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聽了公孫勝所言，老曹不由感慨：“忠義之士，往往不得善終，著實令人痛心疾首。以后若有機(jī)會，當(dāng)好生在此做一場法事，超度這些忠臣義士！”

    此話出口，忽然平地卷起一陣旋風(fēng)，隱隱約約，似有無數(shù)人嚎哭，眾將士都不由膽寒，公孫勝驚道：“哥哥一言之間，鬼神響應(yīng)，今日這句誓言，卻須牢牢記住也！”

    有道是：戰(zhàn)魂英烈總無名，誰記當(dāng)初慷慨行。一念萌生萬鬼泣，他朝度化滿天晴。

    第623章 汴京三國大亂斗（二）

    曹cao見谷中旋風(fēng)起的蹊蹺，兼那隱隱綽綽的哭聲頗為瘆人，也不由起了一身雞皮，斟酌片刻，問公孫勝可曾帶得線香。

    公孫勝道：“道士吃飯家伙，豈能不帶？”當(dāng)即包袱里找出幾支線香。

    曹cao下馬接過，火折子上點燃了，恭恭敬敬捧著香，高聲告道：“漢家英靈在上，晚輩武植，為御異族，率兵馬途經(jīng)貴地，驚擾英靈，著實不安。只因軍情如火，無法祭祀，聊以清香三支，略表吾等晚輩敬重之情！待武某百戰(zhàn)功成之日，必于此處做羅天大醮，超度前輩戰(zhàn)魂！”

    說罷，長揖到地，起身來，正待把那香尋地方插了，卻聽扈三娘、時遷等齊聲驚叫——

    老曹一低頭，只見手上長長線香，便似有人吸攝一般，rou眼可見地飛速短了下去，轉(zhuǎn)眼成灰。

    隨即滿地旋風(fēng)，滾滾聚合一處，直往天空卷去，剎那沖開陰云，剔透陽光，縷縷灑落谷底，原本浸骨陰寒，蕩然無存，眾人都覺得內(nèi)外融融，身心皆暖。

    全軍身臨這等奇境，俱都驚訝不已，公孫勝滿面漲紅，高聲叫道：“心念一動，便可超脫冤魂，此為——金口玉言也！我家武植哥哥，合為天命真主！”

    他這一嗓子吼出，苦修數(shù)十年的內(nèi)家功盡數(shù)爆發(fā)，宏亮聲音，在山谷間反復(fù)傳蕩，“天命真主”四字，滾滾不絕。

    石寶是拜明尊的，骨子里比常人更信這些，當(dāng)即膝蓋一軟，跪倒在地：“哥哥乃天命真主，小弟石寶，誓死扶保！”

    史文恭、時遷、焦挺、公孫勝都跪下道：“小弟等人，誓死扶保哥哥。”

    麾下三千軍，乃是從八萬大軍中精選的銳士，其中大多都是漢兒，亦有契丹、奚人，然而此刻，神魂劇震之下，都身不由己拜倒，發(fā)自肺腑大叫：“魏王乃天命主，小人等誓死扶保！”

    曹cao四面望去，滿天燦爛陽光，照得那些形態(tài)猙獰的奇峰怪石，都仿佛天將神獸一般輝煌，四下俱是拜倒之人，只有扈三娘呆呆站著，美目間全是沉醉與愛慕。

    老曹哈哈一笑，把她一指：“咄！那婦人，既見天命真主，何不拜我！”

    扈三娘回過神，沒好氣翻個白眼：“你我夫妻一體，你若是天命真主，我便是皇后娘娘！”

    曹cao大笑，上前摟住腰肢，點頭笑道：“這般豪氣！足為天下母！”

    又沖眾人一一抬手：“兄弟們，都起來，一日是兄弟，一世骨rou親，武某與你等，愿效桃園劉關(guān)張！”

    幾個兄弟心腸一熱，幾乎便要流淚，石寶一擦眼睛，跳起身，慷慨激昂道：“哥哥這般待我等，小弟愿做哥哥的關(guān)羽……”

