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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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寒料峭,日頭是慘淡的蛋清色,趙晉那雙眸子半瞇,里頭淬了幽幽的光線。 他走向停著的車,福喜躬身掀開簾,里頭椅上伏著半跪半坐的姑娘。 “姑娘從包間兒憑欄跳下樓,穿過后臺跑出來的?!备O灿悬c不忍,別過頭不敢多瞧,“腿上應(yīng)是傷了,適才撲到車前站不起。” 趙晉彎腰跨上車,拎著柔兒后頸衣領(lǐng),“起來。爺出去一瞬,就忙不迭跟人摸手摸腳,爺不是稱了你的意,這會子又裝什么貞潔烈女?” 姑娘轉(zhuǎn)過頭,臉上滿布潮紅,這么寒涼的天,額上晶晶亮亮一層薄汗,眸色迷?;煦纾袷且庾R不清。 趙晉拍了拍她臉頰,“還能認(rèn)人嗎?” 姑娘眸子失了焦距,靈臺還余幾分清明,聽見男人和潤的聲線,滿腹委屈一下子兜涌上來,鼻子一酸就哭了,揪住男人袖子小聲道:“爺,我沒有,您別扔下我?!?/br> 趙晉嘴唇動了下,還沒發(fā)出聲,姑娘整個人撲上來,勾著他脖子緊緊抱著他,“爺,我聽話,我好好伺候您,您別不要我?!?/br> 眼淚像斷線的珠子,撲簌簌往下掉。 趙晉蹙眉,“你膽子不小。” 稍稍推開她,俯身把她裙擺掀上去,剝開足衣,瞧那腳踝腫得像個饅頭。 姑娘依舊抓著他的衣料,怎么都不肯放,哭得凄凄慘慘,像個受了傷的小獸,趙晉撥開她的手,斥道:“爺已把你送了,既知應(yīng)該聽話,為什么逃出來?不瞞你,如今爺?shù)囊粯渡庹盟?,如若生意不成,少賺不止十萬數(shù),你值幾個錢,就敢壞爺?shù)氖???/br> 第22章 柔兒這會兒什么都聽不進(jìn),也聽不懂,有股火苗正在熊熊炙烤著她。她也說不上來哪里不對勁,就是渴得難受熱得難受,還想緊緊挨著趙晉。 “爺別不要我。”她重復(fù)著這句,嗓子里全是哭音,額頭蹭著他的前襟,斷斷續(xù)續(xù)的哀求,“我聽話,伺候爺,給爺生孩子……我不敢了,我不敢了,爺留著我,我再也不敢犯錯了……” 趙晉嗤笑了聲,捏住她臉頰把她頭抬起來,瞧她臉上又是汗又是淚,“真丑?!?/br> 柔兒使勁兒低著腦袋,貼著他衣襟要把臉藏起來。趙晉衣裳上沾的全是她眼淚鼻涕,有點嫌棄,把她推開,她偏又纏上來。 正糾纏著,福喜急忙忙敲了敲車壁,“爺,崔四爺?shù)募遗聛砹?,好像在找陳姑娘呢?!?/br> 車?yán)锍聊Zw晉抿唇,低眉瞥了眼意識不清的柔兒。 片刻,福喜聽得里頭傳來一道低沉的聲音。 趙晉說:“你去知會郭二爺,說今兒明月樓聚會我不去了?!?/br> 福喜怔道:“那,這會兒?” “月牙胡同。” “你再去趟凌云坊,挑兩個人給崔四送過去?!绷柙品痪褪巧匣啬菢谴?,福喜是熟門熟路了的。 依稀聽著,車?yán)锏内w晉好像沉沉的嘆了聲。 此刻黏人的小姑娘又哼哼著往他身上爬,趙晉靠在車壁上,展臂把人撈過來,車子晃動中,跟她互換了位置。 小姑娘后腦撞在車窗棱子上,疼得“啊”了聲,這一聲極短,因為下一秒,趙晉就堵住了她的唇。 他的溫度清清涼涼,唇齒間沁著茶香,還有點兒甜。柔兒沒試過這樣渴望他的吻,也是頭回這樣的喜歡被他親。 兩相輾轉(zhuǎn),一路糾纏,待到下車時,她小巧的嘴都腫了。 趙晉打橫抱著她,下車一路走到里間,命金鳳打冷水過來,他把她放在床上,站起身踢掉腳上的靴子,撩袍跟著爬上去。 金鳳端著熱水推門進(jìn)來,放下一半的帳子里拋出來一件鵝黃色絲質(zhì)小衣。 趙晉聲音沉穩(wěn),令道:“把水放在床頭,出去。” 金鳳不敢耽擱,依言放下水關(guān)了門。 趙晉捏著柔兒腳踝,將浸了涼水的帕子搭在她傷處。 姑娘蹙眉“嘶”了聲,疼得想躲,趙晉按住她,“別動?!?