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哥, 我不怕?！?/br>
    在?他回過神來之前，下意識朝屏風(fēng)后伸出手，想要試探她?的呼吸。指腹掠過她?散落的發(fā)絲, 他才陡然回神，即刻要收回手, 卻被人再次拽住了袖子。

    記憶里，宋矜拽過許多次他的袖子。

    她?最害怕與人靠近, 每次與他不得不接觸時?, 都是牽袖子作為代替。

    “我要回去?！彼?哽咽著哀求, 如抓著稻草。

    謝斂心口跳得越來越快, 理智仿佛在?被一存一村凌遲，被陌生的情?緒蠶食掉。他很清楚地知道, 宋矜又難堪又害怕，可卻需要人安慰。

    他不應(yīng)當(dāng)答應(yīng)。

    兩人隔著屏風(fēng)的距離。

    一旦跨出去，恐怕日后再難后悔。

    風(fēng)吹得檐下銅鈴泠泠作響，珍珠簾清脆響聲摻雜其間。

    “謝先生……”宋矜幾乎聽不得珍珠簾聲，這些類似的類象輕易勾起相關(guān)的回憶，長?年累月的心病成了她?的夢魘，攥緊了謝斂的袖子哀求，“我要回家?！?/br>
    宋矜冷汗如注，指尖卻因?yàn)槊舾?發(fā)顫。

    她?怕得幾乎作嘔。

    因?yàn)橹x斂的遲遲沒有回應(yīng)，她?蜷縮著低顫，任由?藥效沖刷著身體，連難堪感?都仿佛慢慢褪去。

    在?她?都以為，謝斂不會出聲時?。

    輕微的腳步聲繞過屏風(fēng)，風(fēng)吹得他衣袖窸窣，片刻間影子便投在?她?身上。謝斂彎下腰，手卻遲遲沒有伸來，仿佛還顧及著什么。

    宋矜抬眼，低聲：“先生?！?/br>
    青年便彎腰抱她?，撲面而來的蘇合香混著墨香，霎時?間驅(qū)散了濃重的沉水香氣。她?恍惚間，落入一個清寒的懷抱中，猶帶著幾分克制的距離。

    “回家吧?！敝x斂道。

    聲音很輕，宋矜如松了一口氣。

    謝斂感?覺女郎的臉埋入他懷中，guntang的眼淚滲入衣裳，幾乎燙到他心臟收緊到極致，發(fā)出鈍鈍的疼。他緩了半天，終于也緩緩松了口氣，宋矜沒事。

    趙辰京想折辱他，

    但他并不在?意所謂的尊嚴(yán)。

    可他在?意宋矜。

    她?這么害怕，惶然無依。

    他可以從容地被折辱，也可以毫無芥蒂地去死，但他無法讓宋矜因?yàn)樗芸?，甚至拖累進(jìn)泥潭里去。

    “睡一覺，沅娘?！彼寡劭磻牙锷s的女郎，不敢抱得太緊，連呼吸都怕嚇到她?，“等再醒過來，就到家了，我不會讓人再碰到你?！?/br>
    她?縮在?他懷里，面色慘白?。

    謝斂幾乎心痛。

    他想哄一哄她?，卻不知道怎么哄。

    “睡醒了，有糖果子吃?！?/br>
    不知不覺想起什么，他有些生疏地輕聲與她?說道。

    女郎眉間輕蹙，攥緊了他的衣襟，陡然間眼淚如斷了線的珠子，哭得難以自抑。她?縮入他懷中，哽咽著攀住他，仿佛他是這世上最可靠的人。

    謝斂想為她?拭淚，

    最終沒有動。

    宋矜真的睡了一覺，陷入夢境。

    這夢不好，竟然是她?被人擄走了，所在?角落里發(fā)了高燒。

    她?年紀(jì)很小，縮在?年幼的謝斂身側(cè)。兩人蜷縮著，她?怕得發(fā)抖，被謝斂抱入懷中一遍一遍安慰。遠(yuǎn)處尖銳的哭叫聲傳來，謝斂捂住了她?的耳朵，把?她?的視線轉(zhuǎn)入他懷中。

    窗外的雨聲嘈雜，

    屋內(nèi)的哭叫聲凄厲。

    宋矜的心臟像是被緊緊摁著，幾乎呼吸不過來。因?yàn)榭謶?，?本?能?掙扎著從夢中醒來，入目的便是謝斂的一道下頜，顯得堅毅又凌厲。

    月色滿街，風(fēng)聲徐徐。

    夢中壓抑的畫面，卻陡然一掃而空。

    她?的身體舒服了些，意識也變得清晰。

    便能?思考一些別的問題。

    比如，謝斂殺的那些水匪是趙辰京的人，比如已經(jīng)徹底得罪了趙辰京。若不是她?病得起不來身，謝斂絕不會在?江陵久留，多留一日危險便多一日。

    趙辰京這樣想折辱他，

    恐怕什么過分的行為都做得出來。

    “蔡郎中給我看了病，說是已無大礙?！彼务婧芟雴栆粏?，謝斂到底做了什么，才讓趙辰京肯放蔡振給自己看病，然而她?又不愿意知道，“先生不必理會趙辰京?！?/br>
    她?不愿意謝斂低頭。

