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慕之賓 第71節(jié)
兄長在他這里住了幾日,想必也談了許多。他問起這些,我倒是不意外。 我沉默片刻,道:“我不怨恨他,我也知道他的苦衷,只是一時難以置信罷了?!?/br> 秦叔頷首,嘆口氣。 “娘子和大公子兄妹之間的事,在下本不該多嘴。”他說,“不過這些年,在下一直參與娘子的事,娘子給大公子捎去的信,也是在下經(jīng)手的,在下還算旁觀者清。許多道理,娘子心中明了,自不必多言。但在下還是請娘子想一想,若娘子是國公或大公子,遇到這等情形,可會比他們做得更好?人無完人,世事難料,便是國公那等人物,在下看來,算得有遠(yuǎn)見的,不也是還有犯下大錯的時候么?娘子和大公子這幾年經(jīng)歷了不少風(fēng)浪,能走到今日,雙雙保全,已是不幸之大幸。將來的日子,還望娘子往前看,切莫將齟齬放在至親至愛之人身上才是?!?/br> 我看著秦叔,鼻子有些發(fā)酸。 說來,事到如今,除了秦叔,也不會再有我視為長輩的人再對我說這些。 “知道了,”少頃,我輕聲道,“多謝秦叔?!?/br> 秦叔微笑,卻道:“還有一件事,在下要問娘子?!?/br> “何事?” “與太上皇的婚事,娘子如何想?” 我的目光定了定。 果然,到了秦叔這里,也逃不開這個問題。 “我能怎么想?”我說,“那是太上皇。” 秦叔搖頭:“這與他是何人無干,在下只在乎娘子。娘子只消對在下說,愿意還是不愿意。” 我張張口,卻覺得一言難盡。 “不愿意?!边^了一會,我說。 秦叔目光深深。 “娘子猶豫了?” “沒有猶豫?!蔽乙豢谝Ф?。 秦叔笑了笑,沒有追問下去,神色卻嚴(yán)肅了些。 “娘子與上皇的糾葛,在下乃全然局外之人,故而此事,在下只與娘子談利弊?!彼f,“當(dāng)年,在下第一次去獄中見娘子時,娘子對在下說,此生定要完成兩件事。一是要找回家人,二是要將那向陷害上官家的人復(fù)仇,不知娘子可還記得?” 我的心被什么捏了一下。 “記得?!蔽颐Φ?。 “在下以為,這兩件事,其實(shí)是一件?!鼻厥宓溃爱?dāng)下,娘子雖然找回了家人,可董裕等人還在。太上皇又是要娶娘子,又是要為上官家翻案,這些人會怎么想?他們當(dāng)年是踏著國公的尸骸上的位,如今,就算娘子和大公子與世無爭,他們可會老老實(shí)實(shí)地什么也不做,放上官家一馬?” 手指在手心里攥著。 我知道,當(dāng)然沒有這樣的好事。太上皇這頭剛說要娶我,那頭,董裕就張羅起了采選。 “娘子。”秦叔語重心長,“就算是為了長久計(jì),娘子也不該抵觸這婚事。逆水行舟,不進(jìn)則退,望娘子審慎?!?/br> 我望著秦叔,一時沒有了言語。 不過這沉默,很快被打破。 兄長提著行囊走了進(jìn)來。 我轉(zhuǎn)頭看去,只見那包袱很小,搭在他的肩上,癟癟的。 大約看出了我臉上的訝色,他笑了笑:“流放千里之人,本就沒有什么行李。且身外之物,徒增累贅,反為羈絆,少帶也罷?!?/br> 秦叔讓僮仆端上飯菜,招呼我們用了膳,親自送我們出門。 “在下近來腰疾復(fù)發(fā),卻是不能送大公子和娘子了。多雨之季,此去洛陽必是車馬勞頓,大公子和娘子路上小心,還望保重。” 兄長微笑:“秦先生保重。” 蘭音兒也跟了出來,拉著我的手,很是不舍。 “娘子何時回來?”她問,“在我弟妹來到京城之前,娘子能回來么?若是那樣,我回鄉(xiāng)前,還能再見到娘子?!?/br> 我看著她,知道就算去了洛陽又馬上回來,也不是十天半個月能到的。所以,這大概是我們最后一次見面。 “我盡量?!蔽艺f,“就算趕不回來,日后得了機(jī)會,能去你家鄉(xiāng)看看你?!?