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方的道路很是擁堵，顯然是到了鬧市，馬車越走越慢。

    “我最后問你一次?！蔽艺f，“你喜歡過我么？”

    “喜歡過?！?/br>
    “現(xiàn)在呢？”

    他看著我：“仍舊喜歡。”

    那雙眸映著太陽的光照，明亮灼心。

    恰如當(dāng)年。

    我注視著他，近在咫尺，可以感受到他的呼吸。

    “那么，你還會(huì)騙我么？”

    他定定看著我，低沉的聲音，伴著熱氣，拂在唇邊。

    “不會(huì)。”他說，“我再也不會(huì)騙你?！?/br>
    我直起身體，捧起他的臉，朝那唇上狠狠壓下去。

    泄憤一般，很是用力。

    而他愣了一下之后，隨即緊緊抱住我，報(bào)以回應(yīng)。

    就在他要將我壓在車壁上的時(shí)候，我一個(gè)轉(zhuǎn)身，反將他按住。

    “這是報(bào)復(fù)你上次的?！蔽掖鴼?，抵著他的額頭，看著他炯炯的雙眸，“你我從此扯平，各不相欠?！?/br>
    說罷，我松了手，掀開簾子，下了馬車，頭也不回地離去。

    第一百零四章 坦白（下）

    我還是回到了宮里。

    說來可笑。從前，我總幻想著自己有朝一日重獲自由了，會(huì)去做什么。

    無論哪一種，我做的第一件事，必是收拾細(xì)軟離開宮中，能走多快走多快，再也不回來。

    但真到了這個(gè)時(shí)候，我發(fā)現(xiàn)，這心思其實(shí)并不是那樣的急迫。

    倒不是皇宮值得我留戀，而是我發(fā)現(xiàn)，自己當(dāng)下并沒有什么想去的地方。

    蘭音兒和一眾女冠們見到我回來，即刻圍了上前。

    “玄真，你要走了？”蘭音兒道。

    “你怎知？”

    “今日早晨，玄真剛離開不久，內(nèi)侍省就來了人，一直等著玄真回來?！碧m音兒道，“他們說，上頭下了旨意，自今日起，玄真可離宮還俗去?！?/br>
    我不多言，到待客的花廳離去，果然，兩名太監(jiān)正坐在里面。

    見禮之后，他們隨即向我宣了旨。

    里頭的措辭很是講究，大致的意思是，上官家的案子，大理寺已經(jīng)重審，雖還未有結(jié)論，但上官家的累世功績以及對忠君愛民之心皆無可置疑，特赦免了一應(yīng)眷屬的罪過。

    “恭喜娘子，賀喜娘子?！毙贾螅麄冃Σ[瞇地將圣旨交到我的手上。

    我收下謝過，讓蘭音兒打賞。兩名太監(jiān)卻連聲推卻，不肯收下。

    “娘子折煞小的了。能為娘子這般貴人效勞，乃我等三生之幸，豈敢再受娘子的賞，還請娘子快快收回?！彼麄児Ь吹馈６?，又寒暄一番，行禮離去。

    “這內(nèi)侍省的人什么時(shí)候變得這般客氣了。”看著他們的背影，蘭音兒好奇道，“從前玄真打賞，他們可是收得毫不含糊。”

    我沒答話，只將那圣旨細(xì)看。上面的內(nèi)容，方才太監(jiān)念過了，我直接將目光移到最后面。

    那里蓋的是太上皇的玉璽。

    我知道，昨日，太上皇才下令重查上官家的案子。為了不讓這事看上去太草率，總要給大理寺裝模作樣的時(shí)日。就像當(dāng)年，我們?nèi)乙彩窃诩依镪P(guān)了半個(gè)月才被抄家一樣。

    而這圣旨則已經(jīng)表明了態(tài)度，上官家的平反是必然的。

    “玄真高興么？”蘭音兒湊過來，道，“這個(gè)東西，玄真可是盼了許久了?！?/br>
    我想起了那人的話。

    ——我說過，一切都要看時(shí)機(jī)，不宜早也不宜遲。讓伯俊回來，是我早已計(jì)議之事，就算你不提，朕也會(huì)做。

    “它可不是我盼來的。”我淡淡道，“不過是時(shí)機(jī)到了罷了?！?/br>
    “時(shí)機(jī)？”蘭音兒訝道，“什么時(shí)機(jī)？”

    “我能用得上的時(shí)機(jī)?！?/br>
    蘭音兒一臉不解，我也不多言，微笑地拍拍她的肩頭。

    “我要還俗了。”我說，“你日后也不必叫我玄真了。還有，你當(dāng)初是我?guī)нM(jìn)玉清觀里的，你若不打算再做道姑，也要離宮。你的弟弟meimei應(yīng)當(dāng)很快就會(huì)到京城里，你可住到秦叔家里去，等著跟他們團(tuán)聚。”

