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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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我放下了?!?/br> “放下過去,也放下你?!?/br> 她很感激,他能說出這些話,讓她不再想到昨日就為自己的卑賤感到無力。 她也很感激,他的溫柔體貼和所有的好意。 也只是感激而已。 一如他說所有柔情的話,也只為了讓她知道——知道而已。 趙晉怔了許久,他回味著自己適才說過的話,一個字一個字的分析。 他想不通,是哪里不對勁。 明明往常只需說兩句好聽的,就能哄得那些女人心花怒放,只要投放了一點點的柔情,就能收獲無數(shù)的好處和死心塌地。 為什么在她身上不奏效。 為什么她沒流淚,甚至沒感動。 為什么她能這樣平靜,平靜到好像在聽別人的事一樣? 他蹙眉想問問她,除了那兩個字謝謝,就沒有旁的好說?他已經(jīng)把臉面都丟光了,在她面前與她傾訴自己是怎樣因她心痛,傾訴自己是如何牽掛她想待她好,她怎么可以是這種反應(yīng)? 柔兒忽然望過來,他立時抿嘴唇,連呼吸都屏住了。 她忽然挑眉笑了下,眸底也有了神采。他瞧得有點呆,突然覺得,她這個瘦瘦的模樣,也是好看的。 眉淡而長,眼大而亮,小巧紅潤的唇,他知道觸感是什么樣。軟軟的,咬幾下就腫了。 他伸手過去,想拂一拂那片誘人的唇瓣。 柔兒道:“趙爺,到了?!?/br> 她立即起身,掀開簾子。 無數(shù)光線擠進來,霎時將車廂內(nèi)照得透亮。 趙晉一時沒準備,瞇住了眼睛??煲斐龅哪侵皇?,轉(zhuǎn)個彎,扶住了頭頂?shù)牧骸?/br> 車馬停住,柔兒一閃身跳了下去。她臉蛋光潔,眸底泛著期冀的光,在等待趙晉快些下來,好讓她能隨他走去水月軒,去瞧安安。 金鳳等人迎出來,見著柔兒,均吃了一驚。趙晉負著手走在前,一路默然無語,撩開室簾,熱浪撲出來。 柔兒在稍間解了斗篷,終于能散了背上那層汗。 安安在乳母懷里哭鬧,不肯吃牛乳。 柔兒快步走過去,撩開帳簾喊她的名字,“安安?!?/br> 安安抬起小腦袋,好奇地打量著來人。柔兒朝她做了個鬼臉,臉上眼淚還沒干涸的小家伙跟著就響亮地笑了出來。 柔兒把安安抱住,回身對趙晉道,“安安精神頭還好,是咳得厲害么?適才哭成那樣,是哪里不舒服了?” 就在這時,金鳳斜穿過來,吩咐乳母道:“你去吧,這會兒用不著你?!?/br> 回身又答柔兒:“清早起來就鼻塞,喘不過氣兒,鬧得厲害。這會兒是才睡醒,剛才也是鬧瞌睡呢。瞧見您來了,這才算好,您瞧瞧,立時也有精神了,也高興了?!?/br> 柔兒忍不住親了親孩子的小臉蛋,牽著她的小手低聲跟她說著話。 趙晉靠在側(cè)旁柜邊兒,適才在車中那點失落和莫名的戚然這會兒緩過來許多。 眼前這一幕瞧來十分溫馨。 他一直以為,自己有安安就夠了。 原來不夠。遠遠不夠。 他想要的,越來越多。人真是貪心的動物,得隴望蜀,也許是人類的本性吧。 柔兒轉(zhuǎn)過頭,見趙晉安靜地靠在一邊兒,她奇怪地道:“趙爺,您不是著急出去?是不是我耽擱您了?” 趙晉回過神,苦笑了一下,“是,我得走了。這幾日我不在,就托付給你了,……陳掌柜?!?/br> 他瞧了會兒安安,終于依依不舍的離開了。 過兩日就是除夕。 趙晉不在,陳柔總不能真住在他家里,這兩日兩頭跑,白天在清溪,下午在浙州,晚上還回鎮(zhèn)上。 