/br> 蘭音兒笑嘻嘻:“一言為定?!?/br> 秦叔注視著我,道:“方才在下與娘子說的話,望娘子多多考慮?!?/br> 我頷首:“多謝秦叔?!?/br> 秦叔也不多言,和蘭音兒一道送我們上了馬車,目送我們離去。 第一百零七章 同行(上) 兄長沒有騎馬,我的車馬也不多,一輛放著細(xì)軟家當(dāng),一輛坐人。 他也不像從前那樣講究,坐到我的馬車上,與我同乘。 馬車轔轔走過街道,往最近的城門而去。 接近中午,街市上已經(jīng)很是熱鬧。透過車窗上的細(xì)竹卷簾,能看到外頭熙熙攘攘的行人。 兄長注視著,好一會,道:“從前我覺得這街市喧囂嘈雜,庸俗不堪??烧娴搅四菐装倮镆膊灰娙藷煹牡胤剑瑓s時常會懷念?!?/br> 我說:“遼東如此荒涼么?” “何止荒涼?!毙珠L道,“你若在那邊的冬天待過,定會覺得下輩子定要好好做人,絕不作jian犯科?!?/br> 我笑了笑。 兄長也笑了笑。 一時間,誰也沒出聲。 這是那日不愉快地分別以來,我和他第一次獨(dú)自坐在一起說話。 “方才秦先生與你說了什么?”過了一會,他問道,“說你我二人之事么?” 他敞亮說話,我也不藏著掖著。 “還說了我和太上皇的婚事?!蔽艺f。 兄長頷首。 “阿黛,”他說,“你是大人了,自有決斷。無論你如何打算,我都不會阻止你。如今,我只想你過得高興。” 我沉默片刻,抿抿唇角,道:“我知道?!?/br> 兄長深深地注視著我,伸手摸了摸我的頭發(fā)。 就像從前在家時一樣。 正說著話,忽然,街上傳來些吹打的聲音。 我循著望去,只見是一隊(duì)迎親的隊(duì)伍正在不遠(yuǎn)處經(jīng)過??搓囌?,那應(yīng)當(dāng)是個大戶人家,隨從眾多,個個穿得喜慶。新郎騎在高頭大馬上,被眾人簇?fù)碓谥虚g。 驀地,我覺得那新郎的側(cè)臉有些熟悉。 心頭一緊,我忙掀起簾子細(xì)看。 那隊(duì)伍經(jīng)過十步開外的橫街,新郎轉(zhuǎn)過臉來,全然陌生。 莫名的,心頭一松。 兄長詫異地看著我:“怎么了?出了何事?” “沒什么。”我放下竹簾。 因得人群擁堵,車馬慢下來。 “……當(dāng)下不過中午,便要迎親么?” 我聽到路邊有行人議論。 “這有什么奇怪,必是新婦家在城外,新郎一去一回,須得走上大半日?!?/br> “嘖嘖,京城就是京城,迎親的陣仗都比別處大?!?/br> “這算什么,要是王公貴胄成婚,陣仗更大。對了,你聽說了么?太上皇好像也要成婚了,到那時,恐怕整個京城都要去看的?!?/br> “太上皇?他娶的是誰?” “那可不知道,想來定是個大家閨秀。不過聽說他可不止娶一個,宮里要專門開采選?!?/br> “采選啊……嘖嘖,那可是太上皇,豈不是人人都要爭破頭……” 走過了擁擠之處,馬車又重新跑起來,那些聲音再也聽不見。 前方,城門的身影已經(jīng)近在眼前。 我一直看著外頭,有些定定的。 不知為何,心跳變得比馬車經(jīng)過門洞時的聲音更加嘈雜。 ——就算是為了長久計(jì),娘子也不該抵觸這婚事。逆水行舟,不進(jìn)則退,望娘子審慎。 秦叔跟我說的那些話,一直縈繞在心頭。 “……阿黛?” 兄長點(diǎn)了點(diǎn)我的額頭。 我回神。 他無奈地看著我:“你在想什么?我與你說話你也不應(yīng)?!?/br> 我訕訕,忙道:“兄長要跟我說什么?” “我方才問你,你去洛陽之事,可曾與上皇打過招呼?” 我愣了愣。 ——娘子對在下說,此生定要完成兩件事。一是要找回家人,二是要將那向陷害上官家的人復(fù)仇,不知娘子可還記得? 手指攥了攥。 “兄長,我有件事想與你商議?!蔽艺f。 “何事?!?/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