    話音未落，時遷伸兩根手指，在他腋下軟rou一擰：“你當(dāng)關(guān)羽？問過關(guān)勝了么？”

    焦挺連連點頭：“亦沒問過美髯公朱仝哥哥和俺張飛?！?/br>
    石寶被時遷扭的一跳，順勢縱去夾住焦挺脖子：“你還張飛？你問過林沖、杜壆么？”

    焦挺一愣，隨即掙脫出來，仰起臉道：“我趙子龍一生行事，何須向他人解釋？”

    眾人聽了都大笑，曹cao亦笑，心中卻想到：“不料后人這般愛大耳一伙，噫，待天下定，閑暇無事時，吾當(dāng)撰書一本，曰《魏武英豪傳》，以正百代視聽，譬如結(jié)義，吾便是大哥，典韋便是二哥，許褚乃是三弟，吾三人虎牢關(guān)前大戰(zhàn)呂布呂奉先……”

    這些念頭，卻是不足為外人道了。畢竟書寫歷史的，一向都是勝者。

    眾人笑鬧一會，催兵復(fù)行，那些兵士一個個興高采烈，崎嶇山路，都似平地般踏過，渾然不覺疲倦。

    及入暮，已近寧化縣境。

    山路越發(fā)崎嶇狹窄，又行數(shù)里，忽然面前一座山坡，巍然攔在當(dāng)途，坡上一座城池，墻高三丈二寸，周方二里有余，殘陽如血，照得此城越發(fā)破敗。

    時遷遙指高處堡壘道：“那處便是牛角城，小弟同人打探得實，此處有個天池，又有暖泉，故此隋煬帝建汾陽行宮，以為避暑。唐時改為城堡，因忻州又名臥牛城，故取名為牛角城。至本朝，為防西夏侵?jǐn)_，于此設(shè)寧化軍口，并設(shè)縣，近年來連勝西夏，夏人遠(yuǎn)避，此路漸無人知，又多匪患，因而廢之?！?/br>
    曹cao看了一回，搖頭嘆道：“雁門關(guān)固是天下奇險，然若無此牛角城，天險不免自敗。宋廢此處，若姜維廢陰平也！此城若有數(shù)百人守衛(wèi)，吾等插翅難過！”

    若看地圖便不難得知，太行呂梁山脈交匯，把山西分為兩截，上為遼國山后九州，下為宋國河?xùn)|路，若視為一個沙漏，中間的腰口，便是雁門關(guān)。

    然而呂梁山中，發(fā)源二水，恢河在上，自南向北流淌，汾河在下，自北向南流淌，水過之處，便有大小平原，寬窄路徑，點綴沿途，人至此處，向南尋峽谷險徑，便可進(jìn)得忻州，也就是山西沙漏下半部分。

    隋建行宮，唐建牛角城，都是為了堵住這個缺口，其意義，恰似陰平之于蜀國一般。

    當(dāng)年諸葛亮交待后事，特意提及：“蜀中諸道皆不必多憂；惟陰平之地切須仔細(xì)。此地雖險峻，久必有失?！?/br>
    后人不聽其言，不愿于此“浪費糧秣”，故有鄧艾偷襲，以奇兵直抵成都之憾。

    扈三娘卻懶得理會這些，只關(guān)心道：“也不知那天池、暖泉，如今尚在否?！?/br>
    時遷湊趣道：“嫂子，小弟打探的詳實，那天池‘陰霖不溢，陽旱不涸，澄亭如鑒’，自然還在，只是暖泉所在，卻要探尋?！?/br>
    扈三娘聽得悠然神往，只是曉得如今乃是行軍，卻不敢開口邀老曹同她訪幽探勝。

