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諶道：“知州說金軍分三路，不知其余兩路如何？”

    謝弘德道：“姜敏在河東路大勝，其余兩路一下子謹慎起來。東路劉麟帶三萬人，到了中牟便就裹足不前。西路的拔離速駐于陜州，鄭建充在湖城，折可求還在路上，也在那里觀望。”

    “哦——”胡交修與鄭諶對視一眼，出了一口大氣。聽謝弘德話里的意思，王宵獵并沒有處于下風，戰(zhàn)事還在僵持。這么多年，除了川蜀前線，宋軍還是第一次能與金軍僵持，實在是讓人高興的事。

    在隨州聽說了十萬金軍攻洛陽，胡交修的心就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上。十萬大軍什么概念？當年金軍破開封府的時候，不過八萬而已?，F(xiàn)在來十萬金軍，王宵獵用什么能擋?。楷F(xiàn)在才知道，其實金軍才兩三萬而已，其他的都是降兵。降兵雖然也軍隊，比金軍可就差得遠了。

    已經(jīng)在“江邊酒家”用過酒飯，胡交修婉拒了謝弘德的酒筵。與鄭諶早早睡下，第二天一早出發(fā)。

    清晨的太陽還沒有升起來，胡交修就和陳諶出了城。就見向北的道路上，排滿了獨輪小車，如同長龍一般，一眼望不到頭。每隔一段距離，小車旁就豎一桿大旗，上面寫著“某州某縣”。

    胡交修不由得吃了一驚。自己活了幾十年，還沒有見過這種場景。停下隊伍，左右看看，見一個官員模樣的人站在車旁，吩咐隨從把他喚了過來。

    那人到了胡交修馬前，急忙行禮。

    胡交修道：“我姓胡名交修，忝為翰林學士、知制誥，奉圣旨前來西京。這里這么多車，是什么道理？”

    那人道：“在下溫祥，現(xiàn)在為桐柏主簿。這里的車是向北運送糧草的，按州縣編列，統(tǒng)一行走。每一次發(fā)車是附近州里的通判帶隊，縣里是主簿，鄉(xiāng)里則是書手。主簿管書手，書手則管著鄉(xiāng)里的人和車，依通判命令行進。今日是信陽軍通判莊高夫帶隊，準備去方城縣?！?/br>
    胡交修對身邊的鄭諶道：“以前可沒有見過如此運送糧草的，王宵獵這里做事倒是仔細。”

    讓溫祥回去，胡交修和鄭諶在一邊等待。

    過了沒有多少時間，就聽見一聲尖利的哨聲。隨著哨聲，前面一桿大旗急搖，在清晨的陽光中特別顯眼。路上的車夫聽到哨聲，看見旗搖，紛紛準備，扶住了車把。

    胡交修道：“如同行軍打仗一般，唐州這里著實不簡單！”

    鄭諶道：“學士，這本來就是在打仗啊！前方的軍隊缺了糧草，如何作戰(zhàn)？”

    “是啊，這本來就是在打仗！”胡交修喃喃道?！捌渌胤剑粯釉诖蛘?，怎么沒有見過這樣做事的？從隨州到這里，我看王節(jié)帥治下運糧，跟其他地方不一樣。百姓交糧到鄉(xiāng)里，由役夫運進縣城，縣里再運到州城，州里再統(tǒng)一運到唐州這種地方。這里的車夫，聽他們講是和雇來的，每州每縣都有人。想來到了前方方城，又是另一個樣子?！?/br>
    鄭諶點了點頭，看著一眼望不到的車夫，一時間說不出話來。

    這就是組織能力。遇到戰(zhàn)爭，王宵獵能把治下的百姓全部組織起來，是其他地方不能比的。各州縣把糧草運到唐州這樣的集散地，然后統(tǒng)一用獨輪車，運到方城。到了方城，有專門的運輸部隊，統(tǒng)一翻山運到葉縣。之后由汝州統(tǒng)一組織的運輸隊伍，把糧草運到汝州去。到了汝州，就是軍隊的輜重部隊接手，不再使用民夫。

    整個過程有條不紊，民間雖然忙了些，卻絲毫不亂。

    第611章 破中牟

    中牟城頭，劉麟看著城外的宋軍，滿臉驚恐之色。只見在清晨的陽光中，許多銅管子趴在地上，旁邊有幾個士卒cao弄，也不知道要干什么。銅管子的旁邊，還有許多鐵疙瘩，看起來有些嚇人。

    馮長寧道：“聽說在河東，撻懶郎君的軍隊是被宋軍用鐵彈擊敗?？赐饷嬉欢讯训模徽氰F彈？宋軍難道也要用此物來攻中牟城？只是不知道怎么扔上城頭?！?/br>
    隨著清晨的涼風，一聲號角響起，聲音低沉而悠遠。

