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慕之賓 第74節(jié)
我好不容易想清楚了該如何跟他談,他竟敢推拒! —— “你要對子燁說什么?” 重新上路之后,兄長破天荒地沒有跟太上皇一起騎馬,而是鉆到了我的馬車?yán)飦怼?/br> 我說:“我和他既然要成親了,有的話,自當(dāng)攤開了說?!?/br> 兄長注視著我,少頃,道:“這是你頭一次明說你要跟他成親。” 我瞪他一眼:“我說的是正事?!?/br> 兄長道:“如此說來,你想通了?!?/br> “為何想不通?!蔽彝嚧吧蠐u晃的簾子,“白撿一個(gè)太上皇后,傻子才不愿意?!?/br> “那么你想與他攤開說什么?”兄長問。 我說:“兄長覺得,娶我對他有什么好處?” 兄長有些無奈。 “阿黛?!彼f,“你仍覺得,他對你別有所圖,是么?” 我不答反問:“故而連兄長都覺得,他娶我,所有的好處加起來都不值這太上皇后的名頭。他這么做,別無所圖,只能是舊情難忘,對么?” 兄長沒有否認(rèn)。 我繼續(xù)道:“我們家早已經(jīng)失勢,就算如今赦了罪,哪怕有朝一日得了平反,恢復(fù)爵位,在朝中的勢力也已經(jīng)蕩然無存。也許我替圣上出謀劃策,確實(shí)給他出過難題,但他要對付我,辦法依然多的是,不必娶我?!?/br> “你想說什么?”兄長問。 “他最好是有所圖。”我說,“若我沒什么可給他的,這婚事便是危如累卵。宮中的事,兄長是明白的。天子婚娶,向來全是權(quán)衡,無人憑喜好而為。我從前曾問過他,當(dāng)下的他,如何為十年之后的他抉擇?如今也是一樣。當(dāng)下的他,若是為了舊情而娶我,那么十年后,舊情淡了,又有那無論家世性情都比我更適合做太上皇后的人,該如何處置我?” 兄長苦笑。 “阿黛,你從前總是想做什么做什么,不會(huì)有這許多心思?!?/br> “凡事多想三步,這是兄長和父親教我的?!蔽艺f,“縱然他對我有幾分舊情,他能有今日,便絕非感情用事之人。兄長可曾想過,他娶我,恰恰是因?yàn)槲乙粺o所有,且知根知底?太上皇以兵權(quán)立足,向來對宮中和朝中不假辭色。無論太后和圣上那邊,還是董裕那邊,都揪著他的婚事不放,為何?那是因?yàn)樗麄儽M管目的不一,卻都想一步一步掘開他的墻角。這婚姻之事,便是上好的由頭。太上皇哪邊也不想理會(huì),卻又不得不應(yīng)付,那么最好的辦法,就是找一個(gè)最無害的人來成婚?!?/br> 兄長沉吟。 他臉上并無詫異之色。這些,我能想到,他自然不會(huì)想不到。 “那么你打算怎么做?”他緩緩道。 “三年為期。”我說,“無論他初衷如何,他盡可用我擋上三年。我當(dāng)上了太上皇后,兄長成了國舅,鄭國公府的爵位也能回來。以他當(dāng)下的勢頭,三年之后,他必已經(jīng)有所作為。到那時(shí),我自會(huì)病亡,絕無阻礙。這婚事,大家可各取所需,無人會(huì)因不得已而受損?!?/br> 兄長看著我,目光中的驚異,好一會(huì)才稍稍平復(fù)。 “你何苦如此?!彼麚u頭,“你覺得子燁會(huì)愿意?” “婚姻大事,關(guān)系終身。他是太上皇,更關(guān)乎天下,怎可不思慮萬全?”我說,“在塵埃落定之前,將一切說開,若不愿意便可及早回頭,豈非大善?正是因?yàn)樗麕瓦^我許多,我才不愿與他糊里糊涂成婚。這些,兄長以為不妥么?” 兄長沒答話。 良久,他嘆一口氣,苦笑。 “阿黛,”他緩緩道,“我從前總勸你教你做人做事當(dāng)著眼利弊,不可意氣用事。如今,你事事只以利弊為準(zhǔn),近乎冷酷,我倒不知是對是錯(cuò)了?!?/br> 我沉默片刻,道:“可這世間,最大的道理便是利弊。不以之為首要的人,是要遭報(bào)應(yīng)的,不是么?” 兄長沒有糾纏,忽而道:“這三年之中,你還有別的事要做么?” “當(dāng)然有。”我淡笑,“無論他答應(yīng)不答應(yīng),我都要董裕的人頭。” —— 天色擦黑時(shí),那處客舍終于出現(xiàn)在了眼前。 對于這個(gè)地方,我并不陌生。 此地,方圓三十里內(nèi)沒有官驛,這就是最好的客舍。從前有那么幾次,我和兄長在兩京之間往返,曾在這里投宿過。 