    不料入得廢城，又有驚喜，于中一座宮殿，沿著山勢，高高低低建了數(shù)十處湯屋，里面都鑿成坑池，引入了暖泉之水，以火把照耀，其水微白，甚見清澈。

    扈三娘大喜，便要沐浴，老曹亦喜這荒郊野外勾當(dāng)，當(dāng)即令人打掃干凈，自己帶著扈三娘，霸占了最高處一間湯屋，其下諸屋，任由兄弟們分配。

    所謂溫泉水滑洗凝脂，這一夜春色盎然，險些鬧了個君王不早朝。

    次日，眾人整頓出發(fā)，南行登山數(shù)里，果然望見那天池，卻似茫茫峻嶺之間，一塊無瑕巨璧，天上春陽映照，池水耀眼奪目，眾人都看得呆了。

    老曹指著道：“此水或者便是汾河、恢河源頭，吾在史書上看過，北魏孝文帝以金珠穿魚放入其中，又曾用箭射其中巨鯨，后來御箭、金珠，都在桑干河中拾得，可見水下必有關(guān)竅?！?/br>
    扈三娘奇道：“又非海洋，高山之上，豈有巨鯨？”

    曹cao搖頭道：“史書上便這般記載，或許是什么巨大魚類，古人無知，以為是鯨，也未可知?！?/br>
    焦挺直勾勾望著那大湖道：“若是阮家兄弟們在便好，是大魚還是巨鯨，下去一看便知?！?/br>
    石寶瞪目道：“你可真是好兄弟！你知那巨魚吃人rou不吃？”

    扈三娘聽說巨魚吃人，頓時有些害怕，不敢站在水邊。老曹一時興起，令取rou干來。

    時遷笑道：“rou干無血，未必引得出巨魚，哥哥且稍待！”懷中摸出彈弓子，飛一般去了，不多時回來，手上提著熱乎乎三只野兔，俱是鮮血淋漓。

    曹cao笑道：“趙子龍，你來扔，扔遠(yuǎn)些?！?/br>
    焦挺聽見曹cao這般喚他，心中大喜，一點頭，接了一只野兔子，倒拽著雙腿，原地轉(zhuǎn)了兩三個圈兒，脫手?jǐn)S出。

    那兔子飛出十余丈遠(yuǎn)，噗通落在水里，再無動靜。

    眾人眼巴巴望了一回，石寶急性子發(fā)作，嚷道：“焦子龍無用之輩，且讓我石云長來試試！”

    就時遷手上奪了條兔子，退出數(shù)丈，發(fā)足猛奔，至水邊，奮力一躍，脫手?jǐn)S出，果然飛得比焦挺所至更遠(yuǎn)，然而落入水中，也自無聲無息。

    曹cao看了片刻，水面波瀾不動，搖頭道：“罷了，什么射魚射鯨，想來也是古人給自己臉上貼金，走罷?！?/br>
    扈三娘見時遷手上還剩一只，便同他討了來，笑嘻嘻道：“走便走，且待我也扔一只?！?/br>
    說罷奮力一揚手，將兔子擲出。

    她不曾蓄力，這般一擲，只擲出五六丈遠(yuǎn)近，石寶、焦挺頓時大笑。

    卻不料那兔子還沒落水，忽然水面一聲巨響，浪花炸開，一條巨大無比的鯉魚凌空躍起，就空中一口咬住兔子。

    岸邊眾人，都驚得后退一步，那魚周身都躍出了水面，從頭至尾，一丈有余，一身金鱗，被日光一閃，真?zhèn)€耀目生輝！

    隨著嘩啦一聲大響，大魚落水，頃刻蹤跡全無，焦挺怪叫道：“巨鯨！”

    公孫勝究竟是修仙的，反應(yīng)最快，把鱉殼兒扇子搖了搖，做出淡定自若模樣，微笑道：“什么巨鯨！不見它唇上龍須么？分明是條金鯉。不過鯉魚長到這般個頭，也是駭人的很，怕不是要化龍了！”

    焦挺聽罷，把大腿一拍：“啊呀！我知道了，此魚怕不是曉得我哥哥是天命真主，特地來討口封！”