    號角聲一起，外面銅管子旁邊的士卒開始忙碌。有的人向管子里裝火藥，有人抱起鐵彈，裝在火藥上面。一時間忙碌而整齊，讓城頭的人看得一頭霧水。隨著左虞候童元慶一聲令下，帥旗急搖，炮手點著了炮捻。

    劉麟在城頭上，看不懂宋軍在做什么。伸長了脖子，急切間想看明白。就聽見一陣悶響，銅管子冒出黑煙，腳下的城墻突然間急劇顫抖。

    一下子摔倒在地，身子順著城墻向下滑去。劉麟驚恐地道：“怎么回事？怎么回事？城墻塌了？城外的宋軍用的什么妖法？城墻怎么會塌了？”

    正在這時，城外的宋軍已經(jīng)沖了過來，喊殺聲震天。

    親兵見勢不妙，急忙上前扶住劉麟。道：“皇子，城墻塌了，縣城如何守得??？還是快帶些精兵，逃到白沙鎮(zhèn)去與李成會合。手中數(shù)萬大軍，還能與宋軍周旋一番?！?/br>
    劉麟站起身，強打起精神，就見中牟縣的東城墻已經(jīng)塌了小半，瓦礫中許多自己手下的兵將在掙扎。城外的宋軍列好陣形，直向缺口沖來。

    中牟小縣，駐扎劉麟的兩萬大軍，塞得滿滿當當。突然間城墻倒塌，沒有守城的其他軍隊驚慌失措，沒頭蒼蠅一樣亂竄。不多時間，城中就亂成了一團。

    劉麟猛地一跺腳：“直娘賊，今日著了宋軍的道了！”

    說完，急忙揮手下各將，盡量把城中的士卒整頓起來，一起出西門逃向白沙鎮(zhèn)。

    呂圓登帶領(lǐng)部下殺在最前面。迅速填了壕溝，直向城墻缺口殺來。守軍沒有絲毫準備，如何是宋軍對手？不足半個時辰，宋軍就殺到了城內(nèi)。

    馮長寧對劉麟道：“宋軍殺進城來了，皇子還是趕緊走吧！若被宋軍拖住，后果著實難說！”

    劉麟點頭。道：“參議與我同行。宋軍在城東，我們出西門，到白沙與李成會合！”

    說完，指揮手下還能組織起來的一兩千人，開了西門。

    最前面的部隊走出馬面，正準備結(jié)陣的時候，就聽見幾聲悶響。緊接著就看見幾個鐵彈如同閃電一般，向自己飛來。來不及躲閃，前面的十幾個人就全部鐵彈砸在地上。

    幸存的人大喊：“不好，這里有宋人的鐵彈打來！今日命蹇，走不脫了！”

    劉麟看了看馮長寧，又看了看混亂的城內(nèi)，沉聲道：“事情已經(jīng)無法挽回，我們只有立即逃出去。參議要緊緊隨著我，不可以走散了。我們帶著親兵，向白沙鎮(zhèn)去！”

    說完，帶了幾十個親兵，還有馮長寧等追隨自己的親信，向城外奔去。

    大部分軍隊沒有指揮，在城門的地方亂轉(zhuǎn)。有的到馬面外面結(jié)陣，準備作戰(zhàn)。陣還沒有列成，宋軍的第二輪火炮已經(jīng)到了。此時偽齊軍隊才看明白，鐵彈是從前面的銅里出來的。

    火藥早已有了，軍中使用石砲也普遍，慢慢就有人明白那可能是宋軍的新炮。只是苦于沒有應對之法，只能夠被宋軍狂轟濫炸。要不了多久，陸續(xù)開始有軍隊投降。

    劉麟在中牟縣城有兩萬多人，為了防止意外，牛皋只在西門一里外布置了幾門炮，沒有圍死，算是圍三闕一的打法。借著這條生路，劉麟帶著親兵，還有混亂中跑出來的一兩千人，逃出生天。其余軍隊，被宋軍圍殲。

    白沙鎮(zhèn)距中牟不足二十里，李成派兵接應，把劉麟等人接入了軍中。

    城西牛皋帥帳里，幾個人坐在地圖前，看著附的的形勢圖。

    參謀許燕整理了前方戰(zhàn)事的情況，對牛皋道：“都虞候，劉麟率幾個親信逃往白沙鎮(zhèn)，逃走了不足兩千人。其余軍隊都被圍在中牟城里，軍隊正在肅清殘敵?！?/br>
    牛皋道：“我們傷亡多少？”

