驟然一掀,guntang心血瞬時涌上來,迎上云瑯眼中明月流水的清亮笑意。 “算盤打得再響,也由不得他。” 云瑯看著蕭朔:“今日一戰(zhàn)后,宮中朝野,任一件事都不會再如我們這位皇上的愿?!?/br> 云瑯:“今朝共赴,明日同歸。” 蕭朔闔了下眼,低聲:“我――” 云瑯:“后日看話本下冊?!?/br> 蕭朔:“……” 云瑯極有條理:“第四日泡湯池,第五日翻云覆雨顛鸞倒鳳,第六日芙蓉帳暖度春宵,春宵苦短日高起……” “……”蕭朔:“云瑯?!?/br> 云瑯沒繃住一樂,堪堪收住正色,摘了頸間玉麒麟,遞給蕭朔。 玉麒麟質(zhì)地通透潤澤,安穩(wěn)躺在掌心。 紅線蜿蜒,在蕭小王爺掌心盤旋了個圈,將人穩(wěn)穩(wěn)當(dāng)當(dāng)套住。 “先定山河,再尋百年?!?/br> 云瑯:“耽擱幾日,不算蹉跎。” 蕭朔凝注他良久,將玉麒麟貼身收好,回身豁開帳門,帶了親兵滾身上馬。 云瑯出帳,牽了蕭小王爺親手養(yǎng)大的戰(zhàn)馬,將背后盡數(shù)交托給蕭朔,盯牢了緩緩洞開的城門。 第八十六章 城門外, 黑壓壓的鐵騎極短暫地靜了一靜。 金水門是溝通內(nèi)外的城門,城外無塹溝、城內(nèi)無險阻。一旦破開城門,京城垂手可得。 如今城門不攻自開, 眼前是寬闊平整的官道。城中空蕩,只有孤零零的禁軍主將, 一人一馬遠遠攔在官道盡頭。 叛軍首領(lǐng)反倒隱隱不安,握緊了韁繩, 盯著云瑯馬鞍處懸著的弓,黝黑戰(zhàn)馬焦灼踏地。 在北疆,沒人不認得這張弓。 朔方軍云騎主將的雪弓, 桑梓木成弓身, 弓有颯白流云紋。 當(dāng)年汴梁風(fēng)云激變,所有人都以為云騎的主將已死在逃亡路上, 或是倒在了中原人的陰謀詭計、暗斗湍流之下。 前鋒黑鐵騎探城時被吞凈了, 這兩日百般探查, 今天見到這張弓,才終于徹底確認。 朔方軍,流云騎。 云瑯。 云瑯領(lǐng)兵, 從不按尋常打法,更不會這般匹夫之勇一般螳臂當(dāng)車, 不留后手。 可會是什么后手? 外強中干的八萬禁軍,美酒佳肴浸酥了骨頭、綿綿歌舞纏軟了志氣的中原人,昏聵無用只知內(nèi)斗的暗弱朝廷。 還有什么后手, 藏在誰也不知道的地方? “若叫天威所懾, 不敢交戰(zhàn), 便自退去!” 城頭上,禁軍將軍高聲道:“不必磨磨蹭蹭, 耽擱時辰!” 四方兵士應(yīng)聲厲喝:“退去!” 叛軍首領(lǐng)眼底一瞬狠厲,平平揚起手中彎刀。 “刀槍無眼,有來無回!” 禁軍將軍寒聲:“同根同源,無意趕盡殺絕,迷途知返――” 叛軍首領(lǐng)忽然抬頭,黑鐵面具下,眼中盡是嗜血冷嘲:“誰與你等同根同源?” 他咬字極慢,說的雖是汴梁官話,卻分明帶有西北長城之外的異邦口音。 城樓之上,連勝眼底一瞬激起驚詫,心底倏沉,死死壓住面上不顯。 叛軍首領(lǐng)手中彎刀狠狠橫劈,刀柄狼頭咬著刃上血色,咬向夜色里近在咫尺的中原帝都。 黑鐵騎緊隨其后,飆進了大開的金水城門。 狂風(fēng)卷雪,激起茫茫月色。云瑯巋然不動,白磷火石嘯出云騎主將的承雷令,將城頂陰云撕開個口子。 城頭之上,萬箭齊發(f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