    謝斂這樣好的一個人，不該受折辱。

    “下回不要以身犯險?！敝x斂凝視她?，目光有些復(fù)雜，“今日為什么要來這里？”

    他其實(shí)知道答案。

    因?yàn)樗务媾滤鍪?，罪臣謝斂悄無聲息死在?江陵，不會鬧出消息。但宋敬衍的女兒死在?江陵趙府內(nèi)，卻會鬧出軒然大波，讓人再次重提有疑點(diǎn)的皇陵案。

    她?要將她?的生死和?他綁在?一處。

    宋矜這樣聰明?，

    聰明?人本?該最會趨利避害。

    “我說過，與先生生死同?！彼?仰臉望著他，眸色溫和?。

    哪怕她?見過他狼狽自裁的模樣，也見過他不擇手段殺人的模樣，也能?猜出他曾對?趙辰京卑微低頭，仍然一樣固執(zhí)。迎著這樣的目光，謝斂有些狼狽。

    “和?我在?一起，都是災(zāi)禍?！敝x斂冷聲。

    所有人都想要逃離他，和?他劃清界限。親友反目，于謝斂早就是習(xí)以為常的事情?，卻無法理解宋矜的靠近，這樣又脆弱又堅持。

    宋矜曾也害怕他，生怕靠近一點(diǎn)。

    那才理所應(yīng)當(dāng)。

    “我又不怕災(zāi)禍，”她?小聲反駁，吸了吸鼻子，嗓音有些沙啞，“我從小就生病，早就習(xí)慣了災(zāi)禍。反正我不嫌棄自己，也不會嫌棄先生……也不許先生嫌我病弱?！?/br>
    謝斂垂眼，他怎么會嫌棄她?呢？

    但女郎眸色認(rèn)真。

    她?不在?乎他落魄狼狽。

    他也只?會憐惜她?病弱。

    “嗯?！彼黹g發(fā)干。

    謝斂抱著她?，心口雜亂無章。他知道有些分寸一旦打破，可能?再也無法恢復(fù)如初，卻沒料到他有些慶幸于打破，貪戀于這樣短暫的幻象。

    因?yàn)橹x斂不說話，兩人沉默下來。

    江陵不算熱鬧，夜晚路上沒什么人。

    藥效終于褪去，宋矜開始覺得困倦，可她?更惦記著別的，說道：“我不回京都?！?/br>
    謝斂沉默。

    宋矜清醒幾分，又說：“我的病快好了?！?/br>
    宋矜不由?抿唇。

    月色照在?青年單薄的衣衫上，像是一層薄薄的雪，顯得尤為清冷。謝斂仿佛總是內(nèi)斂克制的，讓人誤以為他沒有所思所想，也感?知不到喜怒哀樂。

    她?慢慢抬起臉，忍著羞澀直視他。

    終于，他說：“沅娘，我并非多厲害的人。譬如今晚，我險些令你落入險境，或許來日也不能?照顧好你，恐更有一日便死在?了嶺南。”

    宋矜很多次都險些死了。

    因?yàn)槎嗖〉木壒剩恳淮尾≈靥弁吹绞懿蛔r?，她?心里也想過去死。時?至今日，她?既怕死，卻又不怕死，死不過是一瞬間的事而已。

    “可我不在?乎?！彼?輕聲說。

    謝斂本?來是要死的，可他能?聽她?的活下來，不惜殺人放火向故人折腰。這件件樁樁，都讓她?覺得自己沒有做錯，愿意繼續(xù)堅持下去。

    更加出自真心，

    不再只?為父兄的案子，也真心希望謝斂能?好起來。

    謝斂步履微慢，垂眼看她?。

    他仿佛還想要說些什么，然而宋矜試探著，伸手抱住了他的脖子。她?還有些害怕與膽怯，手有些發(fā)抖，哆嗦著靠過去，緊緊攀附著他。

    肌膚相貼，發(fā)絲勾纏。

    只?差一點(diǎn)，她?的臉就埋入他的脖頸。

    宋矜知道，這樣太過于親密了。

    可她?不太會講大道理，謝斂也不是會聽大道理的人。但她?也曾無數(shù)次病重過，長?久的疼痛和?無法好轉(zhuǎn)的病情?，讓她?也不止一次想過要是死掉就好了。

    是阿嬤摟著她?，一遍一遍哄。

    阿嬤不嫌她?嬌氣，也不說她?病弱無用?。病得握不住筷子，阿嬤就喂給她?吃。病得看不清文?字，阿嬤就讓夫子先別來。

    蔡嬤嬤照顧著她?，就就慢慢熬過來了。

    這世上無可奈何的困難太多了，每一樣都能?摧毀一個人。

    她?沒法替謝斂解決，但她?能?陪著他。

    謝斂的腳步驟然間停下來。

    宋矜先前哭累了，此時?語調(diào)溫和?：“我嫁給了你，即便是回京都……他們也不會放過我。連趙辰京都知道，我是你娘子，想要讓我當(dāng)他的妾室……”

    “沅娘?！敝x斂驟然打斷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