/br> 輕輕捏著細(xì)足繞了一圈,問她:“疼嗎?” 柔兒“嗯”了聲,捂住臉又哭出來,聲音細(xì)細(xì)的,“疼,還、還想爺再親親……” 這話若是清醒時說,羞也要羞死她了??蛇@會兒她還哪里耐得住,那熱浪正是熬人的時候,她覺得他若是再不碰她,她可能就要死了。 趙晉聞言忍不住笑了聲,“饞死你算了。你這傷要是不顧,以后落下毛病,走路一拐一拐,可就更丑了,本來就不多美?!?/br> 柔兒撐起半身來揪他的袖子,“我知道,太太他們都漂亮,我、我不好,哪兒都不好,爺不喜歡我……可您救救我,我、我難受……” 趙晉撩了一捧水,揉在她臉上,她肌膚燙的厲害,沾上冰涼的水,霎時渾身都舒泰起來,她邊抽噎,邊滿足地嘆了聲。 可是還不夠,遠(yuǎn)遠(yuǎn)不夠。她支著枕頭半坐起來,握住他的手小貓似的舔他的掌緣。 趙晉嘆口氣,使勁一推,把她到枕上,他壓下來,惡狠狠地道:“明兒你就知道這酒的厲害了。人家讓你喝,你就喝,還摟著喝交杯酒,真把自個兒當(dāng)花娘?他要兜搭你,你不會拒?真真是個蠢貨!” 他就是這樣惡劣的一個人,他可以不要她,可以隨隨便便把她送給別人,卻絕不準(zhǔn)許她主動去和人兜搭。 帳子晃了下,突然而來的滿足令柔兒緊緊弓起了背,圓潤小巧的腳趾頭用力蜷了起來,她仰頭,眼睛里泡著一汪水,張開嘴小聲地咿咿呀呀,連個完整的句子都連不成。 趙晉頭上青筋直跳,垂下頭再次封住她嘴唇。 她說的不錯,好人家姑娘不該踏足青樓,也不該喝這種不正經(jīng)的酒,不該有今天這些舉動。 他把她弄臟了,純白潔凈的布,濺上洗不掉的泥污。也好,也好,既要跟了他,不若就一起沉淪在這泥沼里頭,誰也別嫌誰齷齪。 潮頭洶涌,余波還在回蕩。趙晉翻身而起,足尖尚未踏上地面,身后的人又纏上來。 腫著眼,鼻音濃重,像嗚咽,像撒嬌,攀著他的腰不放,“您去哪兒……” 趙晉抓住她的手將她撥開,起身去柜櫥里拿了藥回來,掀開被子,替她仔仔細(xì)細(xì)按摩腫得不像樣的腳踝,“骨頭應(yīng)是無礙,扭傷了,這幾日不要胡亂走動。喝了那酒,明兒說不準(zhǔn)要頭疼,多睡兒會,不要急著起來?!?/br> 被子朝上推,膝蓋上也青了兩大塊,另有手掌上細(xì)小的擦傷,為了不被送人,她是拼了命的從樓上跳下去的。 若是一下沒跳好,萬一頭著地,許就香消玉殞了。 此刻她卻什么都不知道,嗓音細(xì)細(xì)小小,小貓似的嗚咽著。趙晉丟開藥盒,就著床邊的盆子洗了手,才回身將她圈到懷里,含糊笑道:“你這一跳不打緊,回頭還得多讓幾成利給崔家?!?/br> 柔兒鼻尖蹭著他手臂,撩開眼睫,眸子濕漉漉的攜著幾分春意。 趙晉道:“今兒若你不是這個八字,換了誰,在爺這都蒙混不過去。耍性子不要再有第二回 ,否則爺大不了多使些錢再買個一樣的?!?/br> 他把她從被子里揪出來,按著她的臉頰,“聽見沒有?” 柔兒瑟縮著點頭,趙晉提高音調(diào):“說話!” 柔兒哼哼唧唧,含含糊糊不知說了句什么。趙晉氣得直笑,他真是跟著她犯傻,對一個沒意識的蠢東西廢什么話。 此時外頭金鳳遲疑地敲了敲門,“爺,福喜說眉春班班主跟您說好,晚上送個人到新楊胡同,瞧時間差不多了,叫提醒您一聲。” 趙晉驀地想起今晚原還安排了旁的,給這混賬丫頭一攪合,好些事耽擱下來。 他愿意周旋,不過是暫還沒膩,比起家里的,總是多了點新鮮感,再比樓子里的那些臉皮薄,逗弄著有趣。 金鳳進(jìn)來,從柜里找了件水藍(lán)色直替他更換,趙晉回身瞥了眼床上已經(jīng)陷入沉睡中的小姑娘,吩咐:“待會兒給她灌點溫湯,這一覺怕是要睡到明兒中午了?!?/br> 車駛?cè)胄聴詈?,一個從人迎上來打了簾子,“趙官人,大人們都到了,正候著您呢?!?/br> 趙晉“嗯”了聲,跨步入內(nèi)。 屋里已經(jīng)開始吹拉彈唱,唱曲的姑娘嗓音婉轉(zhuǎn)如鶯啼,正唱一出《浣溪沙》。 