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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悍將在線閱讀 - 第140節(jié)

第140節(jié)

    趙彭立刻搖頭:“沒有……”

    這兩年來,官家龍體大不如前,許多事情不再親力親為,而是交給他這位儲君或范申一派的朝臣全權(quán)代理。范申東山復(fù)起,記恨于當(dāng)年在金坡關(guān)一案中被褚家扳倒之事,對趙彭這位以褚懌為軍事依傍的儲君深懷忌憚,屢次在朝堂上分朋樹黨,插圈弄套,試圖打壓趙彭、吳縉等人的勢力。

    可以毫不客氣地講,這兩年的朝臣除卻解決一些基本政務(wù)外,剩余的精力,全都耗在黨爭上了。

    趙彭心如擂鼓,沉吟道:“明日……不,今日我去一趟兵部,還有樞密院,查一查可有被壓下的奏報?!?/br>
    朝堂一旦陷入黨爭,上達(dá)圣聽的渠道就很容易被人堵塞,如果在褚懌回京前,就有關(guān)城上報過大金細(xì)作的軌跡,那么褚懌這份卷宗上所述的內(nèi)容,就不會再是危言聳聽。

    褚懌點頭,又道:“勞駕殿下轉(zhuǎn)告宋御史,秘查賀平遠(yuǎn)。”

    趙彭應(yīng)聲:“明白?!?/br>
    ※

    天高云淡,初冬的微陽漫射在粼粼青瓦間,容央步履匆急,穿過丹楹刻桷的游廊,及至前庭,撞上從外回來的褚懌。

    日影瑩暖,他闊步而來,眉間落著暖陽,領(lǐng)口的一圈織金云暗紋光澤流轉(zhuǎn),襯得他英武中更添一分貴氣。

    “去哪兒?這么急?!瘪覒呱蟻?,把她被風(fēng)拂亂的鬢發(fā)理了理。她是剛精心裝扮過的,修眉聯(lián)娟,云髻峨峨,石榴紅的對襟褙子底下是一襲流彩暗花云錦紗裙,臂彎間披著絹紗披帛,舉手投足間,都是馥郁馨香。

    這顯然是要出門的陣仗了。

    容央也不遮掩,道:“我打算去慧妍府里看看?!?/br>
    褚懌一怔。

    容央道:“今日十五,賀平遠(yuǎn)會去慧妍那里留宿,我現(xiàn)在去,應(yīng)該能蹭一餐晚膳,屆時在席間探一探他夫婦二人的口風(fēng),指不定能得些線索?!?/br>
    褚懌瞄一眼天邊日頭,又看回眼前人,倒也不拆穿她八成是沐浴梳妝折騰到這時候,頭一點,道:“一塊吧。”

    他要來,容央自然不拒,賀平遠(yuǎn)那里總歸是他親自上陣更穩(wěn)妥的,只是……

    容央挽著他往前走,叮囑道:“慧妍和賀平遠(yuǎn)的感情很不好,一會兒你不要太黏我?!?/br>
    “……”褚懌知道她這提醒是什么意思,但這措辭委實是有點令人心里不爽快。

    “怎么個不黏法?”褚懌故意纏問。容央一心正事,答得正兒八經(jīng):“就是不能當(dāng)著他們的面對我做太親密的動作,講太黏糊的話,還有一雙眼一直盯著我看……總之,不能刺激到他倆,具體的,你自己看著辦就是了?!?/br>
    褚懌嗯一聲表示領(lǐng)會,及至登車,默不作聲后退一步。

    容央失去依仗,踩杌凳的動作一頓,回頭看時,自家駙馬負(fù)手站在一邊,很是標(biāo)準(zhǔn)的“不黏”姿態(tài)。

    “……”容央臉孔一點點冷下來,撤回腳,走至褚懌跟前,很突然、也很用力地把他胳膊抱入懷里。

    褚懌被她抱得往前傾了傾,眼垂下來時,對上她氣沖沖的眼神。

    容央一字一頓:“現(xiàn)在要黏著!”

    ※

    趙慧妍的府邸坐落于御道東側(cè)的四二坊,拱辰街,跟容央的帝姬府只差三條大街。一炷香后,馬車在一座朱甍碧瓦、氣派奢豪的府邸前停穩(wěn),下人通傳后,容央、褚懌并肩入府。

