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慕之賓 第163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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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一場受賀,設(shè)在了上陽宮里的紫元殿。 天子成婚,遠近邦國派使臣朝賀。子燁在紫元殿設(shè)下宴席,與各國使臣共飲。 從前在京中,逢得歲時節(jié)日,也常有納貢的使臣覲見景璘。 這對于他們而言也是沒有辦法的事,東西兩京各有皇帝,不去哪邊都要得罪人。 但盡管如此,我還是能看出來,洛陽這邊的使節(jié)比京城的更多,朝覲的排場也更為盛大。 而所有的邦國之中,最要緊的,顯然是北戎。 北戎到洛陽路途遙遠。先前,就連子燁也猜測,那邊派使者來賀喜,應(yīng)當(dāng)是趕不上這大婚的。 但情形出乎意料。 北戎的使者,竟是最先來到。 據(jù)說帶隊的頭領(lǐng),叫乞力咄,是北戎的一位大貴族,原是到洛陽來商議那兩邊和談之事。太上皇大婚,乞力咄搖身一變,順勢來賀喜。 “你見過他們?”我好奇地問子燁。 “見過一面?!彼f,“不過和談之事,北戎向來虛虛實實試探諸多。我懶得與他們周旋,那之后便交給了鴻臚寺,讓他們?nèi)Ω?。?/br> 我想了想:“這個乞力咄,不知是個什么來頭?” “北戎與西北大多胡人一樣,號之為國,但其實不過是諸部糾結(jié)糅合。所謂戎王,也不過是諸部共主,決斷任何事,都須權(quán)衡諸部利益。這乞力咄所在部族,曾是那最強的,乞力咄的姊姊還嫁給了當(dāng)今戎王的祖父?!?/br> 當(dāng)今戎王是一位新王,原是老戎王次子。兩年前,他發(fā)兵奪位,將老王子和大王子一道殺了。 我說:“如此說來,這乞力咄,是當(dāng)今戎王的舅公?” “算也不算。在北戎,凡是戎王,與每個部族都沾親帶故,部族之間也是嫁娶不斷。不過這并不妨礙他們爭搶地盤殺來殺去。于他們而言,倫常并非那須得遵守的鐵律?!弊訜畹?,“不過新戎王得位之后,這乞力咄頗為順從,即刻就向新王效忠。新戎王也投桃報李,對他很是器重。否則,到中原來議和這樣的大事,也不會交給他?!?/br> 我了然。 說話間,大殿上賓客滿堂,樂聲熱鬧。沒多久,內(nèi)侍來報,說北戎使臣來賀,殿上有略微的安靜。 北戎人我在京中也見過。他們雖在大漠之中逐水草而居,但并不似許多人想象的那樣茹毛飲血,過著野人一般的日子。與中原相較,他們穿戴粗獷,但也喜歡那精致華麗之物。 譬如這為首的乞力咄,他從頭到腳都是嵌寶金銀,一身錦繡,比盛裝命婦還要花里胡哨,身寬體胖,走起路來,仿佛珠寶箱子長了腿。 那臉上的虬須,修理的油亮精致,襯得一雙虎木炯炯有神。 “北戎使臣乞力咄,拜見太上可汗?!钡搅烁皶r,他下拜一禮,聲音洪亮。那漢話有些口音,在胡人之中卻算得很是不錯。 子燁看著他,道:“眾卿免禮?!?/br> 乞力咄向子燁一禮,站起身來的時候,身上的金銀飾物又是一陣叮當(dāng)作響。 我的目光卻落在了他的一名青年侍從身上。 他的位置,稍稍落后乞力咄一些,但離我不算太遠,所以看得清楚。 說是侍從,其實未必。因為看他身上的穿著打扮,雖然遠不如乞力咄花哨,卻頗為得體。不張揚也不樸實,臉上雖也有胡子,但看得出眉眼生得不錯。栗色的頭發(fā)微蜷,身量不如乞力咄胖,但比他高一些,且很是結(jié)實。 在這群打扮得像孔雀開屏一樣的使臣當(dāng)中,這青年可謂清流,很難不讓人多看兩眼。 正當(dāng)我打量著,突然,那青年抬眼看來。 四目相對,我愣了愣。 那雙眼睛,是灰色的。 雖然北戎在諸國之中勢力最強,與中原亦牽扯最大,但子燁并沒有對乞力咄多加厚待。他們行禮祝禱,子燁答了禮,寒暄兩句之后,便讓內(nèi)侍引他們?nèi)胂?/br> 乞力咄卻顯然不那么喜歡聽從吩咐。 他笑了笑,道:“太上可汗,在下此來,還有一事相邀,未知太上可汗意下?!?/br> 這話說出來沒大沒小,周圍的朝臣都露出了不悅之色。 子燁看了看他,道:“哦?何事?” “聽聞太上可汗馬毬無人可及。在下特帶來了一支毬隊,欲與太上可汗一決高下。” 第二百三十六章 使臣(下) 這話出來,共宴的朝臣們登時忍無可忍。 “無禮之至!”有人起身斥道,“太上皇乃九五至尊,爾等何人,竟敢在上皇面前放肆!” “太上皇貴為天子,也是爾等可挑釁的?” 