客舍主人是一對夫婦,五十歲上下,畢竟從前見過,有幾分面熟。 婦人與從前一般,見了人,笑盈盈的。 “這位郎君,多年不見,別來無恙?”她行了禮,又對我道,“小娘子亦是許久不見,還是那般漂亮?!?/br> 我抿唇笑了笑。 遇到故人故地,有些感懷在所難免。不過我沒工夫,我一邊寒暄著,一邊偷眼瞥著太上皇,心里想著,他什么時(shí)候會(huì)聽我說話?他是不是已經(jīng)猜到了我大概要說什么? 似乎察覺到我的目光,突然,他看了過來。 我隨即轉(zhuǎn)開,假裝打量上方橫梁的一道蜘蛛網(wǎng)。 婦人著實(shí)多話得很,與呂均寒暄一番之后,聽說我們要住店,忽而道:“卻是對不住諸位客官了,今日,小店滿房??凸賯冇蒙艧o妨,住宿卻是無法……” 眾人皆露出訝色,正在此時(shí),一旁的男主人忙走過來,道:“有!有住處!” 說著,他瞪婦人一眼,扯了扯她的袖子:“你忘了,方才有好些人退了房,住處有的是。” 婦人看著他,也笑了笑。 “妾糊涂,卻是忘了。”她說。 虛驚一場,夫婦又招呼伙計(jì)出來,領(lǐng)著眾人到客舍里去。 這客舍,與從前相較,雖是舊了些,卻算得這一路上住得最好的。 我們還得了一處兩進(jìn)的小院,兄長和太上皇住前面,我住后面,剛剛好。只是,這小院的周圍沒有別的房舍,侍衛(wèi)們的廂房,在客舍的另一邊。 兄長皺起了眉,太上皇卻并無異議,讓眾人各自進(jìn)房用膳,早些歇息。 晚膳擺在院子里的石臺上,雞鴨魚rou,應(yīng)有盡有。 我肚子餓了,忍不住要?jiǎng)涌曜?,忽然,手被按住?/br> “不是有話要與我說么?” 太上皇站在面前,高高的身影,擋住了頭頂?shù)脑鹿狻?/br> 我這才發(fā)現(xiàn),兄長方才被呂均拉走了,這院子里,只剩下了我和他兩人。 第一百一十一章 截殺(上) 沒想到,他比我還迫不及待,連飯也不打算吃了。 我自不可露了怯,放下筷子。 正要說話,他卻向外頭喚一聲:“來人?!?/br> 未幾,院門推開,進(jìn)來一個(gè)客舍里的仆人。 “客官,可有吩咐?” 太上皇看了看他,道:“將飯菜挪到屋里?!?/br> 仆人道:“客官,當(dāng)下快要入夏,屋里究竟悶熱了些,不如在外頭用膳……” “外頭有蚊蟲,不如屋里?!彼f,“挪進(jìn)去?!?/br> 那仆人不多言,忙應(yīng)下。未幾,他招呼了兩三人進(jìn)來,將石臺上的飯菜都端到屋里去。 待得擺好,他讓為首的仆人上前,從腰上解下一只荷包,拋過去。 那仆人連忙伸手接了,光是聽響聲就知道分量不輕。 “這是賞你們的?!敝宦犓愿赖?,“此間不必伺候了,把門窗都關(guān)上?!?/br> 我愣住。 幾個(gè)仆人忙應(yīng)下,臉上帶著曖昧的神色,紛紛去將門窗關(guān)上。 “你做什么?”我瞪起眼睛。 他不緊不慢地在食案邊上坐下,拿起酒壺倒了兩杯酒。 “你有話要與我說不是么?!彼f,“此間只有你我二人,邊喝邊聊豈不自在?” 這話聽上去很是隨意。 可當(dāng)他解了外衫丟在一旁,閑適地倚在憑幾上的時(shí)候,那姿態(tài)竟不讓人覺得輕浮,反而有幾分不經(jīng)意的倜儻。 旁邊,蠟燭在燭臺上靜靜燃燒,燭花垂下。 偏偏是紅色的。 擺滿菜肴的案上,那把青瓷酒壺鶴立雞群。 ——燭影搖紅半酣夜,jian情橫生云雨時(shí)。 我想起了景璘吟過的兩句歪詩。 他的手握在那把手上,光潔的壺身上,泛著一層光,怎么看怎么曖昧。 耳根莫名發(fā)熱。 “悶死了,誰要與你喝酒。”我說著,便要去開窗。 只聽著盤盞瓷器被碰得輕響,沒走到窗邊,他突然兩個(gè)箭步上前,一把捉住我的手。 我吃驚不已,瞪著他。 他與我挨得很近,不過咫尺。 但他并沒有更近一步,而是嚴(yán)肅地看著我,一根手指抵在唇邊,示意噤聲。 “此處有詐?!彼穆曇?,如同唇邊的熱氣一樣輕,“我讓你做什么,你便做什么。” 我愣了愣。 他盯著窗上,似乎在屏息凝神地聆聽著什么。 我知道他不是在開玩笑,渾身定住。 屋子里很是安靜,初夏的蛙聲和蟲鳴一陣陣地傳來,除此之外,什么也沒有。 但我知道,珠光之中,我和他的剪影落在窗上,如果外頭有人,會(huì)是個(gè)什么樣的觀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