    許燕道：“陣亡大約有六十多人，傷了二百多人?！?/br>
    牛皋對其余人道：“不足三百人傷亡，這一仗打得還算漂亮。依據(jù)與曹智嚴的約定，明天合圍白沙鎮(zhèn)。現(xiàn)在天色還早，你們到各部去看一看，結(jié)束戰(zhàn)斗后讓他們立即修整。明天一早出發(fā)！”

    各將應諾，都出了帥帳，到各部去看。

    牛皋看著地圖，對許燕道：“白沙鎮(zhèn)鄰金水河，河上早已經(jīng)沒有渡船，可以算是死地了。經(jīng)過了這一戰(zhàn)，劉麟在白沙只有一萬余人，我們加上曹智嚴的部隊，一共三萬余人。三打一，一定要把偽齊的軍隊全殲！”

    許燕點頭。想了想，道：“李成也算是名將，應該不會在白沙鎮(zhèn)等著我們合圍。都虞候，你說他會不會在晚上突圍呢？東邊走不得，西邊也走不得，李成若是帶軍向南，一時真沒有軍隊攔截?！?/br>
    牛皋道：“晚上走，就是潰敗了。不管是我們，還是曹智嚴，都能把他們追得渣都不剩。李成也算名將，不可能甘心這樣的下場。再怎么說，他手中一萬多人，還是能拼一拼?！?/br>
    許燕道：“若是拼，這一萬多人可不夠拼的。我們把大炮移過去，李成不知就里，可能就在大炮射程里列陣。那個時候，大炮轟起來，一下就亂了?！?/br>
    牛皋笑了笑，道：“姜敏在神山城頭玩了這一出，獲得大勝。我們何不照方抓藥？”

    許燕道：“全用炮轟，這樣打仗，有些勝之不武了。不過，這樣的仗，不正是最有意思的？”

    這個年代的步兵，面對裝備了野戰(zhàn)炮的軍隊，根本無法列成陣勢，仗怎么打？反應迅速的軍隊，還能夠及時把軍隊后撤，再重新布陣。劉麟的軍隊，可沒有這個本事。

    牛皋可不管什么勝之不武，用最簡單的辦法結(jié)束戰(zhàn)事，才是最重要的。受到這么大的損失，金軍和偽齊會全力研究王宵獵軍隊的戰(zhàn)法，火炮瞞不了多久。等到下一次交戰(zhàn)的時候，就不會這么順利了。那么這一次的大好機會，牛皋怎么會放棄？軍中的火炮，現(xiàn)在連炮位都不用特別布置，拉到陣前轟就行了。

    敵立列好陣勢，這邊大炮齊轟，敵陣很快大亂。這個時候，大軍掩上就是大勝，交戰(zhàn)過程簡單明了。

    第612章 合圍白沙鎮(zhèn)

    白沙鎮(zhèn)，李成看著外面的夜色，久久不語。中牟的失敗，實際上宣告此次劉豫的軍事行動已經(jīng)失敗了。自己從軍這么多年，還沒有打過這么窩囊的仗。數(shù)萬大軍，一頭撞進敵人的包圍圈來，連還手之力都沒有。

    劉麟這廝腦子發(fā)昏。既然逃出中牟，怎么跑自己這里來？半路上轉(zhuǎn)向東逃，哪怕向南逃，都是好的。只要跑出宋軍的包圍圈，總好過被圍在白沙這里。有劉麟在，自己的行動大受限制。

    副將曹晉過來，道：“將軍，早些歇了吧。看這架勢，宋軍只怕明天清早就到白沙鎮(zhèn)外了，必然是一場惡戰(zhàn)！”

    李成嘆了一口氣。道：“前方鄭州，后方中牟，都落入了宋軍的手中，我們想逃都沒有地方逃了。宋軍有三四萬之眾，從今天攻中牟來看，戰(zhàn)力不弱。我們一萬多人，想打敗他們，只怕有些難了?！?/br>
    曹晉道：“將軍一時名將，再多宋軍，也不放在眼里！”

    李成笑了笑，沒有說什么，只是望著蒼茫夜色。

    管城縣，曹智嚴起來，伸了個懶腰。點起蠟燭，洗了一把臉，穿上戎裝。

    親兵進來，道：“都統(tǒng)，早飯已經(jīng)準備好了。”

    曹智嚴道：“今天有一場大戰(zhàn)，讓將士們一定要吃飽！還有，一人兩個雞蛋，哪個少了唯他們長官是問！”