    賀平遠(yuǎn)已在府中,但并不和趙慧妍在一處,前來引路的丫鬟詢問可要分別造訪,容央略一思忖后,點頭。

    既是探口風(fēng),那肯定還是私密一些更妥當(dāng)?shù)?。賀平遠(yuǎn)不在,有些話她也方便對趙慧妍提些。

    當(dāng)下二人在一座垂花門前分開,容央領(lǐng)著雪青、荼白,跟在那小丫鬟身后朝趙慧妍所在的水榭而去。

    趙慧妍這府邸大是大,但冷清也是真冷清,人氣寥寥不提,樓閣亭臺間也是一派的灰白,間或一棵古樹點綴,眼下入冬,更顯得蕭索凋敝。

    其實以往在宮里時,趙慧妍的金桂殿還是很值得一觀的,她喜歡桂花樹,一座小小的庭院里桂樹如云,入秋時,小顆小顆的金花密密匝匝地綴在枝頭,風(fēng)一來,馥香和花蕊簌簌而下,她便提著小花籃,玩也似的走在樹下,等花入籃。

    那時候,她還是很樂于裝潢、樂于炫耀自己的居所的,但眼下……

    容央目光又在四周環(huán)顧一圈。

    這些一板一眼的景,齊整得跟朝堂大臣辦公的官邸一樣,哪里有半點屬于她趙慧妍的痕跡哪?

    容央默默顰眉,不覺間,水榭已到了。

    那是一條古松掩映的水榭,廊外是紅鯉游弋的湖水,趙慧妍坐在美人靠上,一條胳膊懶懶散散地搭在欄桿外,掌心微攤,似在拋灑魚食。

    她身邊站著一位斂袖頷首的青年,個頭很高,著一身藏青色交領(lǐng)直綴,中規(guī)中矩的文士打扮,瞧不清臉孔,但氣質(zhì)沉靜,想來便是那所謂的“面首”了。

    容央入榭,春雨、冬雪兩個屈膝行禮,那青年亦斂眸拱手,容央順勢盯他臉,眉頭不由微蹙。

    高顴骨,高鼻梁,長而尖的一張臉,輪廓五官都是很深刻硬朗的那一掛,倒是令人意外了。

    還以為是副斯文白凈的面孔呢。

    “你退下。”

    趙慧妍聲音冷淡,屏退那青年后,目光仍是散漫地徘徊在湖水中:“有事嗎?”

    容央并不介意被她怠慢,攏袖站在廊柱前,道:“有一件事,過來告訴你一聲?!?/br>
    她對她的到來不感興趣,那她便不鋪墊了。趙慧妍聞言,眼睛微微一轉(zhuǎn),斜乜過來,似笑非笑:“什么事,居然還要勞煩嘉儀帝姬親自登門一趟?!?/br>
    她語氣冷峭,夾槍帶棒的,也不虛情假意地稱呼她“jiejie”了。容央反倒體驗不錯,比起從前那些假惺惺的討好,她更情愿面對這放在臺面上的鄙薄憎惡。

    “大遼的小王爺耶律齊沒死,在薊州,這件事你知道嗎?”

    容央話音甫落,趙慧妍赫然撩起眼皮。

    容央一錯不錯盯著她。

    趙慧妍臉色冷然。

    容央道:“當(dāng)年金兵攻城,大遼皇室連夜西逃,你僥幸從中逃脫,那時,可曾看到過耶律齊么?”

    趙慧妍眼神一寸寸地冷下去,漠然道:“沒有。”

    容央轉(zhuǎn)著眼珠想了一想,喃道:“還以為那時候是他護著你的呢?!?/br>
    趙慧妍搭在欄桿外的那只手遽然收緊,雙眸底騰升怒焰,冬雪板臉道:“嘉儀帝姬這是什么話?當(dāng)初耶律皇族對我們殿下仇惡至極,幾次三番要殺她泄憤,耶律齊怎么可能袒護著她?您倒是坐在京中安享太平,可知我們殿下在那戈壁灘上摸爬滾打,挨凍受餓,是如何死里逃生的嗎?!”

    這一番話,斥得既恨又痛,便是荼白火大,也給那最后一句詰問整得中氣不足,反擊的話一時卡在喉嚨里。

    容央倒還泰然自若,淡淡瞄冬雪一眼,道:“我記得慧妍從大遼帶回來的婢女只有春雨一人,你是?”

    冬雪一震,邊上的春雨垂低眼睫,顫聲回道:“回稟殿下,戈壁上的事……是、是奴婢閑時跟冬雪jiejie提的?!?/br>
    容央不做聲,春雨偷偷拉冬雪衣袖,冬雪回神,抿緊發(fā)白的唇,屈膝致歉:“奴婢失言……請殿下恕罪?!?/br>
    容央不理會,顧自看向廊外小湖,慢聲道:“不欠他恩情最好,不然的話,后患無窮?!?/br>
    趙慧妍繃著的臉沒有松緩:“你今日來,就是為了說這些嗎?”