沈振聲坐在南邊墻下,穿著家常袍子,半閉著眼,一面兒打拍子,一面兒跟著歌女的唱詞哼著調(diào),屋里還有幾個人,上首坐著個年輕武官,一絲不茍地挺直背脊端坐在上。下首陪著浙州府尹蔣天歌,末席上坐著幾個跟這些大人有干系的子弟,見趙晉進(jìn)來,除了沈振聲和那武官,其余人都起身行禮。蔣天歌讓出位子,“官人這里坐。” 趙晉笑了笑:“大人豈不折煞我了,趙晉一介白身,豈敢越過大人去。您請。” 蔣天歌笑呵呵落了座,趙晉在他下首的空位上坐了,含笑舉杯敬那武官,“齊大人別人無恙,上回碰面,還是在京城瓊?cè)A別苑的春宴上,您一向可好?這回前來,舟車勞頓,實在辛苦?!?/br> 武官肅容舉杯,聲線低沉渾厚,“此番齊某至浙州,一為監(jiān)督朝廷采辦,二為來替殿下瞧瞧,北坡礦場的冶煉情況,職責(zé)所在,何敢道‘辛苦’二字。趙官人不必客氣,齊某這個人,向來喜歡自斟自飲。請?!?/br> 他抬臂飲了杯中酒,目光直視前方,根本不瞧趙晉。 適才話說得很清楚,任何賄賂討好都無用,連敬的酒也只喝這一杯,他是個公事公辦的人。 趙晉不以為忤,含笑陪了一杯,沈振聲笑著打個哈哈,“齊大人正派清廉,乃吾輩之楷模,晉哥兒,你也不必想太多,放眼北方各商行,論財資實力,趙氏是數(shù)一數(shù)二的,你只管安坐,等著好消息就是?!?/br> 趙晉笑了聲,“那就借沈大人吉言,趙某就托賴諸位了?!彼粤T,放下酒盞拍了拍掌,鑼鼓點應(yīng)聲奏起來,氣氛登時一熱。 小雁春扮的是嫦娥,踏著節(jié)拍從門外度著飛鎖飄然落在正中央的鼓面上。 在場都拍手叫了聲好,趙晉移目去瞧那齊大人,整齊的甲胄下,兩手握成了拳。 趙晉笑而不語,沈振聲暗自跟他比了個大拇指。 酒過三巡,歌歇舞罷,小雁春卸了妝彩給眾人磕頭謝賞,就被帶了下去。齊大人悶飲了兩杯,提前離席。轉(zhuǎn)頭出了胡同,卻見一轎一人停在巷口。小雁春笑得嫵媚多嬌,捏著細(xì)細(xì)的嗓子道:“大人,適才奴唱戲時您怎么都不叫好?是不是奴表現(xiàn)不好?都說大人是個戲癡,您可愿指點指點奴吶。” 齊大人不語,打手勢示意隨從繼續(xù)行進(jìn)。小雁春追在車后,一路踉蹌跟隨,忽然“哎”地一聲,撲跌在地上,車馬繼續(xù)前行,齊大人撩簾回望,見佳人坐在塵土路上,衣飾赤紅如火。 及至回到下榻的驛館,才洗漱罷歇息,忽聞樓下一把熟悉而驚艷的嗓子,“浮生長恨歡娛少,肯愛千金輕一笑,勸君……問斜陽,……留晚照……” 小旦清亮的嗓音穿透緊閉的窗,“大人,外頭好冷呢,您不叫奴進(jìn),奴就徹夜在風(fēng)里給您唱戲好啦?!?/br> 齊大人翻了個身,扯過被子蒙住了頭。 那戲果真唱了一宿,只是到了后半夜,那把空靈的嗓子已有些啞了。 如此過了三日,沈振聲來尋趙晉,“昨個晚上,事兒成了。拿下這姓齊的,不愁沒人替你美言?!?/br> 趙晉在窗下瞧賬本,聞言并不意外,他圈出一筆數(shù)目,問福喜,“這是哪兒來的支出?!?/br> 福喜笑道:“爺忘了,上個月您叫小人在樓里支二千兩票子,給月牙胡同的陳姑娘使。” 趙晉哼了聲,用朱砂在上畫了個好大的叉。 他有幾日沒去陳柔處了,近來專心在生意上頭,連明月樓也沒去。郭子勝喊他幾回了,說明月樓新近來了幾個鄉(xiāng)里買的姑娘。都聞趙晉在樓船一出手就贖了兩個村姑,于是城里這股風(fēng)就吹起來,說現(xiàn)如今爺們兒都好野趣兒了。 第23章 柔兒坐在臨窗的炕上發(fā)呆。 這幾日趙晉沒過來,給她充分的時間去消化那晚自己的失態(tài)。 此刻她支頤蹙眉,在回想趙晉待她的態(tài)度。 原本是個注定的死局,她懵懵懂懂就殺了條活路出來。 趙晉雖表現(xiàn)出不悅的態(tài)度,話也說得很重,但細(xì)細(xì)想,她并沒有受到任何實際的懲處。 也就是被他冷待幾天,再就是減免了些月供,她深居簡出,一向也用不了那么多錢和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