    親兵躬身稱諾，出去把早飯端了過來。

    今天的早飯很豐盛。五個包子，一大碗小米稀飯，兩個雞蛋，還有一份咸菜。這是曹智嚴的習慣，在軍營中吃的飯菜與士兵相同。哪怕是軍官有自己的公使錢，也不改變。

    吃過了飯，曹智嚴出了帥帳，在軍營中巡視。

    雖然才是半夜，軍營里卻忙碌起來。處處人喊馬嘶，熱鬧非常。有的士卒在整理戎裝，有的在裝馬具，還有的則在準備大車。各有各的工作，一切有條不紊。

    回到帥帳，見軍中的主要軍官都在。曹智嚴道：“我們與都虞候約定，今日辰時之前到達白沙鎮(zhèn)。今天晚上天上有些微云，月光不好。你們命令騎兵派人在前，每隔五十步路邊點個火把，給大軍照路?！?/br>
    副都統(tǒng)制倪青稱諾，快步出去。

    在位子上坐下，曹智嚴再次檢查了一遍今天的作戰(zhàn)計劃?？纯刺焐辉?，命令大軍出發(fā)。

    在微弱的月光下，金水河水泛著潾潾波光。風從河面上吹來，帶著清新的氣息。

    牛皋騎在馬上，與部隊一起前行。露水打濕了發(fā)稍，草叢里傳來聲聲蟲鳴，夜靜謐而美好。

    兩萬多人的部隊，前鋒到了白沙鎮(zhèn)外，后衛(wèi)還在中牟城里。路上行軍要一個多時辰，結(jié)陣又要一個多時辰。牛皋在部隊中間，自己走了幾里路，前鋒應該到白沙鎮(zhèn)了。

    以前看書上，經(jīng)常有雙方十萬大軍，突然遭遇，迅速接戰(zhàn)?？吹臅r候不覺得有什么，想想其實挺搞笑。數(shù)萬的大軍，根本不可能迅速接戰(zhàn)。能夠遭遇即接戰(zhàn)，最多就是幾千人而已。

    騎兵團雖然調(diào)走，解立農(nóng)軍中還是有自己的騎兵，只是數(shù)量較少而已。不過李成的騎兵也不多，訓練遠比不上王宵獵的軍隊。中牟和白沙鎮(zhèn)的中間地帶，還是被牛皋的部隊控制。兩萬多人的部隊行軍，李成并沒有得到消息。

    凌晨時分，太陽還沒有影子，牛皋終于到了白沙鎮(zhèn)外。先到的部隊站在夜色里，排列成陣勢。他們排列得非常稀疏，各部之間的空隙，留給后續(xù)的部隊。隨著時間過去，陣形越來越緊密。

    李成還在睡夢中，突然被自己的親兵叫醒。猛地直起身來，正要叱罵親兵，突然想起現(xiàn)在的局勢。沉聲道：“宋軍已經(jīng)到了嗎？有多少人？”

    親兵道：“回太尉，夜色中看不清。不過看他們排的陣勢，應該有數(shù)萬人?！?/br>
    李成點了點頭，道：“請皇子和諸將到我?guī)泿だ飦??！?/br>
    說完，不緊不慢地從床上起來。洗漱罷了，穿上戎裝，出了帥帳。

    月亮已經(jīng)落下去了，星星被云層遮住，天地間黑漆漆的一片。東邊的天空，已經(jīng)露出一抹魚肚白，天色快亮了。

    不多時，劉麟和眾將到來，李成回到了帳里。

    見到李成，劉麟緊張地問道：“將軍，宋軍已經(jīng)到了？來得好快！”

    李成道：“不錯，宋軍已經(jīng)在鎮(zhèn)外列陣。依我估計，數(shù)萬大軍，列好陣也要等太陽升起來了。皇子，今天必然是一場惡戰(zhàn)。若是戰(zhàn)況不利，皇子還是先走?！?/br>
    劉麟道：“我又能走到哪里？”

    李成道：“我安排了一些水性好的人，護著皇子涉水過金水河。昨天我看過了，這一帶都沒有渡船。宋軍雖然占了中牟，但河對面的板橋鎮(zhèn)還在我們手里。只要到了板橋，皇子就安全了。”

    劉麟看著李成，心中想了又想，終是點了點頭。

    白沙周圍，現(xiàn)在惟一安全的地方就是河對岸。宋軍來得突然，并沒有找到過河工具，沒有過河。到了對岸，劉麟就逃出生天。當然，宋軍會不會做相應布置，就只有天知道了。

    安排了劉麟，李成看著眾將道：“該說的昨天說了，今天惟有死戰(zhàn)而已！天色不早，各位回自己所部，立即組織用飯！等到太陽升起來，我們出鎮(zhèn)迎戰(zhàn)！”