    容央坦然道:“還沒有說完?!?/br>
    趙慧妍狐疑。

    西斜的冬日輝映湖心,金波在一圈圈漣漪里蕩漾,容央道:“賀家軍中出事了,勾結(jié)外賊,泄露軍情,一旦罪證坐實,禍及三族。你雖為帝姬,但也是賀平遠(yuǎn)的夫人,夫妻同體,一損俱損。日后多留意一下枕邊人吧,有不對勁的地方,及時向爹爹上報,為一個不愛的人承受池魚之災(zāi),不值當(dāng)?!?/br>
    趙慧妍盯著暮照里鎮(zhèn)靜而認(rèn)真的容央,暗影里的眼神幾度變幻,許久以后,她轉(zhuǎn)開臉,微微一笑:“你是在為我擔(dān)心嗎?”

    容央靜了靜,道:“不是,我是希望你留心賀平遠(yuǎn),一旦發(fā)現(xiàn)證據(jù),立刻告發(fā)他。”

    趙慧妍一愣,繼而笑得更厲害,陰影下,眸光更黯淡,聲音更冷峭。

    “是啊,你厭惡我還來不及……”

    “誰會擔(dān)心我?。俊?/br>
    “……”

    容央心口一緊,突然間恨起剛剛的自作聰明來,其實那一瞬間,她是想點頭承認(rèn)擔(dān)心她的,但她自以為反其道而行之效果會更好,她自以為趙慧妍不屑于那一句擔(dān)心,那一份關(guān)懷……

    “我……”

    “你厭惡就對了?!?/br>
    趙慧妍突然出聲,截斷容央的話,眼凝著被漣漪卷滅的金輝,道:“我也依然是恨你的?!?/br>
    容央啞然。

    暮風(fēng)徐徐吹入榭中,有零星的枯葉從檐上飄落。

    容央道:“沒關(guān)系。如果恨能讓你痛快,那你就恨吧?!?/br>
    ※

    一炷香前,府邸西南角的一間閣樓里,氣氛冷凝,酒氣熏天。

    褚懌舉步跨入屋內(nèi),撩開簾幔,走入酒氣嗆鼻的內(nèi)室。暮光從棧窗斜灑而入,鋪在一地凌亂的杯盤上,一條長案后,賀平遠(yuǎn)正舉杯酣飲。

    領(lǐng)褚懌進(jìn)來的小丫鬟神色窘迫,伺候他入座后,急匆匆端來新的酒壺杯盞,便欲倒酒,被褚懌揮手屏退。

    “咯吱”一聲悶響,屋外光線被截,昏沉沉的內(nèi)室中,褚懌提壺斟酒,淡然就飲。賀平遠(yuǎn)喝悶酒的動作慢慢停下,瞇起雙眼,揚著酡紅的臉直勾勾往前看。

    褚懌一杯喝罷,道:“多久沒回薊州了?”

    賀平遠(yuǎn)扯唇冷笑:“你以為你是大理寺卿,問什么,老子便要答嗎?”

    褚懌不以為意,又喝第二杯酒,喝完道:“薊州布防圖是什么時候丟的?”

    賀平遠(yuǎn)眸光冷下,慍惱而懵懂。

    褚懌不知他是裝是傻,單刀直入:“玉田駐軍三萬,其中重甲步卒六千,精騎三千;三河易守難攻,往漁陽方向二百里內(nèi),梯次分布三條防線,一線布防一萬八千騎兵,由你六堂叔賀靖統(tǒng)管,二線兵力是周都尉和楊都尉麾下的兩支廂軍,三線……”

    “你他娘的在講什么?”賀平遠(yuǎn)臉上酒氣蕩然無存,瞪直眼睛盯著褚懌。

    褚懌冷眼瞄過去:“你說我在講什么?”

    暮風(fēng)撩動室內(nèi)垂幔,紛紛如雪,褚懌盯著賀平遠(yuǎn)那張漸漸發(fā)白的臉,心念起伏。

    賀平遠(yuǎn)繃直嘴唇,陰森地道:“別以為養(yǎng)些雞鳴狗盜之徒,就能掌控一切,讓你那些狗奴才離我賀家軍遠(yuǎn)一點。”

    褚懌反復(fù)審度賀平遠(yuǎn)反應(yīng),靜了靜,道:“褚家人沒有去過薊州?!?/br>
    賀平遠(yuǎn)冷笑,諷刺而鋒利。

    褚懌心頭反而一沉。

    這一笑,不似偽裝。

    “賀家軍……”

    “賀家軍怎樣跟你有關(guān)系嗎?!”賀平遠(yuǎn)突然一聲暴喝,梗著脖子,目露兇光。

    褚懌眉峰一點點壓低,眼冷下來。

    賀平遠(yuǎn)陰聲:“我賀家軍比不過你褚家軍,我賀平遠(yuǎn)也比不過你褚悅卿。不要再盯著我了,我認(rèn)輸了,行了嗎?”

    褚懌冷臉不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