她沒急著處理那批貨,托人四處打聽,聽說各家賣的都不算好,不少人開始低價處置那料子了。她其實沒什么把握,要收購太多料子,又得要一大筆錢周轉(zhuǎn)。她如今最缺的就是錢。 好在,臘月二十九這天,竟接著了一筆訂單。有個人家要迎新婦,府上各院子趁機修繕,門簾床帳,榻圍炕枕,插屏立屏,要的好多樣。勉強用這筆定金過了個好年。 但她著實沒什么心情吃。 安安真有點鼻塞。睡覺時常常因鼻子不透氣而難受的哭醒。 柔兒一大早和家人簡單吃了頓飯就要去浙州瞧安安。 陳興沉默地套上驢車,說:“我送你去?!?/br> 柔兒回頭瞧了眼爹娘嫂侄,推他回去,“今兒過年,我不在家,你再走了,爹娘和嫂子冷冷清清的,大伙兒的興致都被我攪了。哥你別跟著了,我自個兒就行?!?/br> 林順在鎮(zhèn)上看鋪子,本是喊他一塊來過年的,他偏不肯,只得由得他。陳興后悔,早知道把順子綁也要綁來,叫他陪著阿柔再好不過了。 陳興和林氏把柔兒送到巷口,目送著她走遠了,陳興垂頭往回走,過年熱熱鬧鬧的氣氛就此冷下來,他神色透著幾分落寞。 林氏挽住他手臂,輕聲道:“相公,你說為啥阿柔不跟我哥在一塊兒?” 陳興道:“興許緣分沒到?!?/br> “不是,是阿柔沒放下?!彼龂@了聲,“也難怪,她小小年紀去給人做外房,那樣一個男人,什么都有,什么都會,生得又俊,你說說,我哥拿什么跟人家比呀?我瞧阿柔看我哥的眼神,跟原來在家時不一樣了?!?/br> 陳興何嘗不知道,他攬著林氏的肩,與她并頭往回走,“我也能瞧出來,倆人現(xiàn)在相處,沒以前自然。阿柔躲著,你哥避著,誰也不靠前兒,你哥前些日子還好,去了趟浙州,一切又回到原點去了。他有心事,連我也不說,有機會你勸勸。阿柔她給趙家傷得重,一時半會緩不來,才抱走安安那會兒,我瞧她整個人都沒精氣神,眼瞅著要倒下了,好容易熬過這個難關(guān),盼著她往后順順利利?!?/br> 柔兒來到趙家宅前,福喜早在門前等候多時了。 前院有客,趙家族里的旁支有名有姓的都在。今兒開祠堂告慰祖宗,大伙兒聚在這兒,等宗族領(lǐng)頭人趙家大爺趙晉替他們引路、敬頭香。 柔兒走的事內(nèi)院長廊,水月軒后門就開在花園假山背后。 她陪安安玩了小半日,金鳳拿了件新學(xué)的針線給她瞧,一耽擱,時辰就晚了。 趙晉閑庭信步,嘴里哼著曲兒,跨步越過門檻,拂開簾子進了里頭。 柔兒吃了一驚,他說這一去短則三五日,可沒說兩天就能回來。 第79章 柔兒抱著安安站起身, 立在床前微微屈膝,喊“趙爺”。 趙晉點點頭,他喝了點酒, 氅衣已在外間解去,身上穿的是件牙色織金螭紋窄身袍子。腰上束著麒麟扣金帶,垂下兩條束佩玉的穗子, 瞧上去矜貴穩(wěn)重, 又不失俊逸風(fēng)流。 柔兒這幾年與針線打交道多, 一瞧就知道是吉祥樓大師傅的手藝。 趙晉一步步走向她, 立在她面前。柔兒詫異地抬起頭,見他朝自己伸出手。 她心跳驀地滯澀住。他對她笑笑,那只手落在她臂彎間, 他摸了摸她懷中孩子的小臉。 一瞬呼吸屏住,一瞬又松了口氣。她有點煎熬和不自在。趙晉靠近了,嗅見她身上淡淡的香氣, 他背脊躥上一陣酥麻的熱意,心中微漾, 可能是酒意上了頭,被屋里的熱浪一蒸, 就變得不大清醒。 他壓低嗓音, 溫聲說:“今兒晚上你陪安安守歲么?” 怕她多想,忙又道:“你若是留下,我就不出去了,跟你一道陪著孩子, 吃個飯說說話。若是準備走, 那, 我送送你?!?/br> 前面幾句, 溫柔里透著讓人緊張的沉。