    說到與親人團(tuán)聚，蘭音兒的目光亮了起來。

    “那……娘子呢？”她問道，“娘子要去何處？”

    “暫且還不知道?！蔽艺f。

    “我記得娘子跟我說過，你有兄長，還有弟弟meimei?！碧m音兒道，“娘子要去找他們么？”

    想到他們，我只覺一言難盡。

    這些年，我一直托秦叔找我的庶母和弟妹?？删退隳苣腿缢?，也始終打聽不到他們的下落。沒想到，他們竟是在洛陽老宅里。

    不知不覺中，我又欠了他一筆人情。

    “他們都已經(jīng)找到了?！蔽艺f。

    “找到了？”蘭音兒喜道，“娘子也要將他們接過來團(tuán)聚么？”

    我抿了抿唇角。

    “他們在洛陽?！蔽艺f，“我和我的弟妹們不熟悉?！?/br>
    蘭音兒看著我，神色奇怪。

    她想了想，道：“我以前在家時(shí)，也跟我的弟妹不熟悉，總覺得他們又吵又任性，避之唯恐不及?？烧嬗龅搅耸?，我卻又放不下他們。我父母留下的東西，都被族人分走了，我能留下的，只有他們了。打斷骨頭連著筋，所謂手足，或許就是這樣？”

    我看著她，不由苦笑。自己何嘗不是如此。

    那三個(gè)庶出弟妹，我在家時(shí)也總是不理他們，他們來找我玩，我就遠(yuǎn)遠(yuǎn)躲開?？烧娴牡搅寺渥镏?，我身陷囹圄，卻會(huì)時(shí)常想起他們。想到他們會(huì)受苦，我的心里也會(huì)難過。

    所以，我這兩年一直沒有放棄尋找他們。

    只是沒想到，他們都在洛陽，在那個(gè)人的庇護(hù)之下……

    ——你要我跟你說什么。告訴你，我騙了你么？現(xiàn)在你知道我騙了你，難道你就不會(huì)恨我了么？

    心思沉靜了一些，再來想這話，我覺得愈加五味雜陳。

    他說得對。

    我寧可相信他是因別有所圖而娶我，也不肯相信他是真的心里有我。

    就算是到了現(xiàn)在，我知道了他為了做的許多事，也無法放下過去，像從前那樣相信他。

    今日說開了之后，我與他就此了結(jié)。

    而我，既然目的已經(jīng)答道，或許也該去做自己在乎的事。

    “你說得對?！背烈髌讨?，我看著蘭音兒，微笑，“我是該到洛陽去，與他們團(tuán)聚。”

    “去洛陽？”蘭音兒愣了愣，“娘子要離開京城么？可娘子要當(dāng)太上皇后了?！?/br>
    我正要說話，忽而聽得外頭傳來一陣動(dòng)靜。

    一名女冠走來稟報(bào)，說皇后來了。

    這一回，明玉少有地光明正大來見我。

    她沒有任何托辭，進(jìn)門之后，就摒退左右，讓人把門關(guān)上。

    “你兄長回來了？”摒退左右之后，她第一句就問道。

    我看著她：“你派人跟蹤我？”

    “這也用得著派人跟蹤么?！泵饔竦?，“你兄長又不是無名之輩。今日，你家宅子的封條撤了，有人看到他出現(xiàn)在了門前?！?/br>
    “是么?！蔽艺f。

    明玉看著我：“他還好么？”

    我說：“不差，就是比從前黑了些，消瘦了些?！?/br>
    明玉似乎松了一口氣，又道：“你見過他了？”

    “見過了?！?/br>
    明玉絞著手帕：“他接下來有何打算？”

    “不知道，興許會(huì)為太上皇做事?！蔽艺f。

    明玉愣了愣，很快明白過來。

    “你是說，將他接回來的，是太上皇？”

    “正是?！?/br>
    明玉蹙眉，又絞起手帕。

    “不過，他要先去洛陽一趟?！蔽艺f，“我的庶母和弟妹都在祖宅里，他想去看看。”

    明玉露出訝色，看著我。

    “你呢？你也去么？”

    “我也去?！?/br>
    “那太上皇的采選怎么辦？你不盯著？”

    “采選？”我一怔。

    “你還不知道么？”明玉道，“今晨，董裕那匹夫攛掇著一眾大臣，說什么上皇既然要立后，為子嗣計(jì)，該將后宮一并充盈，要為上皇開采選?！?/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