    眾人一聽，眼神頓時齊變，都忍不住看向曹cao。

    曹cao擺手笑道：“莫聽焦挺亂扯，什么便討口封，分明是貪口兔子吃。”

    話猶未了，忽然近岸處，波光一閃，那大魚竟是游了回來，就在眾人眼前淺水里徘徊。

    扈三娘吃驚道：“啊呀，真的來討封了！相公，焦挺這般直人，素來不會胡說，你以后莫要冤枉他了。”

    曹cao見那魚戀棧不去，左右看看，除了公孫勝還算自若，幾個兄弟，幾千兵丁，都在張大了嘴，瞪直了眼，一會兒看看魚、一會兒看看自己，顯然對“討口封”一事，已是深信不疑。

    曹cao心中暗忖：鬼神之事，畢竟虛妄，多半是這里多年無人，因此魚兒不知避人，又被幾只兔子鉤上它饞癮，指望我再喂上一回？

    卻聽公孫勝笑吟吟道：“哥哥，一場緣分，這條金鯉，也算有福，封它一封何妨？”

    老曹與他眼神一對，心中頓時有數(shù)，呵呵大笑道：“道長說得有理，世間事，不過一個緣字，眾生所求，不過一個福字！”

    說著壯起膽，往水邊走了幾步，手指著道：“金鯉魚，你我在此相遇，果然有份緣法，我便許你成龍，日后卻記得行云布雨，護(hù)佑這一方百姓蒼生?！?/br>
    也不知是那魚得償所愿，還是被他走近嚇著了，眾人眼睜睜見那魚把頭點了一點，一甩尾巴，消失在煙波深處。

    公孫勝高聲道：“天池結(jié)緣逢真主，金鯉叩首拜人皇！諸位，今日盛事，吾等都是見證！”

    扈三娘大喜，飛奔上前抱住老曹，笑靨如花：“噫！這只金鯉魚好勢利呀，只拜人皇，如何不拜娘娘？”

    曹cao見她全然當(dāng)真，不由大笑，回頭道：“今天這場奇遇，也算祥瑞，料來我等此番用兵，自當(dāng)戰(zhàn)無不勝！”

    眾軍聽了，齊聲歡呼。

    老曹哈哈一笑，揮兵進(jìn)發(fā)。

    走至下午，自山上下到一條峽谷中，忽然天上幾聲雷霆響亮，隨即嘩啦啦下起雨來。

    要知山路崎嶇，本已難行，這雨一下，越發(fā)不好走了。

    公孫勝卻是滿臉驚喜，把手指捏動一回，回身指著天池方向，高聲大叫：“哥哥，你封那金鯉成龍，它果然聽你命令，行云布雨來了，這春雨貴如油，此間百姓，都算受了哥哥恩惠也?！?/br>
    他一條好嗓子，運起內(nèi)氣，只喊得全軍皆知。

    眾軍一想，果然合乎邏輯！

    一時間士氣愈發(fā)高漲，莫說腳下只是崎嶇山路，便是火海刀山，只怕也要大剌剌給它踏平了。

    第二日，老曹等躥出山中，一舉占了崞縣。

    此縣位置，在忻州之北，乃是代州屬縣，距離雁門關(guān)，不過二十余里。

    老曹拿出飛鳥圖對照了半天，才發(fā)現(xiàn)自己等人在山中走錯了路，不想誤打誤撞，所到之處，卻比原本預(yù)定目標(biāo)還要更近雁門。

    看一看天色，雨水不停，老曹也不由犯起疑惑來：那條金鯉，莫非得我一封，竟真?zhèn)€成了什么氣候？不然如何下這般應(yīng)時好雨——

    若不是這場雨，吾等如何會誤打誤撞走上這條近路？

    況且這般雨天，豈不是正好利于我奪關(guān)？

    這正是：天命老曹重興漢，合該胡地生靈嘆。飛身奪下雁門關(guān)，恢復(fù)金甌胡運斷。

    第624章 汴京三國大亂斗（三）

    一天大雨如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