這樣撩撥又試探,最后話落,又輕飄飄抽身,好像尤為磊落,尤為輕易。讓人來不及誤會什么。 柔兒也不愿庸人自擾,她瞥了瞥孩子,“待會兒將她哄睡了,就走。趙爺不用客氣,不必送……” “也不是特意為了送你,”他打斷她,“順路么,家里就我一個,安安又不會說話,我跟誰守歲?郭子勝他們可憐我這孤家寡人,攢了局,喝酒打牌,你知道的,那些人,沒什么正經(jīng)東西。” 他含笑說著,語氣輕松又親昵。柔兒也被他說得笑了,他跟那些人彼此彼此,他也很清楚自己不是正經(jīng)人呢。 兩人話題輕松溫和,又加上年節(jié)本就帶了喜氣,開始著面時那點尷尬刻意都不見了。 柔兒陪著安安又玩了會兒,趙晉穿過庭院去書房換了衣裳。福喜給趙晉系著銀藍緞子袍服領(lǐng)口時,一抬眼就望見趙晉唇角的弧度。福喜忍不住也含了笑。他們這些做下人的,最盼著主子臉色好。前些日子趙陳不照面,彼此陌生人一般,僵持了好幾個月,他就沒怎么瞧見過爺?shù)男δ?,說話辦事都得加倍小心著,怕惹得爺不樂意了。如今這樣可不賴,陳姑娘似乎肯緩和了,見面客客氣氣的,倆人還能圍繞著孩子的話題說上好一陣。 福喜甚至覺得,倆人目前這種狀態(tài)很不賴。原來在月牙胡同小院伺候,太親昵了,反而容易生出齟齬。如今爺知道客氣些,姑娘自己做了掌柜的,也不似從前那么唯唯諾諾叫人瞧著心疼。 趙晉瞧福喜嘴角都快裂到耳朵根了,笑斥:“什么事兒把你樂成這樣?” 福喜縮著手笑嘻嘻道:“過年么,大過節(jié)的,誰不高興?” 趙晉點點頭,深以為然。年節(jié)來到,不論是誰,都在紅彤彤的氛圍中忍不住欣喜。小孩子盼年節(jié)的糖果和打賞,大人盼著熱鬧團圓,這樣的日子,一家人原該聚在一塊兒,說說笑笑。 他接過玄色暗金紋氅衣自己系好,想了想,從手上擼下那只玉扳指,朝福喜拋過去。 福喜抬手接住,心里緊張的要命,這么貴的東西,要是沒接住可就碎了。 趙晉邊朝外走邊道:“收著吧,忙了一年,算個賞。” 福喜連忙跪下,“謝謝爺?shù)馁p,哎喲,這可太貴重了。” 趙晉的聲音從院中傳進來,“留兩個人,照顧好大小姐。爺不在家,隨你們怎么玩鬧去。” 福喜差點高興的蹦起來。往常趙晉去哪兒都得他貼身相隨,年節(jié)下也要跟著去應(yīng)酬,爺這意思,可以放他的大假了? 門前柔兒已侯在車前,趙晉從小道穿過來,遠遠就瞧見一個清淺的背影。 她披著件月色斗篷,夾棉恁厚,遮住了腰身曲線。 他略覺得有點可惜,她年紀輕,該穿些茜紅嫩粉,鵝黃柳綠。這種泛白顏色,讓他覺得膩歪,還不喜慶。 小臉已經(jīng)夠潔凈寡淡的了,得襯著鮮亮的顏色,才靈動鮮活。他不喜歡姑娘著素,花團錦簇才顯得活色生香。 車馬房的管事湊上前,跟他回報:“對不住,爺,今兒車馬房派出去幾輛車送族里的爺跟奶奶們了,就剩這個,先送了您,再送陳掌柜出城?” 這輛是他平時慣坐的那輛,今兒特在車前掛了紅燈籠,車簾也換了紅氈布。趙晉側(cè)過臉,詢問柔兒的意思,“陳掌柜,只得委屈您跟我同乘一段兒。” 柔兒瞧瞧天色,猶豫道:“我自己……” 趙晉沒讓她說完,吩咐管事:“就這么辦吧。” 管事躬身應(yīng)下,忙叫人趕車調(diào)頭,趙晉掀開車簾,朝柔兒揚揚下巴,“上車?!?/br> 兩人分別落座,各守在矮幾一畔。車里被燈籠照得半亮,他從泥爐上握住茶壺提梁,替她斟了杯茶。 柔兒道聲“多謝”,水氣氤氳,模糊了她的眉眼。 趙晉瞧了一眼,不好多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