另有人道:“無教無化,何不將這無理之人逐出去!” 周圍起了一陣議論之聲,我看了看子燁,只見他臉上并無慍色。 那目光環(huán)視掃過,登時雅雀無聲,只剩殿上樂師的絲竹鐘磬仍悠揚作響。 “北戎,朕倒是從未交手過?!彼従彽?,“不知貴國馬毬如何?” 乞力咄毫無慍色,仍是那面帶笑容的樣子,答道:“稟臺上可汗,我國無論男女,馬背上出生,馬背上死去,一輩子與馬為伴,馬毬更是會用手便會打?!?/br> 有人發(fā)出嗤之以鼻的聲音。 乞力咄繼續(xù)道:“遠的不說,便說在下帶來的這群使節(jié),雖有老有少,但絕不遜于任何精心調(diào)教的健兒。只要太上可汗愿意,他們騎上馬便可出戰(zhàn)!” 子燁沒有答話,卻忽而看向我。 “皇后以為如何?” 我愣了愣。 從那目光里,我確定他果真是在問我意見的之后,想了想,道:“妾以為,并無不可。上皇擅馬毬,天下皆知,諸國亦久聞盛名。近年來,凡諸國來使,必向上皇邀請賽上一場,上皇皆欣然答應(yīng)。如今北戎有請,上皇何不也賽上一場?” 子燁頷首,道:“皇后所言有理?!?/br> 說罷,他看向鴻臚寺卿,道:“此事,便交由卿等安排?!?/br> 鴻臚寺卿忙行禮:“臣謹遵圣命?!?/br> 這宴上,除了北戎,突厥、吐蕃、回紇等使臣也來了不少。 不過我發(fā)現(xiàn),他們似乎都不大待見北戎。 究其原因,大概是當(dāng)今這位新戎王雖然屢屢在子燁這邊碰壁,在別的方向卻頗是春風(fēng)得意。 這兩年,他從突厥、吐蕃和回紇的手上都搶了不少地盤。就在當(dāng)下,他們還與吐蕃爭奪著吐谷渾。 吐蕃使者見到乞力咄之時,連打招呼的興趣也沒有,當(dāng)眾甩臉。 不過讓我驚訝的,是回紇。 領(lǐng)頭的使臣,并非男子,而是一位女子。 她很是年輕,二十上下的年紀,身穿曳地胡服,頭戴金冠,烏黑的頭發(fā)在兩側(cè)梳作鬟髻,上面飾以金簪,雍容華貴。面容也很是明艷,高鼻深目,長長的眉毛,如同柳葉,更襯雙眸明亮,頗有幾分英氣。 “回紇使臣纈羅,拜見太上可汗?!彼┒Y道。 對于這么一位罕見的女使臣,眾人亦是露出好奇之色。 子燁答了禮,看著她,微笑道:“若朕不曾記錯,卿乃度闐可汗三女,可對?” 纈羅亦笑,答道:“正是?!?/br> “去年,朕曾與度闐可汗見過一面,未知他如今身體可好?” “父汗身體甚好。”纈羅答道,“父漢亦常念著太上可汗,想親自到洛陽來與太上可汗會面??蓢兄鴮嵤聞?wù)繁忙,不得抽身,于是令在下代為出使?!?/br> 子燁頷首:“可汗有心?!?/br> 這短短幾句話,卻是耐人尋味得很。 去年,子燁與度闐見過一面,我是知道的。 只不過說是見面,其實是差點打起來。 度闐一直垂涎涼州,去年,他親自領(lǐng)兵,以攻打羌人為由南下,打算來個假道伐虞,順便把涼州吞了。 不料,正正踢到了鐵板上。 不但兵馬折了,度闐還被涼州守將抓獲。子燁得知此事之后,親自去了一趟涼州,與度闐談了一場。 最終,度闐答應(yīng)將多年蠶食的土地還給中原,保證商道。子燁則將度闐可汗及手下兵將連同兵器儀仗等物全須全尾放歸回紇,保全其體面。 至于他繁忙不得抽身什么的,這也有典故。 因由還是出在了北戎身上。北戎和回紇,近來也在交戰(zhàn),度闐自是不敢走開。 “父汗令在下帶來了千里寶馬九匹,獻與太上可汗?!敝宦犂i羅高聲道,“如今,正好在馬毬場上助太上可汗一臂之力。” 這話,倒是讓方才那些為北戎態(tài)度憤憤不平的人得了安慰,紛紛稱道起來。 一同交好的,還有不少別國使臣。 放眼殿上,北戎竟以一己之力讓諸國幾乎都向中原示好,也算是功德一件。 我覺得有意思極了,忍不住又看向北戎那邊。 卻見那個灰眸青年正看著這邊,似乎就是盯著我,那眼神直勾勾的。 我也看著他,毫不避讓。 未幾,他那胡子下面忽而露出笑容,轉(zhuǎn)回去,繼續(xù)喝酒。 —— 子燁是個喝酒懂得節(jié)制的人。 聽呂均說,在大營里,每逢慶功之類,總有將士們心懷不軌,挨個輪番拿酒敬他。他卻總有辦法少喝,幾巡下來,別人先倒了,他還站得穩(wěn)穩(wěn)的。 我想了想,這大約是真話。 不然上上上回,他喝了酒從大營里回來,不會還那么有精神…… 成婚之后,子燁沒有在他的宸元殿住過,一直住在我的承和宮里。 應(yīng)付了那各國使節(jié),子燁身上也有了些酒氣,但不重。 我讓人呈來醒酒湯,沒多久,端著湯碗進來的,竟是蘭音兒。 “你怎來了?”我訝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